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明渐,小船在夜幕中荡漾。
在这次并不长的小船程里,裴临除了欣赏沿岸美景,还主动使用了“一键换装”功能,报了上次的一箭之仇。
“白兔子”,他饶有兴趣,“花猫咪,不,还是绿恐龙。”
被不断换着衣服的霍修珣:“……”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用眼神杀了你,逐渐淡定冷静下来,最后直接主动扯了扯领口露出修长的脖子:“裴教授那么喜欢看我换衣服,我不如也多给裴教授一些福利?”
他说着眯起狭目,歪头露出性感的锁骨。
裴临则挑眉瞧着他那样儿。
“小珣”总有各种各样的状态,会嘲讽,会乖巧,会萌也会茶,可爱得很,可成年的seth却似乎永远都只有嘲讽一种状态。裴临突发奇想:“哎,你能不能……用现在这种外形,表演个撒娇给我看看?”
星空下一片死寂。
月色都遮不住霍修珣脸上的一抹飞红,能明显看出他又被一句话戳炸了。裴临这边却是轻轻松松灰眸含笑,带了点期待:“有点想看。”
裴临突然就到了他眼前,修长的手指捧起他的脸颊:“别小气,表演一个看看?”
那一刻,所有反抗瞬间憋在喉咙里。霜降世界里夜风微微,四处荧光也比不上他灰眸里一片柔和。霍修珣生硬地梗着脖子,半天,沙哑地憋出一句:“滚。”
裴临闻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霍修珣上辈子不是没见过裴临笑,可记忆中他的笑容,不是标准的营业笑,就是一个人喂鸽子时带着一丝淡淡的酸涩和自嘲的无奈。
久而久之,就连霍修珣都以为他不会别的笑法了。就连在最疯狂的幻想里,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让他展颜露出这样的笑。
竟然是灿烂的、温暖的,灰眸里有星星,一点点都不像个木头假人。他何德何能。
霍修珣鬼使神差伸出手。
两只绿色的龙爪一紧,就把别人白衬衫下勾人的腰给贪婪地圈住了。
裴临:“……”
“你干嘛?”
倒是不慌,只是有些意外。要说这段时间不断“欺负”seth的过程中他总结出来了什么经验,那就是犯罪分子真奇妙——明明在挑衅别人的时候尖酸刻薄、攻击力挺高,可防御力却意外地低,一戳就渣毛。
还以为霍修珣是被他逗了一年,终于回过味儿来知道再度进攻了,于是象征性挣扎了两下,结果只被抱得更紧。
男人埋头在他胸前,低低吼了一声:“别动!”
听起来很凶,却又带了隐隐央求。霍修珣咬牙埋首,一脸的自暴自弃,“别动,我……有皮肤饥渴症。”
裴临:“啊?”
“孤陋寡闻就自己去查定义,这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病。不然你觉得我又想碰你、愿意碰你?!”
他说着抱得更紧,一脸不爽,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
小船继续摇曳,月色迷魅。
明明是同一个人,在当小朋友的时候就能一次次地说出坦率的心声,说想要抱抱,说小珣委屈,小珣好疼。为什么当大人的时候就只会口是心非、又倔又硬?
裴临不懂,他伸手,摸了摸霍修珣略长的茶色头发。无名指沉甸甸的,上次在这个世界霍修珣变给他的那枚戒指,在回来以后就又戴回他手指上了。
他看了那戒指片刻:“对了,上次在这里时,你好像说过,以后想跟我一起过日子。”
啪叽一声,小船磕在了岸边。
一片安静。
霍修珣:“我没说。”
裴临看着他:“你说了。”
霍修珣手脚僵硬,努力维持冷静。小世界是有回放功能的,他却有些不敢去看。
会不会是他难道他得意忘形、口不择言,真的说了?所以他最近才这么肆无忌惮地疯狂拿捏他。
不是温柔,而是有恃无恐。
霍修珣一时间呼吸都不会了,直到脑内回放了上次的全部原话——根本不是!他明明说的是他对X冷淡的裴教授没有任何兴趣,裴教授主动的话他才会勉为其难跟他一起生活,还反咬了一口裴教授觊觎他的美色。
就连忍不住亲了几下,也都是嚣张跋扈的样子,正常人都应该把那理解成挑衅才对。
可裴教授都理解了些什么?
他就只听见了……一起生活???
霍修珣有些窒息,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裴临的手已经放在了那座古朴的石头门前。
一阵浅浅白光。
第一回打开小世界,门后的景物是尔历天所在的街道,第二回裴临自己偷偷跑进来,门后面出现的则是一个seth构筑的幻想房间。
第三回,石头门后面虽然也是个房间,却是一个裴临从未见过的,充满性冷淡风和未来科技感的房间。庞大的主机、繁杂的线路,四周巨大的屏幕,中间更有一个像是太空舱一样人能躺上去的装置,周围插满了线路。
他反应很快:“这该不会,是你的大本营?”
