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日太安城的混乱动荡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的光景。
这个过去所表示的是彻彻底底的过去,包括有间客栈的那座小天地以及天幕上空的两座战场皆是落下帷幕。
而在这一个月内,虽然李济民在此之前已经事先借机将李雍和的一些党羽铲除,但因为有天霜山作为靠山,朝堂之上李雍和依旧是占尽了优势。
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李济民哪怕是有董和等一众兵部大佬们的支持,处境也是步履维艰,如履薄冰,一旦稍有不慎也会被李雍和及其党羽推入万丈深渊。
但饶是李济民每一步都走的兢兢战战,但那道封王就潘的金黄威严的圣旨最终还是从皇城内,自那间御书房内的案牍上传入了秦王府中。
当宣旨的司礼监掌印赵公公将那道圣旨的最后一字读完后,他放低圣旨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吭的秦王殿下,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凄凉。
这样一位在民间素有声望,在登基大宝后也最有望成为一代明君的皇子就这般在夺帝之争中落败了。
自此以后他就要远离帝都,远离这座代表的天下权力中枢的太安城,再也无缘帝位。
“若无诏,不得进京”,这是对一个心有抱负皇子最为严酷的一句话。
“殿下,该接旨了。”赵公公小声提醒道。
从恍惚中缓过神来的李济民轻哦一声,然后抬头看向赵公公,双手捧起将那道代表着自己最终命运的“审判”从后者手中接了过来。
赵公公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双手在颤抖,但即便是身为宦官之首的他此时也无能为力。
命运的转轮一旦开始,谁也没有办法阻止。
李济民接过圣旨后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问道:“想必这几日我那大哥都把御书房的门槛给踏破了吧?”
赵公公环顾左右,幸好今日出宫所带之人是自己的假子,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这句话也就说给老奴听听,也万万不能再同旁人说起了。”
毕竟现在只是封王就潘,但最起码还算是保全下了身家性命,但若是这种话落在了陛下又或者是太子耳中,那说不定就潘之路上就会出现点什么“意外”。
毕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一个已经远离朝堂中枢的皇子的生死。
李济民点点头,应道:“本王明白了,我送送赵公公。”
赵公公摇摇头,拒绝道:“秦王殿下还是尽快做准备吧,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离开这座帝京说不定于殿下而言也算是桩好事。”
李济民闻言苦涩一笑,“那本王就不送了。”
等到赵公公带人离开秦王府,一直候在大堂门外的尉迟恭等一众部摩肩擦踵走进堂内。
“殿下。”尉迟恭神情肃穆地问道:“殿下是真要准备离开太安城?去那劳什子的陪都洛阳?”
李济民晃了晃手中明晃晃的圣旨,自嘲一笑,反问道:“父皇的意思你们不也是听到的吗?难道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尉迟恭等人闻言一阵缄默,确实,君命难违,如今圣旨已经宣读完毕,若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李济民摆摆手,神情疲倦地说道:“虽然你们是我府上亲兵,而案籍却依旧在兵部,所以虽然我离开了太安城,但于你们而言却没有半点影响,你们不必跟随我离开京城,只是以后的升迁之路可能会很不顺遂,是我李济民对不起大家了。”
若是李雍和顺利登基大宝,那他势必会找自己的这些旧部算账,甚至或许都不用他亲自出手,只要一个隐晦眼神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自然会有揣摩帝心的家伙来做这种腌臜之事。
“殿下万万不能这么说。”尉迟恭抱拳道:“我们这群弟兄的命哪个不是殿下从战场上救下来的,若是没有殿下,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我们!”
李济民抬眸看向尉迟恭身后的众人,抿了抿薄唇,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房玄策身上。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李济民强挤出一抹笑意,挥手道。
众将士原本还要再说什么,但见到秦王殿下那略显憔悴的脸色后,终是将在腹中起草了好久的安慰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等到尉迟恭率领着众人离开大堂后,房玄策这才踱步走了进来。
“抱歉。”
这是手握圣旨的李济民对房玄策说的第一句话。
房玄策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要同我说抱歉?”
