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7月4日,虽然黎明时分的天空乌云密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暖和的微风从西边吹来,将乌云都吹向了底特律和托莱多。到了现在,路易斯还是无法相信,他的叔叔真的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尽管乔纳森叔叔走起路来还是摇摇晃晃的,而路易斯却像只小狗一样,一直跟着他在房子里转来转去,不停地问了很多问题,但乔纳森叔叔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直到那天下午,罗丝·丽塔和齐默尔曼太太都过来了,他们才一起坐在巴纳维尔特家的客厅里,将发生的一切都梳理清楚了。
“所以,你到底被施莱克特舍兹抓到哪里去了呢?”罗丝·丽塔不解地问。
乔纳森叔叔皱起眉头,扯了扯他的红胡子:“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一个令人厌恶的荒凉之地,或者是一片糟糕的沼泽地,又或者是某个空间维度里吧。我只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就像在医院做完手术之后,还没有从麻醉状态中清醒过来时做的梦一样。真正让我清醒过来的是马维尔博士,他居然也在那里,或者准确地说,是他的灵魂在那里。一开始,他确实吓了我一跳,因为他的身上就穿着路易斯经常提到的那件红紫色长袍,但那是他唯一能幻化成形的样子,不然我就无法看到他了。”
“等一下,等一下,从头开始说吧。那个邪恶的老家伙是怎么抓住你的?”齐默尔曼太太问。
“都是我的错,”乔纳森叔叔坦白,“我在兰辛市花了一整天时间寻找马维尔博士,或者某个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但都一无所获。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他的管家。那位管家告诉我,在四月底的一天早上,她看到了一张用打字机写的便条,应该就是马维尔博士留下的。便条上说,他有一些紧急的家务事要去处理,所以暂时都不会需要她上门帮忙了,一切就等他回来之后再联系。回想起来,也正是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担心马维尔老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但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了一条线索。”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被抓住的?”齐默尔曼太太追问。
乔纳森叔叔咧嘴一笑:“我正准备要说呢,弗洛伦斯!后来,恐怕我触犯了法律,因为我去到了马维尔博士的家——当然,我之前已经去过一次了,但没人应门——然后,我就想办法把后门的锁给撬开了。他的整个家就好像遭遇了一场龙卷风似的!很显然,是我的那位死了也无人哀悼的同学,施莱克特舍兹干的好事。他从德国偷偷溜回来,把自己老师的家翻得乱七八糟。不过,我找到了这个。”乔纳森叔叔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一根被折断了的细木头。
“这是马维尔博士的魔杖吗?”路易斯问。
“应该是的——尽管只剩下顶部的一小截了,其他的都已经变成了碎片,”乔纳森叔叔叹了口气,“于是,我怀疑也许真的是施莱克特舍兹杀死了马维尔博士。我曾经见过一次粉碎得如此厉害的魔杖,当时,那位魔法师拼命地想要保护自己——但最后失败了。
“总之,天黑之后,我就开车回了新西伯德镇。在回来的路上,我只觉得十分庆幸,多亏了弗洛伦斯之前给巴纳维尔特城堡施了保护咒语。后来,我刚把车开进车库,就听到——其实,是我以为自己听到——路易斯喊了一声‘救命!’于是,我就立马冲了出去,正好就中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设下的咒语,再后来,我就知道自己进入了‘虚幻之地’,接着我就和马维尔老师的灵魂一起在那附近游**。所以,要是没有他的鼓励,我或许早就游离到地球之外,永远都回不来了。”
“马维尔博士跟你说了什么?”路易斯继续问道。
