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因果(1 / 1)

子不语 (清)袁枚 424 字 2个月前

常州马秀才士麟自言:幼时从父读书北楼,窗开处与卖菊叟王某露台相近。一日早起,倚窗望,天色微明,见王叟登台,浇菊毕,将下台,有担粪者荷二桶升台,意欲助浇。叟色不悦,拒之,而担粪者必欲上,遂相挤于台坡。天雨台滑,坡仄且高,叟以手推担粪者,上下势不敌,遂失足陨台下。叟急趋扶之,未起,而双桶压其胸,两足蹶然直矣。叟大骇,噤不发声,曳担粪者足,开后门,置之河干;复举其桶,置尸傍,归,闭门复卧。马时虽幼,念此关人命事,不可妄谈,掩窗而已。日渐高,闻外轰传河干有死人,里保报官。日午,武进知县鸣锣至,仵作跪启:“尸无伤,系失足跌死。”官询邻人,邻人齐称不知。乃命棺殓加封焉,出示招尸亲而去。

事隔九年,马年二十一,入学为生员。父亡家贫,即于幼时读书所招徒授经。督学使者刘吴龙将临岁考,马早起温经,开窗,见远巷有人肩两桶冉冉来,谛视之,担粪者也。大骇,以为来报叟仇。俄而过叟门不入,别行数十步,入一李姓家。李颇富,亦近邻而居相望者也。马愈疑,起尾之。至李门,其家苍头[1]踉跄出,曰:“吾家娘子分娩甚急,将往招收生婆。”问有担桶者入乎,曰:“无。”言未毕,门内又一婢出,曰:“不必招收生婆,娘子已产一官人矣。”马方悟担粪者来托生,非报仇也。但窃怪李家颇富,担粪者何修得此,自此留心访李家儿作何举止。

又七年,李氏儿渐长,不喜读书,好畜禽鸟。而王叟康健如故,年八十余,爱菊之性老而弥笃。一日者,马又早起倚窗。叟上台灌菊,李氏儿亦登楼放鸽。忽十余鸽飞集叟花台栏杆上,儿惧飞去,再三呼鸽不动。儿不得已,寻取石子掷之,误中王叟。叟惊失足,陨于台下,良久不起,两足蹶然直矣。儿大骇,噤不发声,默默掩窗去。日渐高,叟之子孙咸来寻翁,知是失足跌死,哭殓而已。

此事闻于刘绳庵相公。相公曰:“一担粪人,一叟,报复之巧如此,公平如此。而在局中者,彼此不知,赖马姓人冷观历历。然则天下事,吉凶祸福,各有来因,当无丝毫舛错,而惜乎从旁冷观者之无人也。”

[1]苍头:旧时仆役以青巾包头,故称“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