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铺在小区不远处的弄堂里。
将近九点,没什么客人，老太太和老伴儿一离开，周围就更加安静了。晨阳光线轻而薄,晒在身上几乎感受不到温度。
林书夏正好坐在玻璃窗边,被拢在光圈里。
香菜饺子里面包了香菜,还有一层鲜美的猪肉馅。一口咬下去，剩下一半的馅儿抵着柔软的唇，十分烫口。
林书夏却不觉得烫。
她全身的注意力都在陈烬的那只手上。微凉的，不经意间地擦过她的耳垂,缓慢地将头发丝勾在了耳后。
还有那句——“是挺漂亮的”。
他是在夸我吗？
林书夏后知后觉地想。
陈烬眼神正好瞥过来,就看到林书夏咬着饺子也不吞下去，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手指动了动,轻轻地捏了一下手中软软的耳垂，“想什么呢。”
林书夏回过神来,小声问：“你刚才,是在夸我吗？”
“不是，”陈烬收回手,低声，“我在实话实说。”
林书夏觉得自己一颗心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七上又八下,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脑子里却在放着烟花，噼里啪啦的。
他觉得我漂亮。
林书夏抬手捂住嘴唇,腮帮子动了动,咽下含了许久的半粒饺子。
心情像是刚开瓶的气泡水,噗呲噗呲地冒着泡泡，唇角也控制不住的，一点一点地往上翘。
陈烬看到她捂嘴的动作,皱了皱眉：“烫到了？”
“嗯，”林书夏含糊地应了声：“就是有点儿烫。”
陈烬起身，找了老板娘拿了个干净的瓷盘，把摆放整齐的香菜饺子夹了几颗放进去纳凉，推到林书夏面前，“先吃这些。”
林书夏把陈烬推过来的小菜也推回去，“你也吃，不要只喝粥。这些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话音刚落，她就注意到了不对劲。
陈烬撂下筷子，靠进身后的椅子里，看着她也不说话。
林书夏夹筷的动作一顿，也看着他：“怎么了吗？”
陈烬勾唇：“现在就开始心疼我了？”
“……”
林书夏表示不太想说话。
不知道陈烬是怎么从她推碟的动作中，得出来她心疼他的结论。
只是和他待久了，林书夏觉得自己好像也进步了些。
比如从一开始的满脸通红无法招架，捂着脸避开他的眼睛；到现在能忍着席卷全身的热意，和他进行正常的交流。
林书夏手往前伸，把那几碟小菜划地盘似的都推回来，软声说：“我觉得，我好像还是能吃得下的。”
小姑娘咬着颗饺子，半边腮帮子鼓鼓的，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光下都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不自觉地抖了两下。
嘴上说着毫不留情的话，却又心虚得不敢看他。
陈烬没忍住，笑了。
他昨晚洗了三个冷水澡。
一躺在沙发上，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出一副画面。
——心心念念的女孩睡在他的床上，灰色的床单被雪白柔软的身体压出褶皱，留下独属于她的香气……
只是一想，就满身燥热，辗转反复到睡不着。
早上又起得早，一到这忙着哄林书夏和为她服务，瘦肉粥放着都凉了，也没喝上几口。说话的时候都沙沙哑哑的。
这一笑，沉沉的声音低荡开来，带着点鼻音，分外有存在感。
林书夏把耳边的碎发拨弄下来，挡住了耳朵。
只当自己没听到。
好在陈烬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安静地吃了顿饭。
林书夏常听长辈说吃饭速度太快会不好消化，她平时吃饭速度也一直都还挺慢的。只是记挂着待会还要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忍不住加快了用餐速度。
等从粥铺里出来，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附近就有个地铁站，直通宜临大学，下地铁再走过一段地下通道就到了，还挺方便的。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地铁站上没什么人。
林书夏和陈烬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路舒舒服服地到了学校。
林书夏偏头看他：“都到学校了，我自己回宿舍就好啦。”
陈烬抬了抬眼：“我送你。”
“你早上没课吗？”林书夏说，“有课的话还是先过去教室吧。”
陈烬拒绝了：“先送你回宿舍。”
感觉自己好像被他排在了第一位。
林书夏心跳砰砰直跳。
她垂下眼，小声地“嗯”了声。只是唇角克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止不住的一阵甜蜜。
手机从下地铁开始就响了个不停。
以为是舒雯和许初意又在宿舍群里对话，闲聊她和陈烬的事情，林书夏也就刻意不打开来看。一直到快要走到女生宿舍了，才把手机拿了出来。
不是以为的宿舍群消息。
而是学习通上的消息，还是和华语电影赏析有关的消息。
华语电影周老师：【同学们！下礼拜老师临时有事情，和学校商量了下，把课调到了周五晚上，上课教室不变。希望各个宿舍的同学都互相通知一下。】
大学生活的丰富多彩其实都集中在周五。
工作日有空的时候大家也会出去玩，但惦记着隔天还要上课，玩得都不会太尽兴。周五就不一样了，连着周末两天，有些性格说走就走的还会跑到隔壁城市去扫风。
果不其然，这条消息一发出来，群里顿时就炸了。
