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河缓缓闭上了眼。
他仰头倒在轮椅上,一面假装安眠药已经奏效,一面却用外套覆盖下的右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左臂,试图用这点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睡去。
他告诉自己,撑下去,撑到刀疤男离开,撑到让他有时间单独跟乘务人员呼救……
可刀疤男显然也怕他这样做,因此站在空姐身旁迟迟不肯离去。
他观察着许星河的睡颜,却发现对方的呼吸并没有变得绵长,反而愈发急促。
刀疤男面色一沉,他转头望向空姐,顷刻之间已经换上了一副苦笑脸:“抱歉,我弟弟好像已经开始紧张了。能不能帮我拿一杯水来?我想他需要再吃一片安眠药,才能安然度过这段星际旅行。”
空姐神色担忧地望着许星河:“您确定您弟弟这个状态能乘坐飞船吗?我们需要在太空飞行15个小时才能抵达蓝雾星。”
刀疤男点点头:“这个你们放心,医生说他情况不算很严重,只要服用一到两片安眠药就可以了。”
“那请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倒水。不过还请您尽快,飞船马上就要起飞了。”
“好的,谢谢。”
许星河强撑着意识,勉强听到这里,心彻底冷了下来。
刀疤男看出了他在装睡……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刀疤男极低极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是再敢搞小动作,等下了飞船,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许星河眼睫毛微微一颤,再没有其他反应。
“您的水。”头顶传来了空姐的声音。
许星河实在太困了,掐住左臂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软软地垂了下来。
他想,刀疤男其实都不用再浪费一颗药,因为到那时,自己肯定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又一粒安眠药下肚,刀疤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在空姐的催促下,他最后看了许星河一眼,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转身之后,昏睡中的许星河垂在轮椅外的右手突然微微一动,无助地向四周勾了勾。
敏锐的刀疤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却只见空姐温柔地将许星河的手放回毛毯里,然后细心地为他系好安全带。
刀疤男皱了皱眉,在广播的启航音乐中回到了座位上。
昏迷的前一刻,许星河感觉自己似乎勾到了一只温暖的手。
那只手轻轻回握了自己一下,然后立刻将自己的右手放回了毯子里。
许星河心头狠狠一跳,却来不及多想,便在两颗强力安眠药的作用下彻底陷入了昏睡。
刀疤男入座后,一语不发地系上了安全带,然后朝身边的灰发男人点了点头。
后者神情有些凝重,像是有什么心事。
人在应对一些突发状况的时候,许多反应是下意识的。
就像刚刚,灰发男看到前面有名乘客不小心碰倒了杯子,被路过的空姐下意识地接住了,然后微笑着双手递还给了他。
里面的水,居然一滴也没洒出来。
灰发男突然感到不安。
他再度环视四周,乘客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闭目养神,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但不管怎么说,那空姐的动作未免太灵敏了一些。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另外两名同伴。
舱门缓缓关闭,广播里传来旅程播报和安全提示的声音。
两名同伴接收到了灰发男不同寻常的眼神信号,纷纷投来了疑问的目光。
灰发男的掌心已然浮起了一层薄汗。
他不确定,自己这种基于疑心和直觉的判断是否准确。
成败往往只在转瞬之间,因为决定成败的选择也只在转瞬之间。
如果事实只是自己多心了,那么此刻贸然行动,无疑会彻底暴露自己,将事情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如果,事实果然如他们所料,那么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一旦错过,再难反扑。
飞船发动机的轰鸣声传来。
灰发男突然眼神一凛,朝另外两人做了一个手势。
刀疤男脸色倏地变了,多年来出生入死的默契,让他决定相信同伴的判断。
于是一把解开了安全带,不顾周围乘客的惊呼和乘务人员的劝阻,猛地朝许星河刚刚的方向冲去!
