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来高二年级教研组。前一次是和郑绯儿一起,为了作文竞赛的事。我低着头随着师太走了进去,偷眼看周围的老师,有异样和疑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过来。
终于熬过了这长长的一段路到了师太的办公桌前。我抬起头来,却见师太额上不知几时添了几颗豆大的汗珠子,她的手好似有些微微地发抖,“哗啦”的一声,她打开抽屉,好像从里面拿了什么药出来,一仰头,都没有和着水,就那么生生吞了下去。
我的余光可以看到郑绯儿在看我,眼神讶异。我咬着唇,心里有些空落落地难过,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而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师太都没有理睬我们,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直在她的办公桌前对她行着注目礼,她却在兀自地写着教案什么的。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午的天色渐渐地越来越黑,而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脚开始发麻,腿也开始发酸。
其间不时有刚进教研组的老师会好奇地把目光投向我们,我把头埋得低低的,郑绯儿也是如此,只有易晓溪,她始终仰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
正在我心里暗自思忖这样旷日持久的等待与沉默何时会结束的时候,师太终于“吧嗒”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们仨:“你们三个还有没有谁要说什么?”
一阵沉默。
她鼻子里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这样吧,这是我的电话,晚上的时候,你们三个谁想打给我,可以打给我。”她说完便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如是重复着写了三次,然后一一交到了我们的手上。
“回去吧。”说完便开始整理教案,再也不和我们有任何对视,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她便站起了身来往教研室门口走了过去。
我用手紧紧捏着手上的纸片,一串数字,十一位。我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只看到师太远去的背影了。
那个背影,映在我眼里,真的很模糊。
晚上去食堂吃过饭,我和郑绯儿便回了寝室,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才发现忘记带钥匙了,她转头问我:“景默,你带钥匙出来了没?”
我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那个小狐狸在不在寝室。”郑绯儿鼻子里哼了一声,“但愿她在。”
走到寝室门口的时候,里面的灯是开着的,郑绯儿推了下门,却没有推开。
我皱了皱眉头,她疑惑地看了看屋子里亮着的灯,寝室门也没有上锁。“奇怪……”郑绯儿摇了摇头。
很明显,门是在里面锁着的,可是好端端的干吗要锁门呢?
我的心突然跳得飞快,易晓溪,她在里面吗?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就这么傻愣愣地站着。
郑绯儿看了看我,她开了口,鄙夷的声音:“背人准没好事。”她的声调很高,我知道,她是故意要说给里面的易晓溪听的。
我用手不停地摩挲着刚刚在超市买的马克杯,不说话。
突然,寝室的门“哗啦”的一声开了。我猛地抬起头,寝室门口,是易晓溪那张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
目光后移,我看清楚了,她后面站着的,竟然是一脸紧张的周兴,他的目光与我相接,表情极其尴尬。
我突然觉得进退维谷,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走进去还是就站在原地。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周兴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易晓溪让开了路,我亦是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身子,郑绯儿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周兴的背影,她的表情有些呆滞,眼神瞬间黯下去。
走廊上好静,只听见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真的好静,静到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解释一下吧,求求你。这声音越来越急迫,也越来越大。这声音是以如此一种渴望的姿态存在着。
可是易晓溪怎么听得见,她看了我一眼后,就转过身去。门敞开着,我却在刹那间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
突然郑绯儿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我随着她一起走进了寝室,而后,她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贱人!”随着寝室门的合上,这尖锐的话语横空响了起来,好像一根刺,扎得人生疼。我慢慢转过了头去,映进眼睛里的,是郑绯儿那充满鄙夷与嘲讽的眉眼。
易晓溪的眼神冰寒得彻骨,没有温度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说谁呢?”
