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默尔曼太太对乔纳森和罗丝·丽塔说:“走。后退。你会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会知道,你们是否应该回来。”她连看都不看罗丝·丽塔和乔纳森叔叔一眼。
“不!”罗丝·丽塔喊道,但乔纳森叔叔坚定而轻柔地把她推进了车里。他坐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后退。贝利和齐默尔曼太太的身影变成了橘色和紫色两种颜色的剪影,在漆黑的夜幕中互相环绕着。火焰忽明忽暗。在她们身后,夏威夷屋沐浴在超自然的色彩中,一张由彩虹的各种色调组成的网在闪闪发光。
在那狂野、怪异的光线中,罗丝·丽塔瞥见了什么:“在那儿,在塔楼里!是路易斯!”
乔纳森叔叔用脚猛踩刹车,车猛地停了下来:“他在做什么?”
“我看不出来!”
罗丝·丽塔想从车里爬出来,跑去帮助她的朋友,但她痛苦地意识到她做不到。一支军队从地里冒出来,或者像雾一样在空中形成。黑暗中,它们灰蒙蒙的,都戴着头盔,拿着长矛,肩并肩地站成可怕的队列。它们没有移动,而是像卫兵一样坚守阵地,决心不让任何人通过。透过它们的身体,罗丝·丽塔能够看到齐默尔曼太太还在与贝利激烈地战斗着。夏威夷屋仍然在颤动的光波中起伏着,仿佛躺在海底。
但是在汽车和房子之间站着一排灰色的战士,罗丝·丽塔知道,她和乔纳森叔叔不可能从他们面前通过。这就是她外公告诉过他们的军队。
它们就是“夜行亡灵”。
路易斯出现在露台上,感受着夜晚的寒风。他从卧室里爬出来,上了塔楼的楼梯。这一晚没有把老阿贝迪亚冻死的那晚那样冷,但对于一个只穿着棉质睡衣的人来说,也已经够糟的了。
一个男人站在齐腰高的露台栏杆旁。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外套,戴着一顶看起来有点儿像短礼帽的帽子。他那双透明的手抓住栏杆,盯着前面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转向路易斯,路易斯认出,他是阿贝迪亚·查德威克——或者说是查德威克的鬼魂。
“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啊,巴纳维尔特先生。”和公主的声音一样,这个声音并不是由面前这个灵魂的嘴里说出来的,而是在路易斯的脑海中形成的,“你的朋友身手不错,但谁又能抵挡住岛上的那个老妖婆呢?”
“查德威克船长。”路易斯含糊地说。
“是的,这是我的名字,我还活在这个世界时的名字。”
“它们没有抓住她。”路易斯说。
鬼魂转过脸去:“是啊,孩子,这我知道。她的灵魂被关在她的房间里,而我的灵魂
被锁在这里,都是因为贝利的诅咒。我们是如此亲密,但只要贝利的仇恨还在,我们就永远无法团聚。一个灵魂可以容纳足够的仇恨,直到永远。”
“我可以做什么?”
“离开这个地方。就让我们陷入无尽的痛苦中吧。啊,但愿有一艘船能在天空中航行!为了在云涛中疾驶的船,为了我脚下的甲板!我曾经有一把‘剑’,也就是我的帆船。但它现在就像一截浮木,已经锈蚀了许多年。”
楼下的光芒闪烁,路易斯伸长脖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呆呆地望着齐默尔曼太太,她的紫色长袍随风飘动。她站在一个紫色的火圈里与贝利对峙,贝利站在橘红色的火圈里,显得高大而威严。她们轮流吟唱着。路易斯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但这似乎是一场激烈的意志较量。
“鲨鱼牙齿把贝利困在了这里。”
“什么?”路易斯转向老船长幽灵般的身影。他渐渐消失了,消散在夜晚寒冷的空气中。路易斯冲进楼梯间,冲到顶层的露台,穿过玛卡拉尼房间的门。耀眼的红光已经消失了,但头顶上的灯泡还亮着。路易斯跪在窗边,用手指抚摩窗台。他发现了一个洞——一个被坚硬的椭圆形东西堵住的洞。他想,要是他有工具可以把它撬出来就好了。想到这里,他冲向梯子,看见油漆罐旁边放着一把一字螺丝刀。路易斯抓住它,跑回窗口,开始撬那个洞。他把螺丝刀顶在洞里的东西上,用左手猛敲螺丝刀的把手。哎哟,疼!一次,两次,三次,卡在洞里的东西脱落,咔嗒一声落在地板上,路易斯立刻抓住了它。
他拿到了断裂的鲨鱼牙齿。这是阿贝迪亚·查德威克对付幽灵军队所用的战棍上的一颗鲨鱼牙齿,但是只有一半。
路易斯抓起他的鞋子,把它们套在脚上,散着鞋带飞快地跑下楼梯。在楼梯平台中央亮着灯的地方,他差点儿叫出声来。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的黑暗中向他爬来!
