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东魏大将军高澄派大都督高岳救援彭城,想要以金门郡公潘乐为副将。陈元康说:“潘乐缓于机变,不如慕容绍宗。况且用慕容绍宗,是先王的安排。您只管推心置腹于此人,侯景不足为忧。”当时慕容绍宗在外,高澄想要召见他,担心他惊疑叛变。陈元康说:“慕容绍宗知道我受您看重,最近特别派人给我送来金子。我想要让他安心,所以收下,并诚厚地回复他的信,保证不会有意外。”
十月二十二日(原文为乙酉日,根据柏杨考据修改),任命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高岳、潘乐同行。
当初,侯景听说韩轨来,说:“一个吃猪肠的小儿,能干啥!”听说高岳来,说:“兵是精兵,但将领很平凡。”东魏诸将,没有一个他不轻视的。后来听闻慕容绍宗来,手指叩着马鞍,面有惧色,说:“谁教鲜卑儿(高澄)派慕容绍宗来!难道是高王还没死吗?”
高澄任命廷尉卿杜弼为军司,摄行台左丞,临出发,问他政事关键,有什么可以作为借鉴的,写下一两条。杜弼申请当面口述,说:“天下大务,莫过于赏罚。赏一人而使天下人都喜悦,罚一人而使天下人都畏惧,如果做到这两条,自然尽美。”高澄大悦,说:“话虽不多,却抓住了核心!”
慕容绍宗率众十万人进抵橐驼岘。羊侃劝贞阳侯萧渊明乘他远来刚到,即刻出击,萧渊明不听,第二天,又劝出战,也不听。羊侃于是率自己所部出大营,屯驻在堰上。
【华杉讲透】
萧渊明是个草包,做不出任何决策,羊侃知道必败,自己先抢占安全退路。萧渊明也管不了他,因为他不能做出行动,对部下的擅自行动也说不出反对意见,总之就是他前面说的“临时制宜”,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到时候,这样一直无所作为到等死或被俘。世间有这样一种做不成任何事的人,萧衍却用他做主帅。
十一月十三日,慕容绍宗抵达彭城城下,引步骑兵一万人攻打潼州刺史郭凤军营,箭如雨下。萧渊明酒醉,不能起床,命诸将救援,都不敢出兵。北兖州刺史胡贵孙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我们将兵而来,是来做什么的,如今遇敌而不战吗?”赵伯超无言以对。胡贵孙独自率自己麾下与东魏军交战,斩首二百级。赵伯超拥众数千,不敢相救,对部下说:“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可以免罪。”部下们都说:“善!”于是遁还。
当初,侯景常告诫南梁人说:“乘胜追击,一定不要超过二里。”慕容绍宗将战,认为南梁人急躁剽悍,担心自己的兵不能支持,把将士们一一带到自己跟前,嘱咐说:“我当假装撤退,引吴儿向前,然后你们从敌人身后出击。”初交锋时,东魏兵确实败走,南梁人不听侯景的话,乘胜深入。东魏将卒按慕容绍宗的布置,争相从背后忽然发起攻击,南梁兵大败,贞阳侯萧渊明及胡贵孙、赵伯超等都被东魏俘虏,伤亡失散士卒数万。羊侃结阵徐徐撤退。
南梁皇帝萧衍正在午睡,宦官张僧胤报告说朱异有事启奏,皇帝惊骇,即刻起**轿,到文德殿阁。朱异说:“寒山会战失利。”皇帝听闻,恍然将坠落床下。张僧胤扶他就坐,皇帝叹息说:“难道我会步晋朝后尘?”
