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云子后退六丈,然后脸色阴晴不定地看向前方。
随着那点寒芒慢慢消散,最先映入鸿云子眼帘的是一杆通身银白的枪身,然后才是一道粗布麻衣的修长身影。
“你是何人?”鸿云子眼眸半眯,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瘦削男子,眸底神光流转,淡淡问道。
手执名为“白帝”长枪的麻衣男子枪尖一挑,直直鸿云子,神情漠然地说道:“来杀你的人。”
杜行甲在昭陵山斩杀了囚龙道人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太安城。
因为他在来时的路上见到了杨老夫子的如江渎的文运横贯长空,他就知道太安城中有变故发生。
鸿云子闻言不动声色,只是身上荡漾开来的灵压比之先前更重了许多。
被杜行甲护在身后的隋便在见到眼前那道熟悉的背影后,本来高高举起的灵犀被他颓然落了下来。
他本想出声,却始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喉间只是发出阵阵嘶哑之声。
心境灵台之上,原本双眸紧闭的隋朝犹如心生感应般猛然睁开了眼眸。
他抬头望着经过自己允许在灵台上“兴风作浪”的万鬼,重新将手掌搭在了灵犀剑柄上。
“你们可以退下了。”隋便冷冷说道。
但万鬼闻言却心生不甘,好不容易才掌控的这副身躯它们怎么可能会这般轻易地再交还回去。
听到头顶上空依旧回荡不休的鬼泣之声,隋便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看来你们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隋便右脚猛然一踏地面,原本寂静不动的剑阵在转瞬间发动。
须臾之间整座灵台上金光大作,如汪洋般席卷肆虐开来。
金色剑光蕴含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之威严,能够将世间所有邪秽荡清般,将灵台上兴风作浪的万鬼尽数吞没。
等到灵台上空无一物之后,隋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双手拄剑,面露苍白之色。
若不是自己手中的这柄仙剑灵犀对这种鬼物天然压胜,只怕自己“请鬼容易送鬼难”。
随着灵台上万鬼被清荡干净后,隋便脸庞上的鬼纹缓缓消失不见,眼眸中遍布的黑气也如潮水般退去。
当隋便眸底深处最后一丝黑气消灭后,当他的眼眸中终于倒映出那道修长背影后,轻抿薄唇,然后嗓音嘶哑地喊道:“杜叔...”
那个身着麻衣自西洲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赶到太安城,与天霜山山主鸿云子对峙而丝毫不落下风的杜行甲,听闻这个两个字后肩头微颤,然后缓缓转身看向背后的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人,轻轻应道:“哎。”
这声杜叔他在高昌城那座小院中听过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了。
“我来晚了。”杜行甲看着气息萎靡遍体鳞伤的隋便,嗓音温醇地说道。
若是让杨老夫子见到隋便现在这副凄惨模样,前者多半是得气急败坏,说不定再也不会让自己踏进座小院一步了。
隋便闻言强忍住体内脏腑天地中传来的剧烈疼痛,摇摇头,说道:“来得刚刚好。”
旋即一股凶猛如潮水般的眩晕感在他神海深处奔涌而来,隋便也没有苦苦支撑,继而杜叔已经来了,那自己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于是他应着那股眩晕感,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若是说这世间最能够让隋便信赖的两人,一个是远在西洲的杨老先生,再有一个就是近在眼前的杜叔了。
这是十二年朝夕相处的日子所沉淀下来的这份坚不可摧的信任。
杜行甲接住隋便,然后瞥了眼某个方位,继而身形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师尊。”封天山沉声提醒道。
鸿云子看着空无一人的眼前,摇摇头,说道:“他们逃不掉。”
当然,杜行甲也并非想逃。
他只是将隋便带回到了有间客栈中。
当老寅意识到有人闯进他的这座小天地时,客栈的店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然后一个麻衣男子抱着隋便走了进来。
客栈之中房玄策与老寅近乎是同一时间站起身来,朝门口那边望去。
“你是谁?”房玄策见到来人怀中满身鲜血的隋便,神情凝重地质问道:“隋便怎么样了?”
杜行甲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神色平静地看向老寅,说道:“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杜行甲的声音并不高,但却如同滚滚天雷般在瞎子老寅的耳边炸响。
因为他等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他以为在自己临死之前再也听不到这道声音了。
没想到来得却是这般突然。
以至于让运筹帷幄的老寅一时间生出了不知所措的慌张感。
“明白。”老寅嗓音微微颤抖地应道。
“轰!”