然后那影子说话了:“路……路……路易斯?我……我妈妈和爸……爸爸醒不过来了!”
“大卫!跟我来!”
路易斯打开了客厅的灯。他把屋里的每一盏灯都打开了,他想,凯勒一家一定是被某种魔咒迷晕了,不管他大声尖叫,或是扯着嗓子唱《我亲爱的克莱门汀》[1],他们都不会醒来。路易斯从架子上抓起一些东西,然后指挥道:“来吧!别怕!”
两个男孩噔噔噔地回到楼上。路易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所能抓住的只有一个疯狂的希望。
另一边,贝利正在发出挑战:“它会游泳,它躺在沙滩上,你可以拿在手里,它是圆的,它很小,但它又比一个人的房子还高!”她突然站在旋转的红色火焰中间,火焰在不断向上翻滚。
齐默尔曼太太感到脸上的灼热,但她没有让步:“容易。椰子!椰子是一颗漂浮的种子,找到陆地之后,它会长成一棵高大的树。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答得上来的话:一叶独木舟载着一个卑微的旅行者,他用四支短桨划过干涸的海面。这是什么?”
智慧较量和最原始的魔法一样古老。没有炫目的闪光,没有爆炸或闪电,只是谜语和答案的快速转换。齐默尔曼太太想到了一个尽可能远离太平洋岛屿的问题,希望这个问题能难住贝利。但这位火山之神摇了摇头。“啊,你想耍小聪明。但是,这个在沙漠中划行的东西不就是一只乌龟吗?”她把头一仰,笑了起来。夜间的空气中升起了滚滚的蒸汽,被她周围燃烧的火焰染红了。
齐默尔曼太太点点头,无奈地承认对手答对了。她要疯了,而贝利还乐在其中。齐默尔曼太太努力集中注意力,迎接下一个挑战:“我在深蓝色的海洋中航行;当你睡觉时,我看着你;我航行到一条金色的海岸,当我到达的时候,我就不在了!”
齐默尔曼太太咬着嘴唇。她知道几百个古老的谜题,但没有一个是来自夏威夷的。贝利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决,以一种威胁的姿态举起了战棍,她周围的火焰熊熊燃烧着,齐默尔曼太太不得不强迫自己站稳脚跟。规则很明确:如果她回答不上来,或者在她的敌人面前退缩,她将会失去生命。“你回答不出来吗,老太婆?”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齐默尔曼太太用坚定的声音说,“当它到达黎明的海岸时,它就消失了。”
贝利放下了武器。她不情愿地说:“我很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了,陆地上的女人。”
齐默尔曼太太鞠了一躬:“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火山之神。”
“但我们中只有一个能赢。”
齐默尔曼太太没有回答,她拼命想要想出一个能难倒贝利的谜语。火神的愤怒几乎已经无法控制。如果贝利赢了比赛,她会愤怒地用一股真正的火焰袭击房子和周围的一切,会烧毁一切的火焰,会致人死亡的火焰。
路易斯还在那房子里啊!
“船长!”路易斯跌跌撞撞地走到露台上,“在这里!”
路易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他从客厅搬上来的东西,就像抱着一只小动物一样——那是一艘装在瓶子里的船,一艘名叫剑的双桅纵帆船。在路易斯身后,大卫正气喘吁吁。在路易斯后退、坐下来、匆忙地系好鞋带的时候,瓶子里的整艘船放射出光芒。“多么漂亮的船啊!”船长的声音在路易斯的脑海里回响起来。他不知道大卫是否也能听到,但他没有时间去弄清楚了。
路易斯举起了那颗断了的鲨鱼牙齿:“这个能用上吗?”
船长海蓝色的眼睛闪着光:“啊!这是毛伊岛一位强大的勇士送给我的战棍上的一颗鲨鱼牙齿。幽灵战士是无法面对它的。不过,你要小心,不要让它落入贝利的手中!如果你拿到了完整的牙齿,你甚至可以放逐她——”
“你待在这里,”路易斯喘着气说,他忙着思考,甚至都不再感到害怕,“大卫!你跟我来!”