【老师！我已经买了去南昌的高铁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退票要几十块的手续费啊啊啊啊！能不能改天上课啊？！】
【啊啊啊啊为什么是周五啊老师！美妙愉快的周末它就戛然而止了！】
【老师！要不干脆这礼拜的课就别上了吧（不是】
……
林书夏侧头看了下陈烬。
还记得他说过要替肖扬去上课的事情。
察觉到林书夏的目光，陈烬垂眼看过来：“怎么了。”
“华语电影调课了，”林书夏顿了顿，说，“调到了今晚上课。”
正巧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有些课是要跨校区上课的，得提早二十几分钟出门。女生宿舍的大门被人推了又关关了又推，出来的女孩们总会把目光看过来，看到了和陈烬并肩而行的林书夏，暧昧地笑笑而后离开。
林书夏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看着。
踌躇着想问问陈烬“你今晚还要去上课吗？”最后也没问出口，和陈烬打了声招呼就要上楼了。
陈烬拉住了她。
“唔？”林书夏回头，“怎么了吗？”
近十点的光线已经彻底亮了起来，被宽大的树木切割得细碎，静静地落在了陈烬的身上。
黑色的额发像是刷上了一层颜色，泛着浅浅的金光。
他手掌罩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揉了两下，“晚上我来接你。”
许多男生都会在上课前，在楼下等待自己的女朋友，然后再一起牵手去上课。
林书夏在女生宿舍楼下见到过。
但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对象还是陈烬。
没等到林书夏的回答，陈烬俯身凑过来。手指往下，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
林书夏抬头笑了下，眼睛弯成月牙：“好。”
—
知道林书夏还要回来先洗个澡再去上课，宿舍两个人早就严阵以待了，守在宿舍门后等着第一时间提问她，以此来拿到第一手消息。
“马上就要去上课了。”林书夏双手合十求饶，“先让我洗个澡吧姐姐们。“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虽然没人会注意到，可林书夏只是想想，就一阵不自在。
“你早上不是说什么都没发生吗？怎么突然要洗澡了？”
林书夏正冲着身上的泡泡，听舒雯站在外面扬声问：“难道你们是在之后发生了？”
“不能吧？”舒雯又否认，“早上八点你说没发生，回来却要洗澡？回校大概花了二十分钟吧？那留下来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了。陈烬没这么短吧？”
林书夏：“……”
许初意都听不下去了：“舒雯！你要不要这么变态！”
舒雯：“我这不是替夏夏的未来幸福生活考虑吗？现在很多男人都中看不中用的，不中用的我们还能趁早踢开再另找一个！”
许初意：“如果你幸福的幸不咬得那么重的话，我真的是信了你的话。”
林书夏推开门，把脏衣服丢进专门盛放衣服的脸盆里。
也打断了她们两个的对话。
舒雯手肘推了推林书夏：“快说快说，姐们儿好给你做个判断。”
林书夏揉了揉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舒雯雯，我和陈烬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昨晚陈烬抱我去床上睡了，自己睡的沙发。”
舒雯和许初意直接被震惊到了。
“抱你去……然后自己，睡的沙发？”
空气凝结，分外的安静。
好一会才重现了声音。
舒雯捧着脸：“我突然觉得，不做的比做了的好。”
许初意星星眼：“我感觉陈烬的态度挺认真的，但也没想到会这么认真，可比那些只想快活的渣男好多了，好帅啊。”
林书夏听懂了她们的意思。
其实她心里面也是很放心陈烬，所以才敢在察觉到自己被他抱起来，还听到那样一句话后，没有立刻警醒过来，反而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一直以来，他的侵略性都还挺强的。
却又是不一样的。
这种侵略性，是一种带着分寸感的侵略性。总是能在最紧要关头，很好地控制住自己。
昨晚已经把她抵在墙壁上了。
明明伸手就能掐住她的脸颊了，还是任由着她偏过头避开。
冷不丁又想到了昨晚。
他俯身靠过来，唇凑到她的耳边，牙齿轻轻含咬。
林书夏抬手摸了摸耳垂，凹陷的牙印已经消失不见了，但一瞬间被含咬的湿热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像触电，摸起来都酥麻。
“你想什么呢？”舒雯凑过来，好奇地问。
“没……没有。”林书夏咳了一下，“快要上课了，我们赶紧出门吧。”
—
有课的白天一向过得充实又飞快。
一晃眼的时间，夜幕低低地垂下来。校道上的路灯尽职尽责地站立，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点亮沉寂的校园。
520宿舍的女孩们第一次一起出门上晚修课。
许初意：“诶！我们正好在一个教学楼上课诶！晚上还能约着一起回来！”
舒雯：“夏夏你在四楼，那你下来找我们吧，我们在二楼。”
许初意：“九点半就下课的话，到时候还可以去买点夜宵吃。”
林书夏睫毛眨动，不太好意思开口告诉她们。
——自己已经和陈烬约好了。
“夏夏，你觉得呢——”舒雯的声音硬生生喀住了，几秒后才恢复过来，“我忘了，你现在是有追求者的人了！是我们不配！”
顺着舒雯的眼神，林书夏看到了在门口等候的陈烬。
宜临大学不少人都知道他，但很少在校园内遇到过，多半都是看的照片。
陈烬一出现在女生宿舍，顿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旁边还有几个女孩互相推搡着，想要上前要联系方式。
