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书房内,隋便的一句反问让董和哑口无言。
秦王李济民与房玄策相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眸底深处的那抹讶异。
李济民还好,毕竟今日是他初见隋便,哪怕往日对后者的情报再精准也难免会有半点疏漏,但房玄策则是与其在同片屋檐下相处多日,他自认为已经极为熟悉他的性情,甚至有时可以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就在刚才,那个隋便让他感到陌生。
仿佛自己从未走近他一样。
“是老夫钻牛角尖了。”董和略带歉意地说道。
眼前少年人的棋力根本就难以捉摸,若是换做是他手执黑子先行,哪怕是自己都没有把握胜他。
仅就刚才那盘死局,整座大梁能够与他坚持落子二十的绝对超不出一手之数,而这一手当中,年纪最小的也已经知天命了。
而现在眼前人才多大?
隋便瞥了眼黑白交错宛若玄白两龙缠绕厮杀的棋盘,轻抿薄唇,他确实不怎么会下棋。
打自己记事起杨老先生就从未教过自己这种事,当初在帝凰城里如此,在西洲高昌小院中亦是如此。
而自己之所以能够与董和下几手,无非是因为自己记性好,在杨老先生自己与自己下棋时自己在一旁偷偷记下了几招起手式与收官式。
“既然李雍和已经得到了天霜山的承认,那二殿下所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东宫,甚至会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隋便看向李济民,说道:“也就是你的父皇。”
“虽说天霜山不会直接涉足尘世,但恢弘如大梁在其面前也并没有太大的底气,殿下有没有想过若天霜山执意扶持太子继承大统,那你觉得你的父皇该如何自处?”隋便“咄咄逼人”追问道。
“真到了那时,若殿下依旧不愿放弃帝位,那就等同于谋逆!”隋便呼出一口气,说道。
此时李济民听到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后,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
甚至他紧紧攥起的拳心中也满是汗水。
“这些事情殿下有想过吗?”隋便继续问道。
察觉出李济民的神色异样,房玄策出声制止道:“隋便,够了。”
他知道这已经是隋便在变相地逼迫李济民做出抉择了。
至于董和只是沉默不语作壁上观。
现在他不会出声干涉他半点。
隋便听到房玄策的制止声后,瞥了他一眼,嗤笑道:“这还没娶人家妹妹呢胳膊肘就已经拐过去了?”
房玄策瞬间就被这句话给憋的脸色通红。
“你觉得时至今日若我选择让步,我大哥在登基后会放过我吗?”李济民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隋便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是你大哥又不是我大哥。”
李济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情坚定地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与李雍和只能有一人坐上那张龙椅,成王败寇。
隋便紧盯着李济民的双眸,过了许久,好像同样做出了一个抉择,“我会帮助殿下解决天霜山。”
在隋便做出那份承诺后,房间中悄寂无声。
然后在不久后,一辆马车在吕成玄的驾驶下缓缓离开秦王府。
车厢内坐着的依旧是隋便与房玄策。
原本两人都是沉默无声,只是当马车驶入人群熙攘的朱雀长街时,随着马车的一阵颠簸,房玄策看向闭目养神的隋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
在梧桐院落中当自己被隋便一把拉至李济民面前,真真正正地走入这位权柄煊赫志在天下的秦王眼中时,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他与李济民并肩站在梧桐树下时,他才明白原来这段时日他是一直在给自己铺路布局。
为的就是能够称让秦王李济民对自己以国士相待。
隋便闻声缓缓睁开双眸,眸底有抹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他吐出一口血腥味极重的血雾,说道:“其实一开始并非如此,而是那夜在有间客栈才决定下来的。”
“为什么?”房玄策追问道。
他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隋便为什么将这个机会拱手让给自己。
若是李济民当真可以登基称帝,那作为扶龙之臣的自己势必能够流芳百世。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李雍和顺利继承大统,自己作为乱臣贼子但房玄策这个名字也足以让后人知晓。
隋便听着他锲而不舍的询问后,揉了揉眉心,说道:“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你比我更加适合朝堂罢了。”
而且他身负国仇家恨,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就会与李济民有一场生死相向。
若自己胜了,国姓改隋,至于房玄策自己同样会以国士待之。
假若自己输了,大梁依旧是大梁,而房玄策始终是房玄策,前程似锦。
房玄策可能在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当年那个叫做隋便的好友不止将他眼前路铺平趟顺,更是在以后替他铺平了一条青云大道。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当时在红袖招门前同他许下的一句承诺。
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听到隋便的解释后房玄策默不作声,眼前的他愈发让自己感到陌生。
他好像对名利二字没有半点兴趣,但却偏偏来到了天下名利最盛的太安城。
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应付官场上的风云诡谲但今日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李济民的盛情相邀。
随着一道轻咳声打断了房玄策的万千思绪。
隋便的嘴角溢出一抹殷红,他用手背轻轻拭去,继而调息着体内紊乱的气机。
“你受伤了?”房玄策担忧问道:“什么时候?”