随着天幕上空一道惊雷炸响,整座有间客栈霎那间摇晃不已,本就破旧失修的客栈此时更是坍塌了大半。
“你带着他们出城去,太安城里有我。”将隋便交托到老寅手上后,杜行甲只是撂下这么简短的一句话,然后就从容转身走出了客栈。
“注视”着那道走出客栈的背影,老寅那张刻满岁月沧桑痕迹的脸上老泪纵横,“老奴绝不辱命!”
“寅老先生,他是?”房玄策狐疑问道。
老寅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喜笑颜开地反问道:“以房公子的聪明才智难道猜不出他的身份吗?”
房玄策抿了抿薄唇,神情恍惚地说道:“有了几分猜测,但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就是他了。”老寅虽然说双目失明,但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此时却熠熠生辉,确定道。
在十二年前的大隋,除了那个名誉天下的“小杜”外,还有谁有那本事能够将一座沙场一座江湖给捅得透心凉呢?
没有人了。
虽然早已有了猜测,但当房玄策亲耳听到那个肯定答复后,还是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那个“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年代,刚刚被自己问话的那个男子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陷阵第一人。
至于秦鸾与吕奉仙两人,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后起之秀罢了。
而房玄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有间客栈中见到已经消失多年的杜行甲。
不过当他转头看到昏迷不醒的隋便后也明白,若是不在此处见到他又该在何处见到他呢?
“寅老先生,隋便他没事吧?”房玄策神情担忧地问道。
瞎子老寅惊疑一声,随后摇摇头,说道:“原本按照这伤势小主子多半已经药石不可医,但不知为何虽然血气损耗极多,但脉象却极为平稳。”
说到这,他狐疑道:“难道是在这之前那位已经给小主子医治过了?”
老寅不知道,并非是杜行甲救治过隋便,而是有人在红袖招内点燃了某盏“换命”青灯,用己命换下了后者的性命。
杜行甲手提白帝走出有间客栈,见到头顶上方的那片天幕生出一道口子,就仿佛是被人硬生生用双手撕裂开那般。
当然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有两道人影裹挟着磅礴灵力自那道天幕裂缝中跃下,降临在有间客栈上空。
“原来这就是你的藏身之地。”降临于此的鸿云子看着脚下破败不堪的这座客栈,又看向客栈前主动现身的杜行甲,笑道。
“藏身之地?”杜行甲抬眸问道:“你好像忘记了我之前说过什么。”
他曾说过他是来杀他的。
既然是来杀他的,又怎么会用到藏身之处?
不过鸿云子在听到这番话并未动怒,相反,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杜行甲一番。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在大隋亡国之时销声匿迹的杜行甲了。”鸿云子居高临下,神情睥睨道。
他在来时的路上特意给这个麻衣男子卜过一卦,卦象只有短短四字。
非池中物。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杜行甲淡淡道。
鸿云子踏在地上,他打算给予眼前这个男子极高的重视。
“你愿不愿意跟随我入山修行?”鸿云子语出惊人地问道。
紧跟在鸿云子身后的封天山闻言那双面如冠玉的脸庞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
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师尊竟然会对那个十有八九就是叫做杜行甲的男子说出这样的话。
杜行甲听到这番话后明显也是一怔,他确实是没想到堂堂天霜山的山主会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当初即便是身为天人的任摘星都没能够将他带上天去,那杜行甲就更不会同鸿云子入天霜山了。
更何况他与天霜山之间还有好多笔血债要算。
“我不愿意。”杜行甲直截了当地说道。
此时的封天山不但讶异于师尊竟然会主动邀请对方入山修行,更震惊于那人竟然这般干脆直接地拒绝了师尊的邀请。
他究竟知不知道师尊先前那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山下的凡夫俗子祖坟冒青烟都获得不了得殊荣。
封天山刚要开口痛斥对方一句“莫言不知好歹”,却被鸿云子制止了下来。
对于杜行甲的回答鸿云子并没有觉得意外。
“若是不愿跟随我入山修行也可以。”鸿云子淡淡说道:“不过你要将隋便交给我。”
没想到杜行甲听到这两句话后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噙起一抹冷笑,用杨老夫子的口吻骂道:“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