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清回爸妈家睡了一晚。
第二天,就要被爸爸带去参加饭局。
又是刚好赶上年中,不是所有亲戚都能随意地抽出身来陪她吃饭。
苏贵言就想干脆带着苏千清,参加晚上总公司的聚餐。
光芒悄然跃出,在云层后一点点升浮起,天空逐渐明亮,万物为之一新。啾啾呲呲的鸟和虫叫一起发声。
苏千清心里压着事,天亮没多久就起床了。
她嗓子有点干,嘴里还叼着牙刷,就迷迷糊糊地走下了楼。
转去厨房,想从冰箱里拿瓶矿泉水喝。
远远就看见厨房里的窈窕背影,不是阿姨,而是她的亲妈。
苏千清脚步一顿,望向餐桌,餐桌那头端坐着的苏贵言,脸上挂着比开会还要严肃得多的神情。
她心里顿时咯噔下。
两个人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惨然。
苏千清还想要挣扎一下。
她嘴里叼着牙刷,眼珠转动,压着脚步声慢慢地倒着走,想干脆回去睡个回笼觉。
何宁兰背着在厨房里忙碌,也没有转过头,就像已经看见了她似的,“起床了?那正好过来吃个早饭,总睡到下午对胃不好的。”
苏千清苦着脸,认栽。
含含糊糊说:“刷牙呢,我先把泡沫吐掉。”
对任何事情都判断精准眼光独到的何宁兰女士,唯对自己的厨艺,有种令人费解的盲目自信。
她觉得自己的厨艺胜过请来的阿姨。
偶尔有空闲且心情好的时候,她就会亲自下厨做饭,然后做出一大堆看似普通,味道却奇奇怪怪异常难吃的食物。
何宁兰只给家人做饭。
而且做饭就代表着她心情好,没人敢明说她的手艺烂,生怕戳逆鳞。
苏千清洗漱完毕,认命地坐下来。
面前的白瓷小碗里,放着看似普通,只是有点过于肥大的几只水饺。热气腾腾的。
她拿起筷子,简直变成日本人一样双手合十,先喃喃自语。
可惜不是,“我开动啦!”
而是,“阿弥陀佛耶稣保佑里面千万别要有夹生的,或者能磕掉我牙的东西。”
何宁兰坐在旁边看着,面带微笑,温柔地抱怨了句:“你怎么从小都这习惯?我们家又不是信基督教的。”
“我就是在心里感谢妈妈,”苏千清呵呵地笑,“我吃阿姨做的菜饭就不会这样的。”
“真是的。”
何宁兰满意地勾着笑。
雪白的皮肤,一张微圆显嫩的娃娃脸,黑亮的长发散散地扎着,宽松的连衣裙。除了眉眼的气韵,很少会有人能看出她已经是四十六岁的年纪。
苏千清撒谎,几乎没有能从头到尾瞒过自己妈妈的——唯有关于她的厨艺。
因为何宁兰打心底里,不相信自己的厨艺会不好。
就像审美奇怪自诩绝世美女的人,看见别的男生和她目光对视,立刻躲避,往往自傲于自己的魅力。
既然没有人明说,就永远也不知道真相是:“你长得太丑,把他吓着了。”
苏千清拧着眉,低头下筷子。夹饺子的时候,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什么,好几次都没能夹住。
“要不要帮你拿叉子来?”
“不用不用……”
苏千清用力拿筷子戳穿饺子,看见里面露出来郁郁青青的颜色,脸几乎都跟着绿了。
她在妈妈的凝视下,硬着头皮,小口小口地啃饺子皮。
那饺子的皮厚如汤圆皮,硬似干馒头,嚼碎的口感又像是没熟透的面粉疙瘩。
她使劲往下咽,边安慰自己,还好还好……
至少比去年包裹着花甲壳的肉汤圆好吃。
那偌大的肉汤圆,白白胖胖,一口咬下去,花甲壳差点崩掉她的门牙。
苏千清咽下去,清晰感受到那饺子皮过喉咙滑下食管,缓了缓,仰起脸绽开大大的微笑:“特别好吃,真的,妈妈你太厉害了。”
何宁兰唇角上扬,转脸问一言不发的苏老总:“爸爸,好吃吧?”
