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武刀的神情很专注,和最初见到他的样子判若两人。如果不是穿着太过惊悚,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个老知识分子、老学究。
半晌,杨武刀抬起了头,眉心紧锁,像是有什么疑问想不通。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致,试着想要开口说话,但根本就发不出丁点声音。
然而,这时杨武刀居然开口了。
“这样能行吗?”
“不成,还是不保险啊。”
“那又该怎么做?”
他自言自语念叨着,随之摇着头,拿过纸笔,开始写画着什么,但仍然还在自问自答。
“我还能撑多久?”
“三年?五载?”
“不,人是斗不过命的。”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骤然一亮,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竟快速的在他翻看的那本书上写画起来。
书房本来就不大,除了家俬,空出来的也不过只是方寸之地,我歪倒在地上,除了看不到他的正脸,但能看清他的一举一动。
他写画的方法很奇怪,这让我更加狐疑不定。
他到底在写什么?
他终于放下了笔,看样子像是刚完成了一件壮举,嘴角带笑,很是轻松满意的模样。
“成了!这次一定成了!嘶……只是这孩子,将来……呵,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各安天命吧!”
说着,合上书册,蓦然起身。
他这一转身,我魂儿差点没吓出来。
从一开始我就只看到他左边的侧脸,他这一转过来,我终于看到了他整张脸。
他的左脸完全和我认识的杨武刀一样,但右边的脸,漆黑干瘪,眼珠子居然还是红色的……这分明就是半张鬼脸!
我是真吓到了,却是见他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我正恐慌不已,这时突然就听到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
这声音就像是解除魔咒的讯号,才一响起,我就猛然坐了起来。然而,这时再看,窗外天光透入,杨武刀却已然不见了。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拿手机,而是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罗汉床上方的墙壁发呆。
八粒熏香已经燃尽了,房间里却还弥漫着香味,这味道一如我刚进这书房时闻到的一样。
罗汉床上方的那面墙,本来是空白的,这时熏香味犹存,墙面上居然真的显现出一幅浓墨重彩的人物肖像。
这人穿着古代的袍服,狮鼻阔口,最奇特的是,前额居然有着四颗肉瘤般的鼓凸。
如果进来后头一眼就看到这幅画像,我一时间还未必就能认出画中人的身份。
但是,在认出了八个木雕人物的同时,再看到画中人天生异相,立时就想到他是谁了。
包括徐福在内的八个大人物,全都是这画中人的徒弟。
这人不但懂得医理药学,精通谋略兵法,更被玄门算学、星辰相学之士尊奉为祖师的地祇——鬼谷子!
手机还在响,我缓过点神,掏出手机,见是林丹打来的,连忙接了起来。
“喂。”
“三七,我打给你很多次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给我打过电话?”我忽然想到,上二楼的时候,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这时看窗外,竟已然响晴薄日。
“难道和上次一样,又不知不觉遗失了三天?”
听我喃喃自问,林丹不禁问:“遗失?你丢东西了?”
我忙说:“没,你找我有事?”
林丹说:“我们的人已经撤离了,裴小凡和她母亲,被送到局里做笔录。”
我一激灵:“凶手抓到了?”
林丹的声音很是低沉:“找到了,不过,她死了。”
下一秒钟,电话里传来了高和的声音:“喂,我现在现场,你要是方便,直接过来吧。”
“我过去干嘛?”
说实话,我对高和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做事干练不假,可心机有点深,明明早该给我开证明,却硬是拖着。
高和忽然呵呵一笑:“人都有好奇心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成!成!我这就过去。”我苦笑,这个高和,太善于捕捉人的心理了。
按照高和给的地址,开车来到市里的某个商业聚集区。
刚下车就见林丹走了过来,边领着我往里走边说:
“因为案情重大,案件特殊,所以现场还没有清理。高队让你过来,还是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跟着来到一家影楼前,看到玻璃橱窗内穿着洁白婚纱的模特,再看看西装笔挺的男模,我不自禁的想起了皮蛋,和她拍的那些照片。
林丹让我戴上鞋套和手套,嘱咐我只可以看,不能碰里面的任何东西。最后提醒我说:
“嫌疑人是上吊自杀,场面可能会引起不适,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瞥了她一眼:“我能不进去吗?”
