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还睡呢,下自习了。”
铃声响,大家纷纷开始收拾桌子书包,有人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对于他们这个班级来说,成绩是两极化的,一般收拾书包最勤快的必然是不受知识光辉照耀的那批人,另一批人此时还在题海中意犹未尽。
而陆边言属于两极化的中间,爱玩,但又有着绝不垫底的胜负欲。
所以本该是成绩中游最平凡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但他却是个意外,长得出类拔萃不说,就凭他姓“陆”,进校第一天就是被全校争相讨论的那个,现在连晚自习睡个觉都被他睡出贵族大少爷味儿。
书包大喇喇地扔在桌上,脑袋枕在上边,冷白削瘦的手扣在后脑,屈着手指,骨节漂亮干净,听到声音才有了点反应。
抬起脑袋对上门牌上高一(1)班几个大字,人群正乌泱泱往外走,他抓了抓头发,眯眼看向窗外。
天是黑的。
大脑迟缓艰难的转动良久,他想起来,今天周末,跟老陆头因为“我凭什么不能喝酒”的问题争执过后无家可归,被迫来和住校生上晚自习。
老陆头说他检测出对酒精过敏,以后不能碰酒,陆少爷头一回长到十六岁,处于对什么都好奇新鲜的年纪,叛逆因子稳占上风。
不让他喝,那他还偏要试试。
于是手指点开手机屏幕,里边是之前俞贝发给他的某化装酒会的入场函。
他离开教室时偏头看了眼教室门口的座位。
空的,空了一周了。
他收回视线,提了下书包带子,快步离开教室。
周末没穿校服,简单的白色连帽衫加休闲裤,他没刻意换衣服,随手在路边精品店里买了只青蛙面具,直接打车前往酒会。
俞贝发语音催促。
“你大周末去上晚自习干嘛?酒会马上开始了你出发了没有?我来门口接你。”
“对了,听说沈纪州今晚回学校办理考勤申请,贴吧都在传,结果也没见到人,快一周多没见到他了吧,他回班里找你没?”
找个屁。
陆边言随手回了个“没”直接锁屏塞兜里,转头看着窗外。
他其实也不是非要跟陆正光作对,主要是最近心情不太美妙。
以前都会等他一起下课的沈纪州最近越来越忙了,连消息都很少回,上一条消息还是两天前陆边言给他发作业内容的回复。
他回顾了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儿得罪他了。
这人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三天两头生气,上个月还因为出去郊游拿他手给自己捂了下脸,就一天没搭理他。
酒会是某酒商为了宣传新品举办的,发的是带编码识别的电子邀请函,扫码才能进入。
不过规模还挺大,基本商圈有点知名度的企业,都能拿到邀请函,带不带面具也随意,陆边言却全程没摘下来过,因为他没少陪老陆头出席各种宴会,这张脸还挺有知名度的,就想来散个心,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烦。
“怎么戴了青蛙面具啊?也不挑个高贵点的。”俞贝领着他往里走,忍着笑:“就这样的别人看了都没有过来搭讪的欲望。”
陆边言面无表情:“没听过青蛙王子的故事么,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行,你是王子,我看今晚能不能邂逅属于你的公主,给你来个命定之吻。”
“那我情愿蛙着。”
两人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俞贝把酒递给他,“你真是第一次喝酒啊?要真过敏就别喝了吧,我怕摊上事儿。”
陆边言嫌弃地睨他:“医生说了不是会死的那种酒精过敏,就是容易醉,我得试试才知道这个‘容易’到底有多容易,心里有个底,有事儿你也当不知道就行,赖不到你身上。”
俞贝还是不太放心,没让他一次性多喝,基本都是小口小口往下,结果一杯刚见底,那酒劲儿似乎就上来了。
因为原本精神抖擞尾巴翘得老高孜孜不倦吐槽沈纪州不近人情的陆少爷,面具下露出的眉眼就这么耷拉了下来,绷着唇,垂着脑袋。
“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怎么会,我看他是对所有人有意见,除了你。”
“真的么?”