霍修珣想死。
这确实是他的大本营,整个地方是一整座大实验室,实际地点在西西里岛很隐蔽的地下。这间办公室是他专属的,待久了,就渐渐弄得有点像个居住场所,只是他没有裴教授勤快,日常并不怎么收拾,花架上的仙人掌都半死不活,衣物也乱扔。
“裴临……这又不是你家!”
本来办公室凌乱就够丢人的了,霍修珣是也没想到在外彬彬有礼的裴教授会毫不客气就开始翻他的书架。
《龙王赘婿,战神归来》——发现老婆女儿住狗窝。
《一胎七宝:我的霸道王妃》——王妃已经被挂在城墙上三天了。
《我靠美貌在异世界躺赢》——脸就是我的金手指。
《娇夫可怜:霸道总裁狠狠宠》——霍姓小娇夫一夜Q怀了裴总的崽,从此带球被娇宠。
裴临:“…………”
难以想象一个世界知名的黑客大佬,一边是高科技一边书架上却净是这些玩意儿。
霍修珣窒息:“这些不是我的。”
对,不是你的。你的霜降世界,你的办公室,别的都是你的就书不是你的?裴临笑笑,伸手拉开另一扇书架的毛玻璃门,结果这边直接是一堆相册台,里面相片没有一张是霍修珣自己的,全是裴临。
空气再度安静。
下一秒,书架门被关上了。霍修珣:“裴教授擅自入侵导致了系统,引发了错乱与不稳定,所以才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书,还有你的相片。”
霍修珣:“就是这样,我给裴教授泡杯茶,然后去修一下。裴教授先坐会儿。”
“小珣”一向演技爆棚。只是不知道那指尖抖的,还好泡茶么?
烧茶的声音传来。未来高科技的办公室因为太大,不仅书架和床,连洗手台和咖啡机也一应俱全。茶香飘过来,裴临正在摆弄他最感兴趣的太空舱。
他试着躺了上去,椅子自动跟着他的身形下沉,双手手腕凉凉的,似乎被连接上了什么电极片,接着一个眼罩被放了下来。
就真的高科技,一处都没这么先进的设备。所以seth跟他们斗智斗勇的时候都武装得那么全面?
下一秒眼前突然漆黑。
“裴临,裴临你醒醒,裴临!医生——”
似乎是阿卓和褚巡的声音。
裴临下意识想要动,但四肢此刻却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异常沉重。
【主人,主人!】又有人叫他,是小Q的声音。
“裴临!”再接着是霍修珣的声音,慌乱得都变了调子。好在,那人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很快摸索到他的身体,继而直到把他整个人都抱住,深深松了口气。
裴临也终于能动了。他自己伸手摘掉眼罩,眼前整个世界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什么都看不见,不见一点点光。霍修珣安慰他:“不怕。”
裴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的破梯子,把霜降系统弄崩了。”那人言语抱怨他,双臂却紧紧将他裹在怀中,仿佛找回了全世界。
裴临窝在他怀里:“……换成我写的系统,挂一百个梯子也崩不了。”
霍修珣冷笑,丝毫没有放松:“是,平庸的系统往往稳定性高。”
裴临:“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被平庸系统‘稳定’地追得没地跑,你赶紧的,该修的快修!”
……
一片漆黑中,浅浅的悬浮屏蓝光。
霍修珣努力修复小世界。
裴临则暗自沉思,很奇怪,按说正常人类应该惧怕黑暗,他也不例外。但眼前这片黑暗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想要牵引他,他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一切像是又黑又甜的梦,应该是他该回去的地方。
结果,还没迈出第一步,霍修珣就一把用力将他捞回身边,“裴教授,已经崩了的小世界你就不能老实点!万一跑丢了怎么办?这么黑我怎么找你?”