舒雯比林书夏还着急，推了推她，“你还不快去。”
林书夏和她们说了声“再见”，小跑到了陈烬面前，“你等很久了吗？”
陈烬伸手，自然地勾起她背在身上的黑色双肩包，单手拎在手上。
“没等多久，”他又问，“怎么没背上次那个包？”
上次那个帆布包。
粉红色的，上面还挂着一只白色的小熊。
陈烬一个大男生背这样的包，是非常奇怪的。
但他没有一点儿嫌弃。
现在又问起这样的问题……
旁边有声音窸窸窣窣地传来。
“嗯？陈烬怎么拿了书包？”
“不是，他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的？我怎么都没听到消息？不过女朋友也好漂亮哦！”
“论坛里说了好几天了，居然是真的在谈？！”
……
林书夏回过神来，回答陈烬刚才的问题，“那个拿去洗了，就背这个了。”
帆布包拿去洗了是一个原因。
最重要的是，看到陈烬背那么女孩子化的帆布包，她自己就先不自在了。
听了这个解释，陈烬倒也没多问。
拎着林书夏的书包，和她一起离开了女生宿舍。
林书夏出门的时候不算晚，但估计是在宿舍楼磨蹭了那一会儿，到达教学楼临近上课只不到五分钟了。
连忙拉着陈烬找了个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下。
哪怕是临时调课到了周五，但有先前的学分威胁，还是没人敢翘课。
老师满意地收起了名单，说：“上次拖堂了十分钟，这次给大家提早半个小时下课。”
教室里登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这次选的片是14年上映的青春校园片，教室里的灯全关了，玩手机的也把亮度调到了最低，观影氛围浓厚。大家要么安静地玩手机，要么认真地看电影，没几个人说话。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喷嚏。
如平地一声惊雷，轰然炸开，又很快归于沉寂。
林书夏食指指节抵着鼻子捂住嘴巴，睫毛眨动，淡粉从脖颈处窜上来，圆溜溜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扫了眼周围。
发现没人看过来，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但也不是没人。
陈烬靠过来，温热的掌心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温度。
几乎是凑到她的耳朵旁低声问：“感冒了？”
“没有，”林书夏摇了摇头，“就是刚才吹了风，鼻子有点痒。”
陈烬看了眼不知道被谁打开的窗户。
冷风正好穿堂而过，掀起桌上的课本，书页哗啦啦的响。
陈烬站起来，绕道走到了窗户边。
“吱——”
老旧的玻璃窗户被人拉动，发出轻轻一身声响。
讲台上的老师看了过来。
不少同学顺着老师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林书夏抬着头，呆呆地和他们对视。
想克制住自己，却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一声喷嚏。
陈烬坐回座位。
他的脸色担忧又平静，十分泰然自若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林书夏的肩膀上，把她包得像是套了一件大号披风的企鹅。动作非常熟稔，像是做了无数遍。
就仿佛，他主要任务不是来上课的。
是来照顾身边这个女孩子的。
老师已经收回了目光。
同学们的却如有实质一样，在林书夏身上来回逡巡，偶尔有窸窸窣窣交谈的声音。
林书夏耳根发烫。
明明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总感觉就是在说她和陈烬。
“啊嚏——”
林书夏抽了张纸捂住鼻子，有些自暴自弃地趴在了桌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呼吸好像热了起来。
有点像是要感冒了。
“回去休息？”陈烬问。
林书夏摇了摇头：“这节课就快要下课了。”
她不愿意，陈烬也不好强求她。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
陈烬拎起书包，一手牵着林书夏走出了教学楼。
一路往学校外面走。
林书夏愣住了，声音因为刚才几个喷嚏瓮声瓮气的：“陈烬，我们要去哪儿啊？”
“你今晚一直在打喷嚏，估计是感冒了，”陈烬看着她，“校医院关门了，我带你去外面买点药。”
刚晚上九点，东门小吃街一片热闹，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
陈烬牵着林书夏一路直走，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家药店里。
大家平时有什么事都往校医院跑，只有校医院闭院了或者买不到药了，才会往校外的药店跑。
店里灯光开得暗，戴着眼镜看电视的老大爷抬眼瞄了一眼客人，又慢悠悠地摇着蒲扇。
“什么病状啊？”老大爷问。
“感冒。”陈烬说，“额头温度正常的，一直在打喷嚏，鼻音挺重。”
老大爷弯腰，拉开柜子。
手往里面伸了伸，刚拿出一盒白色的药盒，下一秒又放回了原位，抬了抬头，问：“给大人吃的还是给小朋友吃的？”
陈烬人高，一下子挡住了店里仅有的稀薄的光线，也把缩在他身后的林书夏挡了个严实。
老大爷没看到林书夏，又听陈烬的声音还是正常的，当他是替人买药，问得详细了些。
“小朋友。”
陈烬说着，伸手把林书夏拉到了跟前，“她这样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