“不然呢?他就一行走的制冷剂,偏偏看见你就跟向日葵见着太阳,那眼睛就没离开过,对着你才会笑。”
“是么......”陆边言晕乎乎往后靠,“可他明明也不怎么对我笑。”
俞贝心说大少爷是真不知人间疾苦,“那是因为对你卖笑的人太多了,才显得他总板着脸,知足吧大少爷。”
陆边言不记得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但他对自己的酒量算是有底了,这辈子第一次有这种既悲伤又亢奋,既清醒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奇妙感觉。
沈纪州收到消息时刚要敲陆家大门,手里拎着陆边言爱吃的香草蛋糕,准备为自己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情绪向他道歉。
这段时间由于某些隐秘的情绪愈发浓烈,到了他无法克制的地步,才会漫无方向的选择逃避。
可他想清楚了,喜欢陆边言是他自己的事儿,不该迁怒他。
大不了他再努力一点,藏得深一点。
也总比看着陆边言委屈难过要好,他喜欢的少年就该平安喜乐,无忧无虑,不该为他的心事买单。
消息是俞贝用陆边言手机发的,沈纪州连忙放下蛋糕,按照定位找了过去。
他在各种奇形怪状的装扮中穿寻,当在角落找到这人时,某人正戴着青蛙面具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
俞贝忙站起身,给沈纪州让了个道,“小言喝醉了就一直嚷嚷你的名字,还拿手机让我给你发消息,我这才......麻烦你了。”
沈纪州蹲在他身前,替他摘了青蛙面具,小朋友面容红晕,眼神缱绻,眯着眼直勾勾盯着他。
“找我啊?”沈纪州指尖拨开他额间碎发,嘴角扬起柔和的笑,“这不是来了么,来接你回家。”
陆边言看了他良久,皱起眉,咕咕哝哝:“你怎么才来啊......这沙发好硬,硌得我难受。”
沈纪州把他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将人捞进怀里,“家里的沙发软,回家睡。”
“我才不要...睡沙发,沈纪州睡沙发。”
“好,我睡沙发。”
俞贝目送两人离开,恍惚觉得自己也醉了。
这什么情况?
跟好兄弟勾肩搭背慷慨激昂吐槽完人家,转头就没事儿人似的钻人家怀里了?
沈纪州知道陆家不让陆边言喝酒的事儿,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包庇陆边言,索性直接将人抱回了自己家。
家里除了保姆没人了,他把陆边言放到床上,拿他手机给“老陆头”发了条消息,说在隔壁睡。
果然没两分钟,自己的手机就收到了“陆伯伯”的查岗消息。
熟练地忽悠完陆正光,仰头就发现小少爷正眼巴巴看着他。
沈纪州放下手机,坐到床边,“难受了吧,下次还敢喝?”
陆边言却不理这茬,就这么盯着他,那目光怎么看怎么委屈,半晌才蹦出来一句:“你今晚回学校办考勤......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纪州微愣,算是明白小朋友为什么委屈了:“我没回学校,助理去办的。”
说着看了眼桌上的蛋糕,“我去给你买蛋糕了,香草味儿,你最爱吃的那家店。”
陆边言又迷糊了一会儿,唇角还是绷着,半晌才不情愿地瞥了眼旁边的蛋糕。
“已经不新鲜了,我明天给你买新的。”
陆边言沉默片刻,声音闷闷的:“......还要加一只香草冰激凌。”
“好。”
沈纪州替他拉上被子,余光瞥见床上的青蛙面具,没忍住弯唇:“你不是喜欢酷的么?”
顺手拿起要往桌上放,被陆边言摁住,而后胳膊猝不及防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沈纪州顿了下,“怎么了?”
陆边言勾着他贴近,仔细端详,语气带着情绪:“沈纪州消失一周了......等他回来我就把他变成青蛙。”
沈纪州心又酸又软:“怎么变?”
陆边言眸子微微转动,脑瓜艰难思索片刻,找不到答案,理直气壮:“不知道......沈纪州,青蛙王子被公主亲了之后,真的会变成王子么?”
沈纪州把他摁在床上,好脾气地回答:“嗯,会。”
“可是我没有亲眼见过。”
“童话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我不信。”
沈纪州无奈地看着他,轻抚他额前的碎发,柔声哄着:“童话是不会骗人的。”
陆边言眨巴着眼看着他,然后拿过旁边的青蛙面具,罩住了他的脸。
沈纪州视线被遮挡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发觉勾在他后颈的那只手轻轻用力,他被勾着往下,猝不及防的,柔软湿凉的唇贴了上来。
沈纪州懵了两秒,透过面具,他看到陆边言近在咫尺的睫毛,少年面容白皙,闭着眼,眼睑下一片淡淡的红晕。
等他反应过来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内炸裂开来,轰得他所有理智尽数崩塌,隐秘而浓烈的情绪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砰。
砰。
砰。
他听到自己心脏在狂跳。
过了好一会儿,陆边言才松开手,掀开他的面罩,然后眯眼睛笑着看他。
“原来青蛙王子被亲了之后,真的能变成王子......”