“诶诶诶,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做饭多辛苦,以后还是让阿姨来吧,我心疼的。你看,等等厨房还要收拾,别收了,等明天阿姨来再……”
何宁兰玩得开心了,闲着也是闲着:“是我要做饭的,收拾也不麻烦阿姨。”
她边说,边转身去厨房里收拾残局了。
苏千清皱着脸,忙抽两张餐巾纸,把不小心咬到的那点诡异的馅吐出来。
浓厚的苦涩青草味,让她怀疑馅料是门口的草坪上现拔的。
何宁兰在厨房里清洗餐具。
苏老总紧张地抬头看着,旋即在苏千清的目瞪口呆下,从裤袋里抽出一条藏青色绣暗边的手绢。
展开来,平铺着盖住碗口。
然后猛地把碗倒扣,几个热气腾腾的饺子,顿时倒在手绢上。
他用极快的速度包裹住,打开包公文包,塞进去,藏好。
苏千清:“……”
他刚松口气,唇角动动,就对女儿使了个眼色。
很有点得意的意思:看吧姜还是老的辣,先调虎离山,再有备无患。
苏千清接受到他的消息,心里哼了下。
她看眼厨房,然后站起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全部倒进了爸爸的碗里。
抽回碗的那一瞬,苏千清立刻高声喊道:“妈妈,今天的饺子实在太好吃了,我全都吃完啦!”
苏老总的碗里又满了。
“……”
—
晚上总公司的聚餐,包下星级饭店的整个大厅。浩浩荡荡十五桌人,桌和桌之前挨得并不紧密,避免拥挤感,错落有致。
也没有隔得很远,正好是能保持交流的距离。
主要是员工之间的聚餐,几位高层坐得稍稍远些,小阶梯帮他们把众人隔出点距离感。
苏千清站在爸爸身边,迎接各种叔伯长辈。
寒暄客套,该说什么该怎么笑,礼貌与亲热把握得无懈可击。
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大家纷纷落座。
她的堂哥,苏千枫脸上带着姗姗来迟的抱歉笑意,和长辈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看见苏千清,抬手想捏捏她的脸:“终于回家。”
苏千清往后躲,避开来,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儿能一直给你捏脸。”
“真是女大十八变了。”
长辈笑着搭腔:“快坐,快坐下。”
苏家的小辈们基本是挨着坐,各自聊天说话。
只有苏千清最特殊,她坐在苏贵言身旁,参与的是长辈们的谈话。
话题也基本都是围绕着她的。
学业怎样啦回国如何啦计划打算啦……
苏千枫坐在她的正对面,正好是既可以自然地插入长辈们的谈话,又可以留意身边的堂弟堂妹们的位置。圆桌连接整桌的人,他像边界线。
“妹妹刚回来,肯定是想玩玩放松放松的。”
“读书就够放松了。”
苏千清扬着酒窝,背脊直挺。
一双漆黑的眼眸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看不见闲散和漫不经心,只有赤诚与明亮,“博士学位很好拿,读书有点没劲,能回来帮爸爸办事情,不拿酬劳也高兴的。”
她短发的一弯卷翘早就睡平,柔顺地垂着,就像留学生头的妹妹仔。
苏子枫没接这话,目光顺着往下滑,打量完她这身衣服,“打扮得挺漂亮的,其实你更加适合穿公主裙。”
永远不必把话说脏讲贬,轻轻浅浅,一句不对头的奉承才是最有攻击性的。
穿裙子的小姑娘,凭什么管理数以万计的员工,凭什么让姓苏的和不姓苏的股东们信服,凭什么能一屁股坐到她爸的高位上。
苏千清笑容弧度渐渐变大,挺认真地说:“我从小就不爱穿裙子,爸爸非要我穿。”
“那有谁不爱看小姑娘穿裙子?”
苏贵言笑着给她倒饮料,意味深长:“更别说什么蔡佩君董明珠,她们都不是小姑娘的年纪了,穿裙子还是更有气质,你最喜欢的特蕾莎,不也是穿着裙子访华的。”
苏千清笑了笑,很默契地没有接话。
端起杯子,抿了口饮料。
这话什么意思。
众人心里吃不准苏贵言的意思,因为前者都是从商,后者却是从政的。
既然暂时琢磨不出来,大家也就笑笑,跟着附和,转而夸苏千清聪明又能干。
……
苏千清正和叔叔亲切地交流着,忽然瞥见手机闪着电话。
扫眼是谁,挂断的手顿了顿,蒋宴宴。
“叔叔,我去外面透透气。”
苏千清避开众人,转到大厅外接电话。
“怎么了?”
“那个姐……我得给你通风报信下。”
蒋宴宴那头很嘈杂,高跟鞋哒哒敲地在地上,疾步地往外走着,“陶星雨得罪卢家的人了。听我经纪人说,事情还闹得挺严重的,她可能快被封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