她说着话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神直视郑绯儿。
郑绯儿扬起了下颚,她轻轻笑了一声,这声音此时听来非但没有半点悦耳的味道,却显得越发地刺耳起来。
“谁贱就说谁。”郑绯儿一字一顿地说。
空气中的硝烟味道越聚越浓,浓得让人不能呼吸。
“说——你——”郑绯儿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她将每个字咬得更重。
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起来,我看向易晓溪,她已然眯起了眼睛。
我的心下一阵难过,这难过慢慢地盖过了这初始的恐慌,我走上前去拉郑绯儿的胳膊:“绯儿……”我轻轻地叫她,用眼神示意她到此为止。
她却一下甩掉了我的手:“你到一边去,景默。”她说,眼神里有着烦躁。
我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没加留神就被她甩得一趔趄。
她又轻轻笑着,“你没听清楚吗?”她的娃娃音此时听来有些骇人,圆圆的眼睛不再写满天真与无邪,她的眼神是如此陌生。
她又迫近了易晓溪几步:“那我就再说一遍……”她顿了顿这才继续接着说道,“我是说,你不仅是个贱人,而且是个小偷。”
她说完这句话便充满挑衅地看着易晓溪:“自己家里没有钱就用偷的吗?不过咱们还真是低估了你……”她边说着边嘟起嘴,“你啊,不仅偷钱,你还偷人……”
我的头嗡的一声好似炸开了锅,我也不知道此时我为什么要掉眼泪,她说的人,明明并不是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也控制不住眼睛里的泪水,它们好似受到了某种召唤,潸然泪下。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开始看不清楚眼前的易晓溪和郑绯儿的表情。
正当我焦急地用手背去擦拭那些讨厌的挡住了我视线的泪珠的时候,“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就这么没有征兆地响起。
寝室里的灯光很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白炽灯将黑暗驱散,这样的光亮此时却让人觉得眩晕得不知所以。
灯光下,郑绯儿惨白的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分外刺眼。
她的眼睛愣愣地直视易晓溪,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让人措手不及。她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时间寝室里静极了,只听得见郑绯儿桌子上kitty猫闹钟的滴答声。
我站在原地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易晓溪,她的侧脸仍旧是那么苍白美丽,很平静。她的眼神像一泓波澜不惊的春水。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像是一个没有谜底的困局一般,身在其中的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在一切一切的面前,只能束手就擒。
“景默。”寝室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打破了此间的宁静。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是隔壁寝室的女生,她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尴尬地冲着易晓溪和郑绯儿笑了一下,很勉强,不过郑绯儿眼中的恼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只是一刹那,她便又变回了以往那个我熟悉的郑绯儿。
郑绯儿捂着脸咬着嘴唇坐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易晓溪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隔壁寝室的女生在问过了我一些卷子上的问题后,便表情古怪满腹狐疑地走了。
寝室里只剩下我和郑绯儿两个人了,我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一时间所有的喧嚣又变得静默起来。我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绯儿,你没事吧?”
她没有抬起头,却大力地晃着脑袋:“景默,你都不帮我,你算什么朋友?”
可是我到底该帮谁,我从心里相信易晓溪不是那种人。
易晓溪一直都没有回来。今天晚上没有人去关寝室的窗帘,柔和的月光洒落一室清冷。
我打开手机,显示屏的光有些刺眼,时间显示已是凌晨两点多了。易晓溪的床位空空的,她依旧没有回来。
“景默……”郑绯儿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并没有一点儿困意,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她并没有睡着。
我“嗯”了一声,可是她那边却没有了动静。我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再说话,她欲言又止的话将我带入了沉思,我听见时钟的滴答声,这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明显。
就这样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东边的天空渐渐地泛起了些许的晨光。我翻了个身,看了下手机,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易晓溪彻夜未归。
我的心突然就那么抽紧了一下,然后“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翻身下床,匆匆地穿上了衣服便奔了出去。
天刚蒙蒙亮,校园里还很安静,早晨的空气很清新,放眼望去,却是四下无人空旷得很。出来得太着急穿少了衣服,我冷得有点打哆嗦。
心里很着急,冷飕飕的寒风灌进衣服里,有那么一刹那,我突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其实我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我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校园里找了好久,却是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看到,最近几天降温降得厉害,地面上有薄薄厚厚的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还是会觉得心有余悸。
就这样徘徊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的光景,我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先回寝室再说,说不定,她已经回来了。这样想着,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绯儿……”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了下时间,确定她应该起来了之后,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可是没有人回答,我有些疑惑,推了推门,门竟然没有锁,我的心不知怎的怦怦地跳得飞快,打开门,眼前的情景让我一时间束手无策。
站在门口,我看见郑绯儿对面是一个大概十岁的小男孩,此时郑绯儿正抓着那个小男孩的手腕,那小男孩圆圆的大眼睛却少了乖巧,有些贼溜溜的感觉。
郑绯儿听见我开门的声音,随即喊道:“景默你快过来!”