自己与他相处这么多天竟然毫不知情。
隋便微微摇头,说道:“当初为了不露破绽所以就硬挨了裴子添杀意凛然的一拳,然后又在刑部大狱撞上了半步天象境的虞子期,哪怕最后只是斩杀了他的一具身外化身,但还是受伤不轻。”
看到房玄策脸上的担忧神色,隋便咧嘴一笑,“放心,死不了的。”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有同房玄策说,那就是单单这两次伤还不足以让自己显露颓势,他之所以会呕血,是因为在打磨根骨将要破境时不小心牵连了伤势。
破境,当然是武夫登楼自淬血境跻身磨根境。
破境一事并非他临时起意,而是自从在天霜山见到绿脂确认了某件事后才决定下来的。
这一路东行,靠着水磨工夫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那扇门。
不过他并不着急破门而入,在武夫的通气淬血前两境自己刻意压境,一直等到水到渠成自己才借助高涨的战意顺势登楼。
所以哪怕现在他已经能够双手搭在三楼门上,他也不急于推门而入。
房玄策闻言轻嗯一声,既然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再者自己又不是真的神医,所以对于他的伤势根本就束手无策。
“红袖招的那四位如今你已经见过两位了。”房玄策话锋一改,说道:“若是连已经死在你手上的绿脂,那就是三位了。”
仿佛猜到房玄策会说什么,隋便正色道:“不说死了的绿脂,红袖招的那三人哪个是省油的角色。听红鱼说我们俩是这几年来唯一进出过紫芝闺房的男子,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天资聪慧如房玄策,当然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与隋便已经走进了很多人的眼中,然后被记在了心上。
“红颜祸水啊。”隋便轻轻拍打着膝盖,笑道。
“而且紫芝今日虽然与你示好,但在我看来始终有待价而沽的意思,所以...”隋便说到这便没有再讲下去。
他认为房玄策是个聪明人,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后者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然后他就察觉到了隋便递过来的狐疑目光。
“难道不是?”房玄策凝声问道。
隋便看他仿佛看榆木疙瘩般,白了他一眼,说道:“当然不是,我是想说这里面的水深你把握不住,让我来...”
“滚你大爷的!”房玄策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嗓音,骂道。
隋便沉声说道:“相信我,紫芝绝对不是你的良配。”
“那谁是?你吗?”房玄策抚摸着摊放在腿上的古籍,讥笑道。
这家伙未免管的也太宽了吧。
隋便缓缓闭上眼眸,感受着车厢外朱雀长街上的喧闹动静,轻声提醒道:“来了。”
继而隋便将房玄策推到一旁让他紧靠车厢壁。
“你干什...”房玄策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云里雾里的,不过他最后一个么字还未说出口,车厢顶部就有一剑洞穿而来,直挺挺地隔在他与隋便两人中间。
看着面前颤巍巍明晃晃的剑身,房玄策偷偷咽了口口水。
“什么人?”房玄策感觉到马车骤然停下,驾车的吕成玄大喝道。
只不过再然后外边就没了动静,随着一道人影“窜”入车厢,马车又动了起来。
看着突兀闯入车厢内的女子,房玄策这才明白刚才外边为何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眼前这位是连吕副统帅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隋便这时才又睁开了眼,嘴角噙笑,说道:“这不就是吗。”
房玄策喉间轻动,怯懦懦地说道:“见过公主殿下。”
一身白衣不染的李画扇抽下长剑,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一皱眉头,道:“你怎么这么酸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