郭凤退保潼州,慕容绍宗进兵包围。
十二月一日,郭凤弃城逃走。
东魏命军司杜弼撰写文告,移檄南梁说:
“我皇家继承正统,光耀上天,唯独你们吴、越,阻碍教化。元首(元善见)心怀止戈之心,上宰(高欢)更不愿轻易出动战车,于是释放你们的俘虏,晓谕以友好和睦。虽然这个良好而长远的打算,是由我们发起,而罢战息民,你们也获得其利益。侯景竖子,自生猜疑二心,投靠关、陇,依附奸伪,逆主(元宝炬)跟他定下君臣之分,伪相(宇文泰)和他结下兄弟之亲。岂是朝廷对他没有恩情吗?而他终究成了养不家的人,顷刻之间,翻脸相对,再动干戈。侯景恶贯满盈,走投无路,认为金陵是能庇护逃犯的地方,江南是流亡寓居之地,于是甘辞卑礼,希望你们能收留他,其诡言浮说,也可以想象了。而你们伪朝大小官员,幸灾忘义,君主荒唐于上,臣子蒙蔽于下,联结奸恶,断绝邻好,征兵保境,纵盗侵国。
“但是,任何一件东西,都没有固定的去向;任何一件事情,都没有固定的形势。你想要图利,却可能反受其害;你想要得到,结果却失去更多。所以当年吴国侵入齐境,却引来勾践举兵入侵;赵国接受韩国土地,却带来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军四十万人)。何况你们用皮鞭驱赶疲惫的百姓,来侵犯我徐州,修筑营垒,阻断河川(指修筑寒山大坝),舍弃你们擅长的舟船,在陆地上追求侥幸。所以,我军擂动战鼓,挥舞军旗的将领,拔出桩木,投掷巨石的战士,含怒作色,如报私仇。你们连营拥众,依山傍水,举起螳螂前臂一样的斧头,披上屎壳郎一样的盔甲,深陷于车辙之中,等着被车轮碾毙;坐在柴堆之上,等着我们来点火。刚一交兵,你们便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满船都是砍下来的手指,到处都是还穿着铠甲就绑在战鼓下的俘虏,同宗的亲王,异姓大夫,捆绑在我们的监狱里,互相都可以望见。
“是非曲直,是如此明显;强弱大小,又差距悬殊。为了得到一个人,而失去了一个国家;看见黄雀,而忘记了有陷阱。这是智者不会做、仁者不会效法的事。诚然,已经过去的事,难以追悔了,而将来怎样,还可以补救。侯景一个卑贱鄙夫,以风云际会,位列三公,采邑多达一万家,揣量一下自己的身份,早就应该知足了。而他却心怀反覆,离叛不可收拾,这难道是我们空头乱说吗?你们也可看得见他的意图。你们授之以利器,鼓励他生出轻视你们的贪念,造成这种容纳他奸恶的形势,让他更得以乘势而起。如今,他看见南风无力,上天要你们灭亡的征兆已经出现,侯景老贼的奸谋,又要开始作了。
“要想摇动强者,难以成功,而摧枯拉朽,却很容易。侯景虽然不是孙武、吴起那样的猛将,他所率领的也不是燕、赵精兵,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老将,岂同于你们那些游击队一样的乌合之众,脆弱不堪。他要想抵抗我们,则力有不足;要攻打你们,则为势有余。恐怕终将尾大于身,脚粗于腿,倔强不掉,狼戾难驯。你们如果现在征召他进京,祸事来得快,但为害小;如果不征召他,他反叛推迟,而为祸更大。他一定会遥望着廷尉监狱,而不肯俯首为臣,自己占据淮南,也想称帝。恐怕就像当年楚国跑掉了一只猿猴,祸及砍伐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横死于矢石之下,夭折于雾露之中。
“你们梁国君主,没听说他有什么好的德行和节操,却一向轻浮弄险,射死一只麻雀,就自以为立了大功,**起一叶小舟,就号称力大无穷,八九十岁了,昏聩不堪,政治涣散,百姓流离,礼崩乐坏。加上用人不当,立太子又次序混乱,装腔作势,惊世骇俗,自以为智慧,愚弄百姓。满怀恶毒心思,却想用佛法拯救;心中贪婪躁进,却假装清心寡欲。灾异降于上,怨愤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寒霜已久,坚冰就要结成。传播危险躁进之风俗,任用轻薄之子孙。朋党之路大开,而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衅起腹心,强弩冲击京城,长戈指向宫阙。那时候,就是爬上树把鸟巢都掏光,也救不了府藏之空虚;就算想吃熊掌,也不能延长顷刻之性命(《左传》记载,楚成王罢黜太子芈商臣,立幼子王子职。太子发兵包围王宫,逼父亲自杀。楚成王请求吃一只熊掌再死,想拖延时间。太子拒绝,楚成王只得上吊自杀)。外部瓦解,内部崩溃,就在今日。你们鹬蚌相持,我们渔翁得利。我军将骏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四七二十八,指汉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百万为群,就像从高山上滚下巨石,势如破竹!我军将把钟山搬到长江以北,把你们的所谓皇帝青盖送到洛阳。荆棘将生于建业之宫,麋鹿将游于姑苏之馆。只怕战车所到,碾碎土地;剑骑**,山河摧残。如果你们有吴之王孙,蜀之公子(引用左思《三都赋》典故),到我军门前送上降表,委命于下吏,我们当即就授以客卿待遇,并特加骠骑将军之号。各位君子,请自求多福吧!”