我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就跑了过去:“怎么了?”
“他……”郑绯儿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小男孩,“他是贼,是他偷的钱,他是小偷……”郑绯儿的声音里多了紧迫,“快,打110报警,是他偷钱。”
她边说着,挟制小男孩的手又用了些力,尽管是严寒的北方冬日的清晨,她的额角竟然渗出了大大小小的汗珠。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脑中的意识却清醒得紧。
“好……好……”我一边忙不迭地应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按键的手却在兀自抖个不停。
我边按着手机上的键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还没等我松一口气的时候,我的目光突然瞥到小男孩的手伸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啊……”我不禁失声低呼,来不及多想,一个转身一把抱住了旁边的郑绯儿,后背上传来一阵痛感。
闭上眼睛前的一瞬间,我看到郑绯儿大颗大颗的眼泪和那小男孩翻窗子出去的背影。
只是一切都慢慢地模糊了起来,意识亦开始不清醒。然后,我就跌入了那无边的黑色梦境之中。
好像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到处都是无边的黑却没有任何的光亮,我心里觉得害怕,四下里寻找,却终究一无所获。
突然耳边响起了叫我名字的声音,像是有了生命,饱含着一种张扬又隐忍的感情。
那里面交织着担忧、失措、恐慌、悲伤,还有那么一丝丝我说不清楚的感情。
那是谁的声音?我仔细地聆听,那是谁?到底是谁?我慢慢试着去移动好似灌了铅的步子。
我的意识开始清醒过来,我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苏洛那幽深的眸子!
他看见我睁开眼睛,眼中温情涌动:“景默,你醒了!”
也许是医院的灯光太过刺眼从而带给了我错觉,他的眸子里竟然有亮晶晶的东西。
我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后背上传来的疼痛却让我不自觉地呻吟出声,我疼得一阵哆嗦,身上的虚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我又重新倒回病**。
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儿,苏洛眼中的那抹温柔不知何时又悄悄地隐匿起来了,他开口:“叫你不老实,别动……”
我侧过头,原来左手在打着点滴。
“我没事。”
他没有回我的话,却埋下了头,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说:“景默,我让他们都回去了。”
这是继“小药瓶事件”后我们第一次触及这个**的话题,不过此时的我,心里却平静了许多,我“嗯”了一声,此时才意识到鼻子里又被塞上了那恼人的明胶,我不禁皱了眉:“这……”
“是鼻子出血了。”
“怎么会?”我一脸的不解。
苏洛也皱了眉头,神情无可奈何:“是郑绯儿晕倒后,头撞在了你的鼻子上。”
“她晕倒了?”我越来越觉得不解。
“嗯。”苏洛点头。
他的表情很无奈:“小偷用刀子划伤你后背的时候,她晕了过去……”他顿了顿,“她晕血。她摔倒的时候,头撞上了你的鼻子。”
我愣了下,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景默……”苏洛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也突然变得冷冷的。
“是好笑嘛。”我嘟囔道。
“你可不可以别总让自己受伤?”他的话听起来充满责备。
我却没有答他的话,我把头转到了另一边,窗子外一片白茫茫,外面又下雪了,也不知道是今年冬天的第几场雪了,寒冷的天气将忧伤放大,让人觉得无力抗拒。
我望着窗户外的一片白茫茫开了口,我说:“我不是病孩子。”
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正触上苏洛愣愣看向我的眼,那细长的眼睛,然后我听见他说:“景默,我从来没觉得你是病孩子,你是让人心疼的女孩子。”
我眼中热流涌动,我非常不争气地想,纵使这一刻让我死去,我都觉得心甘情愿。
我想我应该煽情地说点什么,可是我说不出口,闻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恼人的味道,我说:“我不想住院。”
苏洛愣了愣:“你等着,我去问问医生。”
几分钟后他回来:“景默,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在医院静养,二是景老师回来前的这段期间,你都要住在我家养,不过要听我的话。”
“选吧。”末了,他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选二。”我说,心里怦怦地着实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