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道今早一并要去潇湘馆的除了弄影姑娘外还有祁渊,许书颜怕是宁愿骑了马一路颠了过去,也不会轻易上这车撵的。
祁渊伤口未愈,一袭墨绿的衣袍微微散开,长长的黑发只用同色缎带挽起,懒懒地躺在撵内的垫墩上,半眯着眼,似是在假寐。
一侧端坐伺候的便是他的相好,潇湘馆头牌,弄影姑娘。
因上次离得远了,这下才看清了她的长相。弯弯两道柳眉,水水一双凤眼,右边眼角还点了一颗胭脂红痣,更添两份妖冶。此时她正斜斜倚在祁渊身侧,一手拿了桃色丝帕,轻轻替其擦拭额上的细汗。
“爷,您都受伤了,偏要亲自送妾身回去,这倒是动了伤口,又该如何是好呢。”本该是悄悄话,却声量极大,红唇翻动,弄影似是故意说给对面的许书颜听的。
翠袖和水莪又同车夫一并坐在撵子外面的小排椅上,撵内只得三人对面而坐,且不说弄影动作放浪,神情形骸,单是祁渊偶尔睁眼瞥了过来,也够书颜受的了。
“爷这不是疼你么”祁渊眼皮微抬,不顾受伤了臂上吃力,硬是揽了娇人儿入怀,还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睨了一下面色僵硬尴尬的许书颜。
“爷,还有位小姐在这儿呢,又不是你我二人。”作势推搡了两下,弄影故作娇羞状,埋头扑入祁渊的怀中,却不曾想碰了祁渊伤口,疼的他“咝”一声呼出一口气来。
眼神像一根羽翎般轻轻扫过,见祁渊吃痛的样子,许书颜反倒觉得心头一松,没当初那样尴尬了,含着笑轻甩了甩额首,似是同情又似可怜。
“那有什么关系。”咬着牙,强忍了胸口传来的疼痛,祁渊反而将弄影抱得更紧,故意言语戏谑道:“书颜是祁家四姑娘,也算是爷的妹子,不用拘礼。”说完还侧了侧身,将鼻端靠近那弄影的耳畔,逗得弄影“咯咯”直笑,大喊“爷饶命”。
任是许书颜心里再痛快,面上装的再冷静,这未出阁的姑娘看到如此**一幕在眼皮下演出,也会双颊微红浑身不自在。知道祁渊乃是故意,许书颜咬紧了一口玉牙,硬是将闷气吞回了肚子,扬起一弯秀眉,笑道:“二爷说的是,就当这车里没人,弄影姑娘自便就好。”
“自便”二字说地对面那位娇人儿俏脸一下子就僵了。同样是女子。自个儿仗着貌美却流落风尘。人家清凌凌。反而透出一股子端庄气质。弄影立马便觉矮了三分。下意识地也撑起身子。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只取了个果子剥了皮递给祁渊。不再赖着撒娇了。
“水清。先去潇湘馆送了弄影姑娘。”祁渊突然大声地朝帘子外喊去。
书颜却不愿意:“二爷。画楼公子说教习嬷嬷是宫里出来地。为人严苛。我若是去迟了”
“放心。爷这马车是六驹。比之你们平时做地四驹要快许多。再说潇湘馆离得之砚书坊有条小道极近。是绝耽误不了你地。”祁渊早有准备。打断了许书颜。
“爷。妾身又不赶着回去。还是先送了四姑娘去书坊吧。”弄影心里欢喜祁渊要先送自己。面上却还是得推诿一下。
“你昨夜那样辛苦地照顾我。自然要早些回去休息才好。”祁渊原本地冷眸中突然生出一股柔情。话音也略有些低。故意加重语气地“照顾”二字。也是听得弄影浑身一酥。红着一张脸又开始娇嗔地推搡了两下。
只觉得车撵中好像被灌满了肥腻腻的猪油,书颜实在看不下去,心里念叨着“好一对**男荡女”,干脆撩开车帘,透出头去呼吸着外间的新鲜气。
一抹得意的神色滑过眼底,祁渊不着痕迹的将弄影推开了两分,眼底神色又恢复了如常。
“吁——”
车夫高喊了一声勒住缰绳,书颜抬眼一看,果然是已经到了潇湘馆。
虽然地处烟花之地,这潇湘馆却别有一番韵味。
六扇乌黑气派的大门掩映在一片嫩竹之后,斗大两个墨迹“潇湘”却殷红醒目,一看那张狂的笔墨走向便知是祁渊所提。
正在许书颜打量之际,当中两扇排门缓缓从内打开了,渡步而出一个髯须大汉,虽然满脸胡须,身量却很是修长健硕,一双眼迎着薄日竟含着一丝儒雅之风。
“老二,是你来了么?”