其后梁室祸败,全都应验了杜弼的预言。
侯景包围谯城,不能攻下。退而攻城父,攻拔。
十二月九日,侯景派他的行台左丞王伟等到建康,报告南梁皇帝萧衍说:“邺城文武官员合谋,召臣共讨高澄。事情泄露,高澄幽禁元善见于金墉城,杀元氏宗族六十余人。河北人心,都怀念旧主,请立元氏一人为主,以顺应百姓的愿望。如此,则陛下有继绝之名(存亡国,继绝嗣,是齐桓晋文那样的霸业),臣侯景有立功之成就。黄河南北,成为圣朝之封国;国中男女,成为大梁之臣妾。”
萧衍信以为然,十二月十二日,下诏封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资以兵力,让他回北方为东魏之主,渡江之后,许诺让他即皇帝位,仪仗卫队则把皇帝乘舆的副车给他。元贞,是元树之子。
萧渊明到了邺城,东魏主登阊阖门接受献俘,责备后释放他,送到晋阳,大将军高澄对待他非常优厚。
慕容绍宗引军攻击侯景,侯景辎重车数千辆,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退保涡阳。慕容绍宗士卒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侯景派人问他:“你是来送客呢,还是来决一雌雄呢?”慕容绍宗曰:“要和你决一胜负。”于是顺风布阵。侯景紧闭营垒,等风停了才出来(避免逆风作战)。慕容绍宗说:“侯景多诡计,喜欢攻击人身后。”派人防备,果如其言。侯景命战士都身披短甲,手执短刀,冲入东魏阵地,低着头,只管砍人腿马脚。东魏兵战败,慕容绍宗坠马,仪同三司刘丰生受伤,显州刺史张遵业被侯景生擒。
慕容绍宗、刘丰生都逃奔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怪罪他们,慕容绍宗说:“我打仗多了,从未见过像侯景这么难搞的。你不信就去试试!”斛律光等披甲将出,慕容绍宗告诫说:“不要渡过涡水。”二人驻军于涡水北岸,斛律光轻骑向南岸射击。侯景在河边对斛律光说:“你是为了求功勋而来,我呢,是怕死要逃走。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射我?你自己能知道不要渡河吗?是慕容绍宗教你的吧!”斛律光无言以对。侯景命他的部属田迁射斛律光的马,一箭洞穿马胸。斛律光躲在树后换马,马又被射中,只好退入军阵。侯景生擒张恃显,既而又把他放了。斛律光走入谯城,慕容绍宗说:“怎么样?还说我不行吗!”斛律光,是斛律金之子。
东魏开府仪同三司段韶夹涡水两岸扎营,秘密在上风口纵火,侯景率骑兵入水,出水后再撤退,草被沾湿,火燃不起来。
33 西魏岐州久经丧乱,刺史郑穆初到,只有户口三千,郑穆安抚慰百姓,使其逐渐集结而居,数年之间,至四万余户,考绩为诸州之最;丞相宇文泰擢升郑穆为京兆尹。
34 侯景与东魏慕容绍宗相持数月,侯景粮食吃尽,第一个响应他的颍州刺史司马世云投降慕容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