裴临:“……”
身子被箍住了。霍修珣咬牙骂骂咧咧,紧紧地将他圈在怀里,下巴死死抵着他的肩。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只是这样一来悬浮屏幕让裴临看得一清二楚,seth那些最重要最机密的代码,全部一览无余了。
“……”
周遭的黑甜依旧召唤,裴临没有再理。
这个世界的宁宁、陶阿姨,爸妈,赵星路……哪个像假的,哪一个不是有血有肉。
更何况,无论世界是不是真的,至少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绝对真实。
他这次开启这个小世界,是为安慰刚刚承受过病痛的小珣。
不想追根究底,只是想面对面看看小珣,说几句话、看看他好不好,尽管成年的小珣并不可爱。
这么想着,裴临彻底放松身体往霍修珣怀里靠了靠。
男人僵了僵,继续搞他的代码。
……
新的学期。
几张当地报纸忽然在学校被偷偷传阅,里面竟是十年前灭门惨案的旧事重提。
霍修珣还记得,这事在他原本的人生中其实发生在初二那年。
他不远万里去看妈妈一眼,她却只哭着求他赶紧离开。他当面微笑点头发誓再也不打扰,心碎地一个人去了火车站。
却不想极端天气,全部列车大晚点。他在站里等待时不小心困极了睡着,倒霉地被贼偷走了所有钱和证件。
车站派出所的警察出于好心,帮忙打给了他妈妈。
他很忐忑,他不想麻烦她。他说过他会消失,也是真的会乖乖消失,可又怀着一丝侥幸,也许她会过来帮他证明一下身份,再让他看她一眼,她会买一张返程的火车票……他会一辈子收着那张票,装作是妈妈买给他唯一的礼物。
可她没有来。
只是拜托了一个和他家稍微沾亲带故的远房大嫂过来帮忙付钱,大嫂付了钱,一脸无奈嫌弃:“行了,赶紧走吧,别再来了!你妈好不容易现在才重新过上像样的生活,你害你妈还害的不够吗?当年要不是因为你……”
霍修珣听着她说,脸色惨白,摇摇晃晃。
当年的案情全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男人酗酒又家暴,妻子无法忍受尝试逃跑,情急之下东躲西藏藏进了邻居家中,男人怀疑无辜邻居策划帮她逃走,甚至怀疑男主人与妻子有染,为恐吓女人竟残忍地杀害了邻居全家。
最后警察调查还了女人和邻居清白。
经查,两家平日来往不多,就完全丧心病狂家暴神经病自己想多。
这样的过往,让霍修珣从小蒙上神经病杀人犯儿子的骂名,被人歧视。而他一直偷偷不服,觉得委屈、觉得不公,觉得不是自己的错,骨子里挺着高傲。
直到那一天。
大嫂告诉他,他妈原本是有可能跑掉的。只怪她心软,一心要带着唯一的儿子一起逃。
那天,好容易趁着男人酒醉睡熟,含泪拿背起装钱的包裹,偷偷抱起不到一岁的儿子。
可偏偏为什么,一个平常那么安静、乖巧的孩子,却在那一刻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哭声吵醒了男人,他顷刻暴怒。
她只能没命地逃,在大杂院里东躲西藏,因为经营车棚和小卖部的那家邻居家常年不锁门,她抱着孩子躲进那家的杂物间。
透过煤堆得缝隙,男人骂骂咧咧、踉踉跄跄来回,他找不到她,只要怀里的孩子安静不出声!
可是为什么,怀里的孩子却在此刻再度大声哭了出来……
男人血红的眼睛转头看到就她。她那一刻恨极,对怀里孩子的怜爱荡然无存,这就是个灾星,流着恶人的血,跟恶人一条心害她,她宁可从来没有生下过他!
……
初二那年,霍修珣彻底堕落,再也不学了。
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一直做着梦,只要他够优秀将来出人头地,他还有机会赢回妈妈的爱。
永远不可能了。
他的身上背着原罪,再也不可能。
本来,上辈子这件事里的细节直到后来都没有什么人知道。可这辈子,报纸却在案发十年后卷土重来,将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公之于众。
学校一些人看了,但很快,传阅的报纸就被裴临让赵星路楚真淮带小弟们没收干净。
谁敢再带,谁敢再提,狠揍!
而报社那边,裴临找陈叔出面和校长老师们抱怨,再找陶阿姨撺掇她的富婆团朋友们,两边一起给不做人报社施压,发这种新闻让人家孩子怎么活?
最后逼得报社道歉,召回库存,以后也不准写这个案子。于是这件事很快平息下来,不太再敢有人提。等将来他们念了初中,学校变大,更不会有多少人记得这事。
但裴临还有一个人不会放过。
看过原著而故意在记者亲戚面前添油加醋,把这件事挖出来的杜仙泽。
楚真淮:“临哥,罚他可以,能不能不打。他……以前是我邻居,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人。”
裴临:“放心,我不会打他。”
“我会跟他好好讲道理,争取让他变回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样子。”
楚真淮笑笑:“求之不得。”
收拾杜仙泽之前,那个报纸裴临爸也看了,看完在家里大放厥词,幸灾乐祸说一堆“你看这天生不吉利”的狗屁话。
“爸,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你不可以这样说我得朋友。”
裴利斌:“小兔崽子现在能耐了啊,‘朋友’?!”
裴临毕竟有两辈子谈也是白谈的经验,知道他爸不会给儿子多少平等和尊重的待遇,多半不会真的听他想表达什么。
他还跟他谈,说不定就是自己找揍。
但如果就这样不再尝试,那不又回到了上辈子的路数。他现在倒想试试,一遍又一遍撞南墙,会不会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当然他也没有一味头铁。
他妈唐彩平好歹比他爸裴利斌像个人,虽然多少也有点势利眼,同样不赞成他跟霍修珣来往,可是她看了报纸之后起码是有点唏嘘的。
裴临抓住机会给据理力争,再让唐彩萍潜移默化影响唐那个冥顽不灵的爸。
他帮他争,霍修珣虽然没有在场,小蓝全部帮他记录了。
很多天,他窝在床上抱着膝盖,暗自发呆最后偷偷红了眼睛。
他其实早就不在乎了。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后悔自己当年愚蠢的决定。
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定罪,然后疯狂惩罚自己。如果当年没有堕落,他本来该有很多机会……有很好的人生,跟喜欢的人并肩,名字写在横幅上,一起在阳光下。
重来一次,裴临远比他想象中的还好得多。
他是有多傻,才会放着不靠近,反而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