与此同时,灰发男也悄悄捏住了自己藏在袖中的锋利软刃。
万一许星河已经脱离控制,那至少还有这一飞机的人质……
下一刻,他看到刀疤男忽然直直地向前倒去。
保持着那种前冲的姿势,高大魁梧的身躯轰然坠地。
鲜血从他身子底下流了出来……
灰发男瞳孔一缩,一把抓住右手边的一名乘客,还没等将刀刃架上对方的脖子,突然感到自己颈间微微一麻。
然后,眼前的景象迅速黑了下去。
三人之中的另一名眼镜男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放倒。
他们身后,伪装成普通乘客,在他们身后落座的首都金牌特工在得手后也并未放松,紧接着又给他们补了一针。
电光石火间,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
机舱内部分毫不知情的旅客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开始惊声尖叫。
混乱场面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飞船的舱门再度打开了。
荷枪实弹的士兵冲了上来,迅速开始了后续收尾工作。
他们将绑匪带走,将普通游客疏散到安全区域,最后,将昏睡中的许星河推下了飞船,直接送上了另一架在外等候的军用直升机……
睡梦中的许星河迷迷糊糊地想要翻个身,却没能翻动。
整个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箍住了一样,几乎动弹不了。
他下意识地蹬了蹬腿,试图舒展一下修长的四肢。
随着他的动作,几声含糊不清的呢喃声从口中飘了出来。
身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但半梦半醒间的许星河并不在意。
在他意识彻底清醒之前,四周熟悉的气味已经先一步令他放下所有防备,莫名地感到心安。
那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大海一样的气息。
无论何时何地,这味道只要出现,似乎就意味着绝对安全。
于是许星河缩起了身子,将脑袋埋入了这种味道里,决定继续睡下去。
怎么会这么困……是药效还没过么?
许星河迷迷瞪瞪地想。
等一等!
这个念头一起,他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开了眼。
昏睡前的可怕经历重新涌入脑海。
心脏瞬间像是被人狠狠擒住了一样,冷汗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许星河慌乱地抬起眼。
对上了一双沉静又深邃的异瞳。
不由得呼吸一滞。
“别害怕。”凌长风抬起手来,略带薄茧的手指抚过他的眼,声音轻极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再睡会儿吧。”
那一刻,许星河无法形容自己是什么感受。
是惊喜,是后怕,是大起大落的刺激,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人生无常的感叹。
在被强行喂下第一粒安眠药的时候,许星河有想过自己会在什么地方醒来。
最好是在医院里,在那种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因为这意味着他大概率已经获救。
最糟糕的情况是,他被运往了一座完全陌生的星球,在一间小黑屋里,伴随着那种潮湿发霉的气息醒来,还要面对一群凶恶歹徒的怒火……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凌长风的怀里醒来。
被那海一样的信息素气息所包围着。
如此戏剧,如此幸运。
许星河突然眼睛发酸。
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凌长风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眼角,自然而然地接住了他迟迟落下的那滴泪。
凌元帅微微一怔,无言地望了他半晌,突然低笑着说:“我听说你被绑的时候都没有哭,这会儿怎么哭起来了?”
许星河深吸一口气:“……我没哭。”
一张口,嗓子还是很难受,但好在已经能发声了。
“我只是感冒了,鼻子堵。”
凌长风平静地打量了他片刻,突然低声笑了。
“这是哪里?现在几点了?”许星河看了眼玻璃窗外漆黑的天色,哑着嗓子问。
“这里是军部第三医院,你已经回到星浮城了。”凌长风轻声回他。
许星河长舒一口气。
这一次,他没有表现出醉酒醒来后发现俩人正同床的尴尬,甚至,暂时也没打算离开这个怀抱,只是安安静静地跟他面对面躺着,耷拉着眼皮小声道:“我还是好困啊……”
“嗯,继续睡吧。”凌长风的声音又轻又淡又温和,和以往很不一样。像是捧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声音大了惊扰到它。
他伸手,将怀中的小配偶箍得更紧了:“睡吧,等你睡醒了,我还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