沈纪州双臂撑在他两侧,眸底情绪暗涌,压抑着,克制着,不可思议地看他。
良久才哑声开口:“陆边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陆边言此时已经神思不清,咕哝了句“知道”就被沉重的眼皮打败。
隔日醒来时,陆边言脑子里只剩下朦胧不真切的面容,清晰的是唇间残留的旖旎缠绵。
他猛地坐起身,双目空洞地看着洁白的被子,良久,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将脸揉进手心里。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沈纪州房间醒来,但他知道他干了件对不起兄弟的事儿。
他居然梦到和沈纪州接——吻——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直接从床上往下蹦,脚刚落地,迎面就对上开门进来的沈纪州。
双方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陆边言下意识看向他的唇,然后匆匆别过头去,蹲下翻找什么,“你把我鞋子放哪儿了?”
沈纪州顿了片刻,抿了下唇,把醒酒汤放到桌上,“在玄关,门口的鞋架上有拖鞋。”
“哦...”陆边言光着脚踩着地毯蹦过去,鞋架上放了两双拖鞋,一双是之前他每次来都穿的。
“把醒酒汤喝了。”
“行。”
“然后下楼吃早餐。”
“好。”
“昨晚......”
“昨晚怎么了?”陆边言睁大眼睛回头。
沈纪州和他对视,目光下移,稍顿后移开,下巴指了下桌子,“你喝醉了,没敢让你回家。先过来把汤喝了。”
陆边言挪过去,没由来的心虚,于是乖巧地把汤喝了个干净,还卖乖地把碗递给他看,“都喝完了。”
说着顿了两秒,突然伸手一把勾住沈纪州的肩膀,“关键时候还是你靠谱啊,你这兄弟我认一辈子。”
他只顾着心虚,没发觉沈纪州神情的异常变化,几乎瞬间就沉了下来。
甚至下午还拉沈纪州去了他家庙堂。
一把将人摁在地上,“学我这样,双手合十。”
沈纪州莫名其妙,板着脸,但还是跟着他做。
陆边言非常认真地闭眼做许愿状,然后诚心道:“陆家宗亲在上,我陆边言发誓,会和沈纪州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沈纪州只是侧眸默默看着他,直到陆边言示意他磕头,才忍无可忍地咬牙,“来的仓促,心不诚,磕了头也不会实现。”
陆边言忙上前捂他的嘴,拽着他往外走,很气愤:“这种话不准在庙堂瞎说,万一我许的愿不灵了呢。”
沈纪州径自往前走,懒得搭理他。
陆边言:“沈纪州!”
追了两步没追上,于是赶忙回头冲庙堂鞠了个躬,双手合十,小声道:“许愿沈纪州永远不会离开陆边言,许愿沈纪州永远不会离开陆边言......重要的愿望许三遍。”
“沈纪州!你等等我!你他妈是不是真不想和我做兄弟了——”
“不想。”新乔居的别墅里,沈纪州跪在庙堂内,看向一旁双手合十的陆边言,“初中的时候就有点不想了,高中就彻底不想了。”
陆边言放下手,转头看他:“那你当时在祠堂里的时候,为什么没说不想做兄弟了,直接说想要我当你媳妇儿,这样后来哪儿还有那么多事儿。”
沈纪州笑了,拉他起来,牵上他的手往外走,“我要直接这么说,你不得吓死。”
陆边言想了想:“吓死不至于,但可能会吓傻。不过正好啊,反正你会勾人,我傻了你就勾引我呗。”
又是一年盛夏,新园区里枝叶茂盛,蝉鸣声隐在树荫里,窥视着眼前勾缠的有情人,欢快,热烈,仿佛正为他们唱着祝福。
沈纪州牵着他走过鹅卵石,放眼望去园子墙头挂满了盛开的吊兰花。
“虽然晚了两年,但我不后悔。”沈纪州笑着看他,“久别重逢,何尝不是更好的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相关内容有在35章、42章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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