乔纳森叔叔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马维尔博士告诉我,施莱克特舍兹其实一直都在研究如何才能获得越来越多的魔法能量。有一次,一些对此感到愤怒的人试图用私刑处死他,但最后失败了。”
路易斯补充道:“对的,哈尔告诉过我,他曾经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过。”
“那不是哈尔,而是哈尔的主人。那是老施莱克特舍兹在利用他的傀儡说话,就像口技演员埃德加·伯根代替木偶查理·麦卡锡说话一样。总之,马维尔博士告诉我,是施莱克特舍兹袭击了他,并摧毁了他的肉身——但他的灵魂还在那模糊的中间地带徘徊,努力地想要帮助我们。为了提醒我有危险,马维尔博士曾经以幽灵的幻象进入过我们的现实世界,但可惜他无法长时间地维持自己的幻象,只能在施莱克特舍兹和哈尔碰巧出现的地方短暂地逗留一会儿。我猜想,这可能是因为施莱克特舍兹创造出哈尔的魔法,就是从马维尔博士那里偷来的,所以马维尔博士才得以在有限的范围内将自己召唤出来,而这就是为什么路易斯会在派对上瞥到了他一眼,然后罗丝·丽塔又在运动场边上看到了他。后来,马维尔博士终于发现,原来他可以在我们的前厅的那面魔镜里投射出更强的幻象,所以这就是路易斯能在镜子里看到他的原因!而他一直在暗示数字‘3’,其实是要让我想起我们魔法小组里的第三位成员,也就是老阿道弗斯。因为马维尔博士采用了黄金圈里的一个老套说法,魔法老师会称自己为‘一号’,他的第一个学生是‘二号’,也就是我,而另外一个学生是‘三号’。我应该早点儿想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的,但我当时真的以为镜子里的人影是某种邪恶力量,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是‘一号’在向‘二号’暗示关于‘三号’的事!”
“所以马维尔博士是一位正义的魔法师?”路易斯问道。
“他是最好的魔法师之一。”乔纳森叔叔平静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大声地擤了擤鼻子:“然后,马维尔博士还告诉我,施莱克特舍兹正疯狂地想要进入我的家,然后找到我和他最后一次合作的魔法物品——我们的魔法毕业作品。既然阿道弗斯没有被赠予魔杖,那就意味着他没有拥有魔杖的资格,但他偏偏就想要!于是,他很早就偷学了相关的魔法,制造出了他称作哈尔的那个空心傀儡。天知道他有什么野心!也许是为了复兴德意志帝国,又或许是为了把每个人都变成他的奴隶。如果真的被他找到了我们的毕业作品,那他也许已经得逞了。”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呢?”罗丝·丽塔好奇地问。
乔纳森叔叔笑了笑:“马维尔博士当了一辈子的老师,而当我们置身于那个古怪的灵魂世界里,他又教会了我一些新的东西。我学会了如何与这座房子建立联系——当然一开始只有非常短暂的感应。透过施了魔法的彩色玻璃窗,我隐约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然后,我完成了自己这辈子难度最高的一次魔法:我把自己所有的魔法能量,包括里面的每一个粒子,都从这座房子里转移了出去,传送到了我所在的那个朦胧世界里。因为我怀疑,一旦老施莱克特舍兹毁坏了那面镜子,他接下来就会对我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也许是折断我的手杖,把我永远困在那里,又或许是把我重新召唤回来,并在一场魔法决斗中杀死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需要集中自己所有的魔法能量。后来,我在黑暗中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当施莱克特舍兹在这座房子里施下邪恶的咒语时,我感觉到了气韵的变化——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找不到回来的路!”
“直到我们欺骗了施莱克特舍兹。幸亏他没有反应过来,在他施过咒语的这座房子里,我的魔法其实一点儿也用不上!”
“但是那面镜子在闪着红光呀。”路易斯不解地说。
齐默尔曼太太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并不是魔法!我们找到了你的红手电筒,然后我就用它在镜子里伪造出了一种魔法光芒——接着,罗丝·丽塔又扔出了一记又高又准的快球,打碎了镜子。于是,这就为你争取到了时间,好让你折断了那个邪恶魔法师的魔杖!”