“因为...”一时间被房玄策问懵的李济民有些语塞,然后他将那道圣旨递到房玄策面前,说道:“大抵是因为这个吧。”
房玄策看着递到眼前的明晃晃的圣旨,摇摇头,说道:“算了,如今不用看我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确实,刚才他站在门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隋便将你推到我身边,我还是没能够胜过李雍和。”李济民悠悠感慨道。
“殿下你该知道,错不在你我。”房玄策神色平静地说道。
“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只能说如今的‘天命’站在了李雍和那边。”房玄策继续说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李济民岔开话题,问道。
房玄策看向李济民,满脸狐疑,道:“恕玄策愚昧,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
李济民刚要开口解释,就被房玄策一句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听殿下的意思是要安于天命了?”
李济民闻言死死盯着眼前的房玄策,意味深长地问道:“不然呢?我总不至于要...”
剩下的那四个字李济民没有说,他担心隔墙有耳。
“有何不可?!”房玄策掷地有声地反问道。
“不说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于某人,即便是站在天下大义这边,难道殿下会觉得那位登基大宝后百姓会丰衣足食如登春台吗?”
“难道殿下已经忘了在过马亭与某人的约定了吗?殿下不要忘了,如今的天下其实是某人起身让给大梁李氏的!”
最后这番话房玄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攥,几乎是用尽了饱读诗书十数载的意气吐露出来的。
李济民闻言怔怔看向房玄策,不知为何,他竟然从眼前房玄策的身上见到了隋便的影子。
难道他眼下真的要起兵,如此一来岂不是走上了李景凉的那条路?
见到李济民始终迟疑不决,房玄策叹了口气,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殿下觉得以李雍和的城府与手段,他会活着让你离开太安城吗?又或者说会让你平安抵达洛阳吗?”
皇城,御书房。
前去传旨的赵公公已经候在了御书房外。
他之所以没有进去,并非是因为皇帝陛下没有传召他,而是因为此时太子李雍和正在御书房内。
听着御书房内激烈的争吵之声,赵公公感觉匪夷所思,但又感觉无可奈何。
虽说如今太子依旧还只是太子,但因为天霜山的缘故,所以哪怕是皇帝陛下在面对他时也只能说与之平起平坐。
而太子如今也并不把君臣父子纲常放在眼中,不然也不会有今日御书房内的争吵声了。
“砰!”
就在赵公公思绪之间,御书房的房门被人从里边猛然推开。
已经走出御书房的李雍和转身对着殿内拱手说道:“今日或许是父皇心情不佳,明日儿臣再来请安。”
说完他便袍袖一甩,转身径直离开。
见到李雍和走远以后,赵公公这才走进御书房内。
坐在书案前的李汤因为愤怒而脸色通红,甚至握住黄石笔砚的手都在颤抖不已。
“陛下息怒。”赵公公双膝跪地,诚惶诚恐地喊道。
李汤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公公,无奈地叹了口,一屁股坐了下来,久久不语。
过了半晌后,他一边将手中的黄石笔砚放在桌上,一边悠悠开口道:“行了,起来吧。”
“圣旨交到济民手上了?”李汤问道。
“回陛下,是!”赵公公起身后连忙应道。
李汤沉吟了许久,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赵公公直截了当地回道:“等到奴才将圣旨宣读完毕,秦王殿下接过圣旨后,就派人将老奴送出府来了。”
李汤闻言点点头,然后就沉默不语。
“陛下,太子殿下他...”赵公公狐疑问道,不过话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有些事不该是他当奴才的去过问的。
然而李汤并没有责怪他。
或许他做不到同大隋末代皇帝那般将那个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忠心耿耿的奴才当做自家人,但他自认还有那份胸襟不会因为一两句失言就会降罪于他。
“太子想让济民去驻守漠北。”李汤看向赵公公,问道:“所以此事你怎么看?”
“漠北?”赵公公闻言狐疑不解道:“但陛下不是已经传旨让秦王殿下离京就潘?而且漠北之地多贫苦,让一位毫无过错的皇子去镇守,恐怕有伤大梁皇室的颜面。”
“朕又何尝不是这般想。”李汤沉声说道。
可李雍和不答应。
他这是非要置自己这个兄弟于死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