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庙内。
满朝的文武百官并未散去。
所以当李济民拎着一个黄巾包袱走进祖庙之时,近乎百双眼睛皆是朝他这边望来。
那些目光之中有猜忌,有狐疑,有忌惮,但更多的是来自于太子一党的讥讽。
一个已经确定要被“流放”京城,远离权力中枢的王爷,哪怕体内流淌着的是最纯正的大梁皇室血脉,那他也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一旦等到太子殿下登基大宝,说不定就会一纸诏书将其调遣至漠北之地。
而他也会顶着个亲王的头衔在那里孤独终老,凄凉至死。
高庭芳跟随在其身后,对于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置之不顾。
他是在御马道上迎上秦王李济民的,当时就他孤身一人正朝祖庙这边走来,在他身边并未见到太子的身影。
而他却从这位秦王殿下手上的那个黄巾包袱上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就在他正思忖如何开口询问之时,迎面走来的李济民已经率先开头问道:“是父皇派你前来的?”
身为禁军统领的高庭芳点点头,应道:“皇帝陛下担心您与太子殿下的安危,所以派末将过来看看。”
李济民闻言轻“哦”一声,继而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一起回去面见父皇吧。”
然后他就再没有给过这位禁军统领说话的机会,一步将其越过,然后拎着那个包袱朝祖庙走去。
高庭芳见此只得转身快步跟上。
所以这才有了先前李济民重新踏进祖庙,而高庭芳跟随其后的一幕。
李汤看向重新走进祖庙的李济民,神情复杂。
不知为何,明明后者离开尚且不足半日的光景,但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般,让他觉得极为陌生。
甚至让他怀疑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究竟还是不是那个温良恭俭的秦王。
“父皇。”李济民将手中的黄巾包裹放在地上,沉声喊道。
“济民,你去而复返,可有重要之事?”李汤问道。
出乎在场所有朝臣的意料,李济民在听到这声询问后并没有出声,而是选择了沉默。
“济民?”李汤神色如常地再次开口道。
“秦王殿下,皇帝陛下在问你话呢。”站在他身后的高庭芳以灵力裹挟着声音对他提醒道。
李济民仿佛大梦初醒般,那双低垂的眼眸之中终于浮现出一抹神采。
然后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那道明黄之色,仿若要语不惊人死不休般躬身喊道:“儿臣恳请父皇免去李雍和东宫太子之位!”
“大胆!”站在两旁的朝臣中在听到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语后已经有人厉声呵斥道。
李济民闻声望去,当他看清礼部尚书那张通红的脸庞的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噙起一抹讽笑。
随着礼部尚书率先发声,属于太子一党的众多朝臣也开始了“声援”,一时间整座祖庙内争吵得沸沸扬扬。
但是他们似乎都忘了祭台上那位居高临下开口便是金科玉律的九五至尊。
“住口!”李汤的目光在台下每位朝臣的嘴脸上扫过,然后嗓音威严地喝道。
声音不大,但却瞬间就盖过了宛若蒸腾沸水般的激烈争吵声。
而身为这场“闹剧”始作俑者的李济民,除了最开始的那句“滑天下之大稽”的言语后,自始至终都再没有反驳辩解过半句。
至于高庭芳,因为他站在李济民的身后,所以也是被诸多的朝臣以恶言多加“照顾”了一番。
不过他对于那些声音充耳不闻,此时的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前之人手中的黄巾包袱上。
穆然间他瞪大了双眼,那面坚毅的脸庞上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因为他见到殷红的鲜血将黄巾浸透,然后滴落在了地面上。
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确实是鲜血。
“济民,你知不知道你究竟说了什么?”李汤注视着李济民,问道。
随着李汤的声音响起,原本哗然大作的众朝臣纷纷噤若寒蝉,大气都不喘一下。
“儿臣清楚。”李济民不卑不亢地回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说出这句话的后果是什么?”李汤继续问道。
他不明白为何李济民前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生出这番大的变故。
“儿臣明白。”李济民嗓音平静地说道。
“既然你知道,那朕要责罚你你可有怨言?”李汤神情严肃地斥问道。
“儿臣毫无怨言。”李济民淡淡说道。
“既然如此,来人,将李济民打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见他!”李汤拂袖一挥,命令道。