髯须大汉话音刚落,似是瞧见了露出头来的许书颜了,随即又朗声笑了出来:“好个二爷,又从哪里寻了这么个标志姑娘,干脆引荐到我的潇湘馆来罢,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许书颜先是一惊,还没来及脸红就感觉有人使劲拽了自己的衣袖,身子不稳,一下就跌回了撵子里。
“咝——”正是祁渊在后面一手将许书颜给拉回了撵内,正好贴在自己的身前,胸口吃痛,“你压我一次不成,非要想压死我才甘心吧。”
来不及顾虑此时自己的后背正紧贴着祁渊的胸膛,许书颜听出他话中之意,才惊觉自己这个假宫女的身份竟已被识破,心中突突直跳,脑中变幻辗转,却也想了上百个理由来搪塞和解释。
发现身前的许书颜一动不动,面色红白交替,祁渊还以为她是因为被误认为妓子而羞愧难当,转头示意弄影自个儿先下去。
弄影心思灵巧,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做什么,绣帕一捏,在水清的搀扶下下了撵子,面带哀怨地扭了过去,伸手贴住那髯须大汉的肩背,娇嗔道:“人家还在这儿呢,四叔却只晓得搜罗美娘子,真是伤煞了奴家的心肝儿哟。”
髯须大汉一听,仰天就“哈哈”笑了起来:“弄影啊,你虽是我馆子里的头牌,一颗心却牢牢系在了祁渊身上,这买卖,是你亏啊,还是我亏啊?”
“四叔这话说的,弄影不论是谁的相好,总还逃不过着潇湘馆去了,又何必分你我呢。”弄影略撅着嘴,话音又软糯甜腻,一边推着髯须大汉往潇湘馆里去,一边念叨:“罢了罢了,今日回的早,就让奴家服侍四叔您沐浴更衣,再亲自下厨住了甜水汤给您做早膳,可好?”
两人说着话已经又回去了潇湘馆内,声音也渐渐消失在了拐角处。
“你还要赖在爷身上多久?”
冷不防耳畔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许书颜弹似的便跳了起来,心头一恼,随口道:“二爷的身子男男女女都躺过的,就是请我赖着,还嫌得有些脏了呢。”
“你什么意思?”朗眉一挑,祁渊冷眼看着许书颜,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来。
“没什么意思。”许书颜理了理被祁渊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袖,耐住性子让自己莫要动气,强颜欢笑:“劳烦二爷快些送我去书坊吧,时辰不早了。”
“水清,起撵。”朝外大声的吼了一嗓子,祁渊又将薄唇紧紧抿着,一张脸臭的几乎可以吓哭小孩子:“趁撵子还没到书坊,你给我解释清楚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不是已经知道昨夜将您压伤的人是我么。”许书颜也懒得再隐瞒,本来就只是个意外,不欠那祁渊什么,干脆说开了去:“庸王殿下喜好男色,二爷那么晚了还和他一起饮酒作乐,就不怕人说闲话么?”
“你的意思是,爷有断袖之癖?”唇角随着一侧的眉梢一起高扬,祁渊的话音也有些高了,好像充满了怒气,只是被硬生生的压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