南方雨水是真的多,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又飘起了零星小雨。
唐宪中紧握着顾海涛的胳膊,拉着他往屋里走,“进屋,跟我说说,你怎么变成这副鸟样了!”
“哈哈哈!”
顾海涛反拉住他,“王八蛋,还跟老子耍心眼。老子带来的这些,可都是贵客!”
说着,拽着唐宪中往另一边的车库走去。
唐宪中显然是个很精明的人,这时眼中仍不乏惊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侧边的建筑,一层是室内车库。
顾海涛和唐宪中手挽着手,带着我们上了二楼。
到了门口,唐宪中忽然又盯着顾海涛,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顾海涛这次也是一愣,跟着又在他肩上捶了一拳,“你个王八蛋,还在怀疑我?你也看到老子现在这副模样了,我哪还有家里的钥匙?赶紧的,把你脖子里的备用钥匙拿给老子!”
唐宪中神情复杂,竟真从脖子里掏出一把棉绳穿的钥匙。
房门打开,并没有尘封气息。
但看到的情形,令我忍不住连着发出几声叹息。
这栋楼的建筑面积绝不小,一楼室内可以停四辆车。
然而,二楼陈旧的铁门后,却是一套又旧又小的套房。
陈旧的家具、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陈设……
最引我注意的,还是一张桌面倾斜的折叠圆桌。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我那晚在梦中见到的一样。
顾海涛本来神采飞扬,进到屋里,立时变得有些黯然。
他咳嗽了一声,回头问唐宪中:“宪中,还有茶叶吗?”
“有,这一年换了两回了,开水也每天都有准备。”
唐宪中声音微微发颤,说话间走到一旁,摆开杯子,搁茶叶,用老式的暖水瓶泡茶。
高和吸溜着鼻子说:“这高碎可比局里的茉莉花香多了。”
“那是当然!”顾海涛嘿嘿一笑:“你以为这真是花茶沫子?这可是上等的茉莉花,五百块一两!”
高和起身接过一杯茶,又再闻了闻,“确实是好茶,怎么就这么碎呢?”
顾海涛笑道:“什么叫高碎?不就是茶叶沫嘛。我喝酒抽烟还不怎么挑,但唯独喝茶……这东西是越喝好的,越刹不住!当年我跟巧梅最穷的时候,喝的就是高碎。现在我还是爱喝这东西,可孬茶叶喝到嘴里就真不是味儿。所以宪中就给我出了个馊主意。好茶叶买回来,搓成沫,那不就是‘高碎’嘛。哈哈!”
唐宪中笑着摇摇头,问道:“还按原来那样?”
顾海涛点头:“一成不变。”
见唐宪中出门,顾海涛告诉我们:
唐宪中上大学的时候,是绝对的优等生,却因为感情心灰意冷,丧失了大好前途。
岳蓉摇头,说人应当重情,但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愚昧了。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顾海涛叹息道:“宪中打小是福利院长大的,是孤儿。大学期间开始谈恋爱,三年,三年的时间,那女人不单是他的恋人,更是他的亲人。”
童向南说:“那就难怪了,这种同时失去爱人、亲人的感受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更何况,那时他还太年轻。”
顾海涛说:“我不止一次劝过他,甚至连激将法都用上了。我喊他王八、王八蛋,就是想提醒他,是那女的背叛了他,给他带了绿帽子。想让他恨那女的。可是这老东西就是死心眼。不过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本来一直喊我的外号‘老虎’。后来我骂他王八,他就改叫我小老虎。”
“那也不算骂人啊。”二胖嘟囔道,“唐寅不就叫唐伯虎嘛。”
顾海涛横了他一眼,“我问你,小老虎是谁生的?”
“母老虎啊!”
“那不就截了!”顾海涛瞪眼道,“他说我老娘是母老虎!”
“哈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大笑。
这一笑起来,真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
岳蓉戳了我一下,“失态了哈,这可是在别人家。”
我止住笑声,却难耐笑意,对她说:“这趟你是没白来啊。”
“什么意思?”岳蓉不解其意。
我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见唐宪中端着个点了木炭的大铜锅子进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样’是哪样了。
顾海涛说,之前他和季巧梅住的房子不宽敞,但有时候也是要请朋友到家里吃饭的。
他不忍心让患病的妻子准备饭菜,于是每次在家请客,都是涮火锅。
这豪宅里的‘贫民屋’,实在是很小。
十多个人挤在一起涮火锅,根本坐不下,干脆就让陈祖道、童向南、卫兰和岳蓉坐,其余人端着碗站着吃。
见顾海涛又要喝酒,我是真不耐烦了,“你是准备把医院当成自己家了?”
顾海涛却是说:“我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临走前能再年轻一回,要再不好好过几回瘾,那就说不过去了。”
唐宪中陪着他喝了一杯,放下杯子,才道:
“我不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问你,是不是还得死球?”
顾海涛干笑两声:“你脑子让驴踢了吧?现在这身子可不是我的。我倒是想痛痛快快活着。可人家小年轻的就得死?那可不是人办的事儿啊。”
唐宪中闭了闭眼,睁开眼后说:
“你出车祸以后,我把你得病的事跟家宝两口子说了。”
顾海涛斜眼看着他:“那你又是用什么法子,让他们肯替我治病的?”
“我告诉他们,你知道自己得了肝病后,已经立了遗嘱。”唐宪中说道:“遗嘱由我保存,如果你能活一年,我就把遗嘱撕毁。活不到一年,我就按照遗嘱内容,将骆家所有财产捐献。”
“高了!”顾海涛冲他竖大拇指。
“你得了肝病?”二胖问。
“嗯。”
“那你还喝酒?”
“这身子不是我的啊。我不要别人的命,借这身子过过瘾总行吧?”
二胖无语。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往死了喝了。
高和小声对我说:“别只顾着吃了,别忘了咱是来干嘛的。”
话音刚落,趴在门口啃骨头的栓柱突然站了起来,发出一阵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