他们走下楼梯,路易斯打开前门。在他们的左边,齐默尔曼太太和贝利正在焦灼地战斗着,她们的声音交替着,上升下降,相互挑战。两人都被火焰包围着,深红色的火苗环绕着贝利,紫色的火苗在齐默尔曼太太的魔杖上闪烁着。在两个女人后面,夜行亡灵肩并肩地站着,就像一道幽灵篱笆围绕着房子。“来吧。”路易斯说。他带路穿过草坪,然后看见乔纳森叔叔和罗丝·丽塔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无助地望向这边。他听见叔叔在喊他的名字。
路易斯举起鲨鱼的牙齿。他闭上眼睛,摸了摸其中一个战士。一股像电流一样的震动穿过了路易斯的手臂,几乎把他撞倒在地。他听见大卫惊奇的呼叫,睁开眼睛,幽灵的形体已消失在雾中。路易斯用空着的那只手把大卫往前一推。
大卫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眨眼之间就穿过了那道幽灵般的屏障,缺口两边的卫兵立刻上前把它封上了。贝利愤怒地尖叫起来。乔纳森叔叔和罗丝·丽塔在远处大喊着大卫。
路易斯没有时间。他喊道:“大卫!我房间书桌最上面的抽屉里,有一个旧阿司匹林瓶子!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像个箭头!快去把它带回来!”
他后退了几步,把那颗断了的鲨鱼牙齿举在面前。齐默尔曼太太愤怒地大声说道:“贝利!你们如果离开这里,也就是宣告我胜利了!”
贝利站在火焰中:“我是不朽的神!时间对我来说是什么?我要干掉你,老太婆,然后带走你们所有人的灵魂!”
战士们正在逼近。路易斯退回房子,跑进了客厅,当他再次爬上楼梯时,他的身体感到一阵剧痛。
阿贝迪亚·查德威克站在露台上,看上去几乎像是真实存在的人。“船长!我们能坚持下去吗?”
“当然能,巴纳维尔特先生!”路易斯颤抖着。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就像一只雄鹰,或者像一头雄狮,他是不可战胜的。贝利不可能打败这个人,她只能杀死他。
马金斯·西蒙尖叫着在巴纳维尔特家门前停了下来,三个人影从车子里冲了出来。“快点儿!”乔纳森叔叔催促道,“我无法想象让弗洛伦斯和路易斯独自抵御那些恐怖的东西!”
罗丝·丽塔颤抖着,她讨厌这种无助的感觉。他们急忙跑到路易斯的卧室,大卫猛地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他翻来翻去,把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扔在地板上:一把童子军刀、一把英国先令硬币、铅笔、旧钥匙,还有路易斯多年来攒下的所有其他旧东西。他喊了一声:“找……找到了!”大卫举起了一个圣约瑟夫牌阿司匹林的瓶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响。
乔纳森叔叔从他手里接过,拧开盖子,把一个白色尖头的东西倒进手心里:“这是什么?”
“我记得!”罗丝·丽塔大叫道,“是一个箭头,是很久以前我在夏威夷屋捡到的!”
“不是箭头,”乔纳森叔叔说,“这是一颗鲨鱼牙齿。”
“快……快点儿!”大卫恳求道,“我……我们得……得赶紧回……回去。”
“你说得对。来吧,大家!”
车子颠簸着,呼啸着穿过黑夜,罗丝·丽塔牢牢扶住。在她看来,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几分钟,但当乔纳森叔叔踩下刹车让汽车停下来时,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不一样了。齐默尔曼太太和贝利仍然面对面站着。但现在,齐默尔曼太太靠在她的魔法杖上,似乎越来越疲倦了。夜行亡灵已经不见了。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塔楼的露台上喊道:“乔纳森叔叔!别进来!里面有鬼!”
“他们无法带走大卫的家人!”齐默尔曼太太喊道,“只要我能挡住贝利就不会!”
“可是,老太婆,你能坚持多久呢?”幽灵高傲地说。
“我找到了,路易斯!”乔纳森叔叔喊道。
罗丝·丽塔不明白路易斯在做什么。他好像在和一个她看不见的人说话,然后他大声喊道:“乔纳森叔叔,我需要它!但是我下不了楼,你也上不了楼!”
“哦,我不能,我不能吗?”乔纳森叔叔吼道。他伸出手杖:“抓住这个,大卫和罗丝·丽塔!抓紧了,如果想闭上眼睛就闭上。千万别松手!”
罗丝·丽塔抓住手杖,大卫的手握在她的手上面。过了一会儿,乔纳森叔叔大吼一声:“沃伦斯!”
罗丝·丽塔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手杖有了反应,它把他们往上拉。
他们三个从地面上飞了起来。
[1] 一首在美国几乎人人会唱的民歌,在中国被改编为《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