“不能。”
就像林丹之前说的,这是一家主营婚纱摄影的影楼。单是看一楼,和一般的影楼没多大区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来我就觉得特别不舒服,但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感觉不对。
林丹把我带到了二楼,才一看清状况,我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和多数影楼一样,二层是内景拍摄区域。
正中堪称巨大的吊灯上,赫然吊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女人,穿着艳红的连衣裙,脚上同样穿着大红的皮鞋。
看上去,人是吊死的,但在尸体的下方,地上居然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高和跟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走过来冲我咧了咧嘴,“看来经过上次的事以后,你的晕血症好像不药而愈了。这算不算好事?”
我按着胸口,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两眼直直的看了尸体一阵,再环顾四周,刚才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竟是更加强烈。
林丹可能是见我脸色难看,叹了口气,对高和说:“他没见过这种场面……不如让他下去吧。”
高和刚想开口,我下意识一摆手,“她真是自杀?”
高和眼珠一转,“你想说什么?”
“你们来这儿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了?”
“嗯,你在裴小凡家推断出那些事的时候,童向南,也就是死者童丽茹的哥哥,交代了一切。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童丽茹的家,另一队来了这儿,到达现场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了。”
“呵……呵呵。”
“你笑什么?”林丹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我。
我摇头,“我好像睡了很久,不好意思,可能是睡死了,没听见你打电话。”
高和比划了一下,说:“不说闲话,单是这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我皱眉:“我就是个学生,你为什么老问我有什么看法?”
高和立刻说:“我说过,我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的眼睛特别亮。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有些大人都看不出的事,一个五六岁的毛孩子却能看出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是想说,你不是我们这行的人,但是你或许能够从第三方的角度,看出一些我们看不出来的细节。”
我干笑:“我现在越来越佩服您的说话技巧了。”
高和一笑:“说说看,你有什么感觉?”
我只好问:“你们所说的,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具体是什么时候?”
高和说:“昨天下午18点24分。”
“也就是说,她离开百灵路(我家隔壁的小街,就是皮蛋家)以后,在短短的一个半小时里……或许更短,不光回到影楼,还换了衣服、皮鞋,然后上吊自杀。”
高和点头:“表面上看,是这样。”
我说:“她好像很喜欢割人的脚筋,都想死了,还把自己的脚筋给挑了。”
我看的分明,那女人眼睛上并没有包纱布,眼角的确有伤口,但却是用浓妆重彩试图遮盖。
但已经有愈合迹象的伤口,绝不会流血。地上有大滩血迹,是因为死者的脚踝有两道极深的伤口。
高和冲不远处一个白大褂招了招手,白大褂来到跟前,把一个透明密封袋冲我们晃了晃。
林丹说:“这把就是割断死者脚筋的刀,上面只有她本人的指纹。”
我抿了抿嘴唇,转向高和:“我的话用负责吗?”
高和摇头:“想说什么说什么,我耳朵聋了。”
我无语,片刻,一咬牙,指着林丹:“帮个忙。”
林丹微微一怔,“你想干什么?”
我左右看看,指了指楼梯反方向一个角落,“那里的布景杆比吊灯的高度高点有限,你跟死者的身高、体重差不离。现在你去找根绳,搬把椅子,先把自己的脚筋挑了,然后爬上去把自己吊死。”
林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的这叫人话吗?”
高和忽然哈哈一笑,“我还真不能当他是放屁。”
高和熟络的揽住我的肩膀,“要我说,如果一心求死,就是把脚筋割断,也能爬到凳子上去。可是我们的法证鸡贼着呢,除了吊灯下面的血迹,还有死者死了还攥在手里的刀,其它任何地方都没有血。啧,这不科学,不科学。”
“你早就看出破绽了,还叫我来干什么?”
我口气已经很不客气了,但目光却落在刚刚指给林丹,让她去做‘上吊实验’的角落。
高和仍然搭着我的肩膀,偏着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会儿,小声对我说:
“很欧式,很现代,很奢华,很有个性的布景,我都想把我家装修成这样了。可惜我那房,整套也就跟这画上的客厅一般儿大。”
我推开他,回头看了看上来的楼梯,再度环顾四周,目光又转回到角落那幅欧式客厅主题的布景上。
“不科学,绝对不科学。”
“什么意思?学我说话?”高和调侃的说。
我说:“我有个同学是本地人,家里有亲戚开照相馆。我去过。跟他那热衷摄影的亲戚聊过。”
我走到布景前,张开双手比划着说:
“这里太窄了,就算勉强能摆得下反光板、补光灯……后边有楼梯栏杆挡着,摄影师除非是悬在楼梯的位置,不然用任何方法,都不可能拍到整副背景,根本达不到效果。如果隔过楼梯,或许能拍下整副背景,可照片主要是拍人,人和背景不成比例,同样达不到效果。那这幅布景存在的意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