乔纳森叔叔点了点头:“当他的魔杖一断,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闪烁着光芒的门,接着马维尔博士的灵魂让我‘快走!’而剩下的故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哈尔之所以会进到房子里,都是我的错,而且我还帮他一起施了咒语,”路易斯开口说道,“真的很抱歉。”
“是他骗了你,”乔纳森叔叔安慰说,“我知道你当时是想要帮我,我为你感到骄傲,路易斯。”
“那哈尔又怎么样了呢?”罗丝·丽塔问道。
乔纳森叔叔叹了口气,解释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哈尔,他只是一个被魔法操纵的空壳而已。顺便说一下,我已经和学校方面联系过了,他们那里根本就没有哈尔转学到新西伯德镇的记录——我猜,就连教过他的老师应该也不记得他了。一切都是魔法的作用。”
“嘿,”罗丝·丽塔激动地说,“那就意味着我才是历史课的第一名!”
“施莱克特舍兹真的离开了吗?”路易斯有些担心地问道。
“永远地离开了,路易斯。只要没有魔杖,他就不可能回来。时空的裂缝会把他吸走,并让他的灵魂一起消失。无论是什么样子、以何种方式,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呢?”罗丝·丽塔反问道,“他就不能像马维尔博士那样再回来吗?”
“不会的,”乔纳森叔叔坚定地说,“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得到了永恒的‘赏赐’,不过,那个赏赐应该不会太好。”
齐默尔曼太太接着说:“大胡子,很抱歉打碎了你的魔镜。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你的魔法能量没有被吸走呢?”
“哦,那自然是有它的道理呀,老太婆。等我拿给你们看!”乔纳森叔叔站起来,走出了房间。一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幅布满斑点的画,上面画的是一匹花斑马,而它就是路易斯之前注意到的那幅很糟糕的画,当时他和哈尔正在乔纳森叔叔的卧室里寻找镜子。这幅画看起来十分呆板,画的人一定没有什么天赋。此外,乔纳森还带回来了一小罐松节油和一些破布。“你们看。”他说完,就开始用蘸着松节油的破布用力地擦拭那幅画,结果上面的油彩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块明亮的方形玻璃。“是一面镜子?”路易斯惊讶地问道。
“是那面魔镜,”乔纳森叔叔狡黠地眨了眨眼,纠正说,“就是原来放在前厅的衣帽架上的那一面镜子。其实,我有一件事要坦白:在我出门的前一天晚上,就是在你上床睡觉之后,我从三楼的一个古董盥洗台上拿了一面大小差不多的方形镜子,然后替换了衣帽架上的那面真镜子。在去找马维尔博士的前一晚,为了掩饰真镜子的模样,我花了很多时间在它的上面画了那匹花斑马。然后,我又把它装进了一个破旧的镜框里,挂在了墙上。从那时,我就开始在想,也许我的大学同窗施莱克特舍兹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而如果他真的是……”
“所以这面魔镜就是那个叫施莱什么的人要找的东西了!”罗丝·丽塔说。
“完全正确!”乔纳森叔叔说,“好了,已经擦得够干净了。跟我来吧!”
他们来到了前厅,乔纳森叔叔把沉重的衣帽架拖到了离墙边远一点儿的地方,然后拿着一把螺丝刀行动了起来,没一会儿,他就把那面破旧的镜子拆掉了。在换上了闪闪发光的魔镜之后,乔纳森叔叔重新拧好螺丝,把衣帽架推回了原位。
“维奥拉!”他满意地说,但齐默尔曼太太却不禁皱了一下眉。
“他其实想说的是‘乌瓦拉’,”齐默尔曼太太抱怨地说,“在法语里的意思就是:‘嘿,看看我吧!’”
“不——是看看我的老朋友。再见了,马维尔博士。”乔纳森叔叔温柔地说,语气中带有一些伤感。
在镜子里,一个穿着长袍的身影正在湛蓝的天空下飘浮着,他向所有人敬了一个礼,然后就变成一只白鸽,飞向了晴朗的天空。又过了一会儿,镜子里就只露出了他们几个的脸。
“他走了,”齐默尔曼太太说,“愿他安息。”
“阿门。”乔纳森叔叔接着说。
“这面镜子还会有魔法吗?”路易斯焦急地问。
“对的,路易斯。其实,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一个东西而已,一个可以连接到奇异的空间维度或地方的魔法物品。但现在,它的魔法能量将会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因为从一开始就萦绕在它身上的那些邪恶能量已经消失了。我想……”
突然,电话铃响了,乔纳森就去接电话了。他聊了几句就回来了,看起来很得意的样子。“好啦,好啦,听我说,”他骄傲地说道,“打来电话的是山姆·帕克阁下,新西伯德镇的镇长!”
