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到办公室，老菠萝就叫我去他办公室“喝杯茶”。我一路锻炼着脸部三角肌，把微笑功夫做得纯熟一些。老菠萝的办公室在顶楼，地位仅次于CEO和CFO。这其实有点奇怪，他的行政级别并不高，虽然管理的部门比较核心，但权力不算重，只能说明老板器重他。老菠萝一身火红的西装，花衬衫、白裤子，黑皮鞋，和一旁机身君子如玉的汉朝书生形象有着鲜明对比。

“侬看上去台型哈足。”我尽量让语气不要有揶揄的成分。

“侬讲得好。坐，茶已经沏好了。”他双目如铜铃，还有些鼓出来，即使表情和蔼，也感觉有点凶巴巴。

坐定，我马上汇报昨天来的代表团签约订单很顺利。老菠萝笑笑，他似乎不在意这个：“定制机身的订单已经排到3年后了，现在工厂都来不及组装，只不过对政府部门的来访，都要服务周到。”

“哦，明白。”我笑笑。

“我发现你对梦境实验很有兴趣，所以来和你聊聊。”老菠萝拿起他号称祖传的顾景舟紫砂壶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肯定是我和华华讨论梦境实验，被他监听到了。他喝茶居然还会发出声音，我心里忍不住鄙视。

这个话题正合我意：“我有点小兴趣，个人对于梦有点好奇，倒也不是从工作的角度。”我的意思是，我虽然有兴趣，但是并没有想换离岗位。

“我也有兴趣。你知道我的机身为什么是汉朝人的形象吗？因为我总是梦回那个时代，好像在洛阳，而且就是在汉明帝的时代，恰巧我最尊崇的帝二代就是汉明帝。梦嘛，都是模模糊糊的……”老菠萝有这个天赋，他可以瞬间拉近你和他的距离，让人觉得他似乎在和你交心。

“你怎么知道是在洛阳啊？”我装傻。

“反正就是知道，也没有什么证据，梦里的事情都是奇怪的。”老菠萝略为尴尬地回答。不过，他很快恢复常态：“公司建立梦境实验室，并不是为了好玩。机器人做梦是创造人工智能体机器人的转折。对人来说，睡眠和做梦的过程是帮大脑整理所有经历，以便更好地进化，究竟如何帮助进化，目前的科学还无法全知。”

“你的意思是实验室试图让机器人做梦？”

“不是没有可能。梦境实验室的伟大在于：一、它将尽可能搜集足够的人类梦境大数据，让机器人来分析，看实验结果会有什么新方向；二、如果机器人自己能做梦，就代表他们有意识的产生，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默默不语，眼睛里却流露出兴奋之光。

“这个实验室的级别是A2，也就是仅次于军工开发的A1，欢迎你有机会去杭州梦境实验室参观。”

“我可以去吗？我的级别好像不够吧。”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喜。

“实验室对全世界开放，欢迎任何人来提供真实的梦境体验，或者参加活体睡眠实验，因为我们需要足够的梦境数据来支撑，只是其中一些实验室保密。”老菠萝说。

“你去体验过吗？”我追问道。

“去过，可惜，到了那里，我居然没有做梦。实验室的同事说，有的人就是会这样，因为身体的‘自我保护隐私机制’被唤醒。”老菠萝有点遗憾。

“自我保护隐私机制？”我笑道。

“不懂了吧？机身研究还发现，有些人在现实生活中互相认识，在梦境中曾都在一个环境中做同样的事情，但互相不知道对方也做过类似的梦。”老菠萝表情神神秘秘。

“那不稀奇呀，我们今天一起喝茶，晚上回去可能大家都会做差不多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我轻描淡写道。

“哪有那么简单？好了，我马上要开会了，下次有机会再聊。”老菠萝端茶送客——我意识到自己自作聪明了。

老菠萝说的会议我知道，这事在公司内网上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天。参与会议的三方分别是大度在线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代表、上海聊嗨科技信息有限公司以及我们公司。大度公司出品的互联网地图大约在市场上流行了90年，每每山穷水尽，总能有新科技令其柳暗花明，靠着全新概念的八维地图一震江湖。聊嗨是一个小微企业，他们新开发的产品“八卦”却一炮而红，我们公司是他们的投资方。“八卦”的走红也属偶然，最早它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付费听八卦的平台；漫步在这个城市，看到一幢楼，忽然想了解其历史，可以用“八卦”；只要付钱，就有知情人来讲这幢楼的历史，发展到后来，演变成为“如果想了解这幢楼里曾经住户的历史，只要付费，就有人八卦给你听”。这本来有触犯别人隐私的可能，挡不住人人皆有一颗八卦之心，隐私的尺度在法律顾问指导下进行技术性操作，虚化人名，虚化时空。随着技术和资料库的更新，只需要扫描一下身边的建筑，就可以收听该建筑里的陈年八卦。大度公司想在八维地图中嵌入这个功能，于是就有了三方会谈合作意向。

八维地图，火爆全国。和早期的谷歌Immersive View相比，八维地图用数千亿张街景图和卫星航图构建了一个庞大的数字地图，穿戴上相关设备或者直接使用XR技术，“时光按钮”会把街景模式转换成不同年代，用户们可以观看建筑和城市不同历史时期的样子。进入建筑内部，计算机生成的形象可以飘浮在空中，详细解读，立体呈现，堪称移动的历史教科书。除了庞大的时空资料，八维地图最大限度地融合了现实，打开地图的“赶集”功能，你在上海家里可以即时参与广州人在广州酒家饮早茶。若受不了虾饺的诱人，还可以下单买一客，当天下午就可以送到你家。或者逛逛新疆的大巴扎，体会完全不同于上海的风俗，闻一闻烤馕和羊肉串的香……

“拿去试试吧，八维地图的最新测试版。”老菠萝扔给我一副眼镜。比起元宇宙的可穿戴设备，八维地图的眼镜如同一副时髦的墨镜，眼镜镜脚处按钮看似镶嵌的宝石，其实是不同功能的AI按钮。新版八维地图的XR技术部分影像已经不需要用眼镜来呈现，和本世纪初谷歌推出的沉浸式ARCore Geospatial API相比，神经渲染技术已高度成熟，街景8D呈现，更多的地区实现了场景历史识别功能，所到之处自动转换为该地区通用的方言。

“谢谢，谢谢。”我连忙道谢，老菠萝有时颇为亲切友好。

回到办公室，华华说，新接到几起客户对机身质量的投诉。有客户说机身的用料单薄，有些地方已经有裂痕。还有人投诉说机身烧菜太难吃，怎么教都教不会，要求退货。我立即想到华华在我妈的**下厨艺进步飞快，心里很是不屑：“下次碰到这种投诉，你就举例说和平饭店已经在用机身做大厨，大厨是机身最早代替人类的职业之一，看他怎么说。那位说机身用材差，已经出现裂痕的客户，可以让他先送到我们这里检测一下，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和材料部反映。”

几乎每天都会接到各种投诉，说到底还是因为钱在作怪。机身需要不断花钱维护，满大街的“机身维修部”“机身升级部”“机身美容部”赚的就是这钱，不给机身花钱，机身功能越来越差，就变着法子想退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