高庭芳闻言刚要上前,但李济民仿佛早有预料般,转头回眸,那双眸子中满是漠然。
“父皇,不必这么麻烦了。”单单只是用一道眼神就制止住高庭芳的李济民转过头来,那双目光重新落在了李汤身上,道。
他知道父皇之所以特意加上后面那半句正是因为担心自己今日这番话会引起李雍和的杀心,会对自己不测,所以他才会下旨不准任何人探视自己。
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
不过正如李济民所说的那样,已经没必要那么麻烦了。
因为会制造麻烦的那人已经死了。
李汤闻言刚想开口,就见到李济民只是简简单单地踢了一脚脚下的那个黄巾包袱。
然后这位见惯了大梁风风雨雨的皇帝陛下就被无数的震惊惶恐给堵住了嘴。
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众朝臣在见到从黄巾包袱中滚落出来的那颗项上人头后,也是惊恐失色。
甚至已经有胆小之人在见到这血腥一幕后两股打颤,继而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李雍和的首级在地面上了“轱辘轱辘”滚到了祭台下,滚到了祖庙内文武百官的眼帘中。
“因为他已经死了。”李济民笑容和煦地说道。
明明脸上挂着的是宛若三月春风般的笑意,但却让在场的众多朝臣如白日见鬼,不寒而栗,后脊冷汗直流。
“你...”饶是过了许久,李汤惊魂失措地指着台下的李济民,嗓音颤抖地依旧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没错。是儿臣将他杀了。”李济民大胆地承认道。
他没有辩解为什么要杀李雍和,也没有解释若自己不下手为强那此时被斩下首级来的就是自己了,他就是这般言简意赅地说出一个事实。
今日,是他李济民诛杀了李雍和。
李汤怔怔看着李济民,一如当初他在昭陵行宫看着李雍和那般。
后者是兄弑弟,前者是弟杀兄。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一念至此,李汤脑海中传来一阵猛烈的眩晕感。
幸好有赵公公在他身后眼疾手快地将其搀扶住。
“陛下!”赵公公泫然欲泣道:“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啊!”
“逆子!”李汤一把推开赵公公,怒声呵斥道。
李济民没有反驳,只是淡淡说道:“既然父皇指责儿臣是逆子,那就请父皇降罪儿臣吧。”
说完他双膝弯曲,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
“高庭芳,将他打入死牢!”李汤额头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地喊道。
“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李汤的话音刚落,台下原本就属于秦王李济民一党的包括董和在内的一众老臣纷纷下跪叩首。
此时站在这的李济民已经是大梁皇室唯一的皇子,若是再将其打入死牢定了死罪,那整座大梁就会面临着后继无人的末路局面。
等到那时势必会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
被这群老臣一阻,大概也是想明白这点的李汤看向准备动手的高庭芳,以眼神示意他先行退下。
然后他看向在场的文武百官,挥手道:“朕乏了,你们先下去!”
听到皇帝陛下这么说,知道此事尚且有回转余地的董和站起身来,紧接着其余人也纷纷起身。
所有朝臣听闻旨意哪怕心中有万分不甘,但还是陆陆续续走出祖庙。
甚至在此之前最为拥护李雍和的礼部尚书几人虽然脸色难看至极,但他们皆是缄默不语地走了出来。
因为自从见到太子殿下的首级,他们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如所有朝臣所想到的那般,太子一死,如今有资格能够继承大统的就只有那位“十恶不赦”的秦王殿下了。
而以皇帝陛下的心思,他是绝对不会看到自己后继无人的。
所以即便他与太子一党的几人同皇帝陛下撕破了脸皮,李济民照样不会被送进死牢。
而今日一旦自己对其发难,难保日后在他坐上龙椅后不会对自己,对自己的家族动手。
所以之前礼部尚书他们才会选择默认了此事。
只是见惯了朝堂上风云变幻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仅仅只是一炷香的时辰,这大梁的天竟然说变就变。
太子一死,日后这大梁的朝堂就是他李济民的一言堂了。
走出祖庙来的礼部尚书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穹,重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身满脸苦涩地看向紧随其后的几位同袍,说道:“各位,我看我们还是各自回家准备递往秦王府的名刺吧。”
不过身为李雍和心腹的他们心底里大致也清楚,这只不过是一句风凉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