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正值茂年的皇帝曾携美私巡河北,只因爱妾的亲姊妹就嫁在了高阳许家。
当时的许之山不过一介书生,虽然靠的一手妙笔丹青名满高阳,却仕途无门,最后托人介绍,只在河东大族祁家的丹青馆谋得一个教习之位,并与祁家二小姐相遇。那祁二小姐虽是世家闺秀,却偏生性格刚烈,对许之山一见倾情,不顾家中父母反对,毅然决绝的私奔,连一个铜钱的嫁妆都未曾带出来。许之山也是个喜好风花雪月之辈,虽然早年丧妻,还拖了一个年幼女儿在旁,却毫不畏惧世家大族的威胁,硬是回高阳老家置办新房,在父老乡亲见证下取了祁二小姐为续弦。
早已嫁入宫中的祁三小姐却一直暗中与姐姐有联络,知晓她竟为了一个书生私奔至高阳,便托了皇上出巡之机,特意前来看望。亏得当今皇上对丹青之术甚为痴迷,觉得许之山也算是个可造之才,便想让地方官府纳了许之山为仕,让他做个小官也好。可祁三小姐却对其拐走自家姐姐很是不满,有意想要刁难试探,让许之山在画笔和祁二小姐之间只能选一。
许之山自然不会为了作画而放弃娇妻,毅然当着皇帝和祁三小姐的面折了一杆画笔,以表决心。皇帝也觉得许之山虽然清贫,却愿意为了妻子放弃一身的才华,便暗地给高阳知县打了招呼,让许之山做了一名小小主簿。祁三小姐也悄悄告诉姐姐,要许之山不再作画只是试探罢了,让他不必介怀,断笔也可再续。
只是许家虽然在高阳也算大家,却与祁家相差太远,为了娇妻,许之山入仕之后便勤于公务,只想凭着自己的本事让妻女享福,画笔却也少拿了,不过是偶尔教教幼女,用作怡情而已。
“四姑娘,锦阳门到了,请下车,换乘宫轿。”
一声呼唤惊醒了正在车撵上发呆的许书颜,身边翠袖赶紧卷起帘子,先身跳下了车撵,伸手将自家小姐给扶了下来。
下得车撵来才发现,此处乃是锦阳门边的一个小楼,里面隐隐传出些女子说话的声音,惹得书颜拉了送自己过来那位宫人,低声问:“请问嬷嬷,这里是?”
“四姑娘,此楼是各家准备进宫赴宴的小姐们歇脚的地方。虽然不大,却隔绝了外间闲杂人等,稍微休息一下便会有宫轿从侧门来接,到时候您一并和其他小姐上轿就是,不用担心。”宫人恭敬地答了,一把将两扇排门拉开,半屈着腰向里高喊:“祁家四姑娘到——”
话音未落,已有两个宫女出来相迎,均朝着许书颜福了一礼。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指了指屋里一排雕花扶椅:“姑娘进去歇息吧,茶茗小点俱已奉好的。”
书颜点点头。瞧过去才发现已经有三两个锦衣绣服地官家小姐坐在了里面。一边品茗一边低语闲话。气氛颇有些热闹。当中端坐一个黄衫女子看起来很是眼熟。丰腴地身子。眉眼间一股傲色。定眼一看。正是那日在书坊得罪了地户部侍郎千金。秦如月。
里面闹哄哄地。好像秦如月和其他几个官家小姐也没听清楚宫人地传报。只是排门打开后灌了丝风进来。大家才收了嘴。齐齐往许书颜看过去。
“是你?”秦如月眼尖。一下子便认出了许书颜。脸色由笑转怒。起身两三步过来。上下一打量。下意识地又高抬着下巴:“怎地走哪里都会遇见你。真是晦气!”
“秦二小姐。两三日不见。您过地可好?”许书颜却也懒得与其口角。只是神色如常地向着她颔首招呼。便在翠袖地搀扶下进了屋。
哪知许书颜刚刚端坐在小扶椅上。秦如月就怒目对着守在门口地宫人:“今日乃是贵妃娘娘设宴款待京中闺秀。这姓许地女子算是什么身份。竟也能一并前往赴宴么?”
被质问地那个宫人正好是贵妃娘娘派到祁家去地。年约三旬。岁打扮和寻常宫女一般无二。却在头上簪了一支粉色绢花。一看就是有些来头地。此时听了秦如月地问话。不温不火地上前福了一礼:“秦二小姐请自重。许姑娘是贵妃娘娘地贵客。”
“贵妃娘娘的贵客”说道最后,秦如月嚣张的气焰已经生生被压在了腹中,一张俏脸憋得通红,这才跺了跺脚,回到自己的座位。
许书颜却对秦如月如的态度有些担忧,毕竟这是第一次入宫,也是十年后再次和贵妃娘娘相见,身边放这么个厌恶自己的官家小姐,也不知道会不会惹了祸事出来。
等秦如月坐下,适才一并闲话的小姐们都围了过去,拉住秦如月问东问西,想知道这个看起来相貌婉约衣着清减的女子到底是何身份,怎么刚才那宫人竟说她是贵妃娘娘的贵客。
其实秦如月也不知道许书颜的底细,只是将之砚书坊内发生的事儿按着自己的感受添油加醋的说了,不明内情的人一听,便以为是许书颜仗着画楼公子,一来就挤走了秦如月,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低声碎语着。
书颜知那秦二小姐定不会说自己半句好话,看着对面几个小姐窃窃私语,不时地望向自己这边上下打量,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罢了,接过翠袖递上的茶盏,自顾喝茶。
等了小半晌儿,终于有宫人出来通禀,说宫轿到了,让诸位小姐赶快收拾了上轿,并叮嘱随行的丫鬟留在此处,不得入宫。翠袖知道自己不能入内,倒没说什么,只是从袖口里悄悄拿出两油纸包了两层的小小纸封递给书颜,低声道:“小姐,宫里规矩多,奴婢怕您在里面若是饿着了找不到合适下口的,便包了两块香糕在里面,也不占地方,您放在袖兜就成。”
书颜顺势收进袖口,觉得翠袖不免紧张了些,宫里是什么地方,难不成还会少了小姐们的吃食,不由得笑了笑低声吩咐她好好在此等着,不用太过担心,这便起身跟着引路的宫人绕过屋内一盏屏风,从侧门直接上轿。
宫轿宽大,一并挤了四个人,除了秦如月还有另外两个官家女子。听她们说话间相互的称呼,好像一个是正二品京城副都统的小女儿舒文嫣,一个是从二品内阁学士的千金吴桂芝。两人虽出身权贵之家,相貌却只中流,不过衣着讲究钗环富丽,比之普通人家的女儿要贵气三分罢了。因为秦如月的父亲乃是从一品的户部侍郎,两人好像都以她为首,说话间很是巴结的样子。
没了翠袖在一边,秦如月又视她为眼中钉,另外两个小姐也以秦如月为首,自然也不会前来搭腔。书颜左右望了望,自觉无趣,便悄悄撩开了官轿的小帘,偷偷打望着皇城景象。
这一打望不要紧,书颜远远就看到一袭眼熟的褚色长袍在前方宫殿的回廊处快步行走着,旁边有一个紫袍男子,头戴碧冠,身形挺拔,也是步履匆匆。虽然只是瞥到背影,书颜却能明显感受到那人浑身上下透出的一股冷逸孤傲的气质。
赶紧放下帘子,书颜不着痕迹地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以平复心情。再看看眼前对自己态度刻薄的秦如月,祈祷着千万别在宫里和那口无遮拦的祁二爷再碰上才好,不然,这趟入宫来完全就是活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