路易斯急忙说:“哦,天哪!他应该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忘记告诉你了——他来过电话,还给你留了言。”
乔纳森叔叔挥了挥手:“别担心,路易斯,没事的。而且,他也没有找我的麻烦!事实上,情况正好相反——现在小镇陷入了困境,猜猜谁能拔刀相助呢?”
“到底怎么回事?”齐默尔曼太太怀疑地问道。
“你们就等着瞧吧。”乔纳森叔叔神秘兮兮地说,“我希望在我完成这个奇迹之后,你会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你的隔壁竟然住着一个如此伟大的人!”
然而,乔纳森叔叔始终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路易斯也没告诉。那天下午,乔纳森把他们全都赶出了书房,直到黄昏时分,他才拿着自己的手杖走出来。“我们走吧!”他命令道,“老太婆,快去拿上你的雨伞!”
他们全都挤进了乔纳森叔叔的马金斯·西蒙,然后飞驰到了运动场,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帕克镇长朝他们匆匆赶来。“谢天谢地!”他说,“听我的外甥说,你在派对上进行了十分精彩的表演,现在我们还没有拿到货——你准备好了吗,乔纳森?”
“准备好了,镇长阁下,”乔纳森潇洒地说,“我已经,呃,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那边的树后面了。请一定要让所有人远离工作区域!我们不希望发生任何事故。”
“对的,对的,当然!谢谢你了!”
“跟我来!”乔纳森叔叔对着他们几个说,这时帕克镇长又匆匆回到了露天看台前面的演讲台上。乔纳森叔叔大步流星地穿过场地,朝着罗丝·丽塔曾经瞥见马维尔博士身影的那片黑黢黢的树林走去。
他们穿过树林,来到了铁轨附近的一片宽阔的空地上。“好了,”乔纳森叔叔开始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船运公司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导致国庆节的烟花无法在今天下午送到,而帕克镇长却以为我有一家烟花商店——这就是为什么整个小镇的人都在议论我的魔术表演,老太婆!他们想让我帮忙安排一下今年的烟花表演,于是我就答应了会给镇上举办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齐默尔曼太太笑了起来。她伸出雨伞,只见它立刻就变成了一根魔杖:“准备好了吗,大胡子?”
“女士优先,老太婆!”
突然间,齐默尔曼太太的魔杖里射出了一束明亮的紫色烟花。那束烟花冲得非常高,高到后面长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发光尾巴,最后,它又绽放成了几百万颗散落的流星。看到眼前的景象,路易斯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听到远处的人群纷纷发出“哇哦”的赞叹声。
“看我的!”乔纳森叔叔大声说。他举起自己的手杖,上面立即射出了六枚银色火箭,咻的一声冲进了黑暗的天空,迸射出红色、绿色、金色、蓝色、黄色的五彩烟花。
“哦,是吗?”齐默尔曼太太不服气地说,“接下来可要看好了!”说完,她发射了一百个漂亮的螺旋形烟花,这些烟花飞到天上之后,就会自动散开,变成淡紫色的抖动光团,很像一只只在游动的霓虹水母。
“再试试大一些的吧!”乔纳森叔叔笑着说。
罗丝·丽塔拉了拉路易斯的袖子。“我们不妨坐下来享受一下吧。”她提议。这时,天上出现了一只由烟花组成的红、白、蓝三色的白头海雕[1],不停地扇动翅膀,越飞越高。
这场精彩的烟花表演一直持续了好几小时。后来,新西伯德镇的每个人都说这是有史以来最棒的国庆日了。至于路易斯,在经历了差一点儿就永远失去乔纳森叔叔的惊心动魄的事情之后,他也无条件地赞成这句话——这确实是有史以来最棒的一天了。
[1] 一种大型猛禽,美国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