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雨去房间里叫妹妹吃饭,苏千清跟着进去。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得如同夜晚。
言七平躺着睡,两手乖巧地放在小肚皮上,呼吸平稳,睡得正香。
陶星雨看眼时间,忽然说:“你去叫她吧,我去盛饭。”
“我……”苏千清察觉到她的些微不自在,忽然反应过来,白天把言七抱回家的时候,她动作也挺生疏的,“你难道没叫过她起床吗?”
陶星雨低低嗯了声。
她抬手,遮下脸说:“以前,我在镇上读书,很少回家,一回家就会和妈妈吵架,吵得很凶。基本也不会陪她玩游戏或者聊天,所以她和我不亲,或者说,还有点怕我。”
“那我们一起叫她,”苏千清扯扯她的袖子,把她带到床边上,蹲下来说,“你是她亲姐姐,又那么温柔,七七怎么会怕你。”
她轻推了推言七的肩膀,“起床吃饭了,饿不饿?”
“……”
这小女孩揉揉眼睛,安安静静的不闹腾,直接就起床了。
“她今年多大?”苏千清感叹了句,“我从没见过像七七这样乖的小孩。”
“九岁。”
“九岁?”
苏千清怔愣住。
打量着言七的脸庞,巴掌大的脸颊,眉目清秀,神情里藏着显而易见的迟钝,呆呆的。身材矮小,头发细软,分明是六岁多的模样。
小学低年级和高年级,差别应该挺大的。
在言七身上,完全看不出来。
苏千清把满腹心事按捺住,准备晚点再说。陶星雨垂着眼,其实也正想着差不多的事。
言七被她牵手里,带去客厅。
姐妹两人相处时间很少,在言七眼里,陶星雨大概和苏千清地位差不多。面容模糊,又对她挺和善的姐姐,仅此而已。
苏千清看着默默吃东西的言七,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她挺喜欢医院里的护士长的。”
陶星雨筷子顿了顿,半天没说话。
“大概因为,她六岁的时候,我妈跟继父一起去打牌了,房门锁着窗户关着把她关在家。那天外面是不到四十度的高温天,屋里多热我不知道。幸好有路人听见了什么声音,从窗户外看了看,发现里面有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孩,赶紧破窗救的人。”
“救她的女孩会心脏复苏,穿着长长的白色开衫。”陶星雨给言七夹了点菜,笑了下说,“她还记得,所以就觉得穿白衣服的女性都亲切。”
苏千清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说:“这算是虐待儿童吧。”
在美国这样,绝对坐牢。
“我不懂法,只知道,我妈看见那女生不是本村的人,好欺负,就反过来讹了她两百块,让赔玻璃窗的钱。”
“……”
沉默好久,苏千清讷讷地说:“真是看不出来……”
陷入赌场的人眼里,儿女不是儿女,都是一张张要吃饭的嘴巴,沉重又烦人的包袱。钞票和筹码才是亲孩子,送出去要哭天抢地。
亲爸死后,陶星雨整个童年都活在讨债人的阴影下。
长大了,依旧被亲妈哄着骗着,拿出不少钱替她还债。
“仔仔你记住,看见沾上毒和赌的人,立刻躲得远远的,”陶星雨说,“前者完全没救,不能把他当成人看,后者也差得不多,没有完全戒断前都不算人。”
苏千清回神,为李文慧说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阿姨真的改正了。好几次,我看见妹妹睡在她怀里,她很温柔地拍她的肩。她跟我说,她好久没赌过钱了。”
陶星雨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就在苏千清想转开话题的时候,她看着小妹妹,挺平静地说:“我不会再给她养老钱,但她真能戒掉赌,我就每月给她一笔照顾七七的钱。”
—
练完舞,离开公司前,陶星雨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雨势不小,砸在水泥地上,还能溅起来一下。
除了陶星雨,几个女生全都有伞。
“正好顺路。”徐晓旭撑开伞,笑吟吟地说,“来吧,我送你去车站好不好?”
“好啊,”她点点头,随意地看了眼雨势,旋即怔愣住。
疑心自己眼花,又仔细盯了几秒。
唇角往上,陶星雨情不自禁地笑了,“没事,有人给我送伞呢。”
“谁啊?”后面的队友走上来,往门口一望,看见撑着伞立着的那道身影,认出来,“是不是你那个亲戚家的小孩,你们感情真好。”
苏千清在公司门口等她。
似乎站得久了,她无聊地着踱着步。手里握着伞柄一转,落在黑布伞上的雨珠顿时朝向四方喷溅,就这么转啊转着。
“仔仔——”
苏千清猛地转头,扬着笑,快步朝她那儿走。
“今天还挺早的,”徐晓旭忽然提议说,“雨那么大也不好走,大家一起去旁边的餐厅坐坐吧?那家餐厅是倪可开的,我一直想去没机会来着。”
赵安太闲,拉着程琪玮的胳膊,使劲点头:“行啊行啊,吃好晚饭回家,终于不用点外卖了。”
杨紫艺转脸看陶星雨。
反正言七跟护工待在医院,跟妈妈一起。
陶星雨带着苏千清,无所谓什么时候回家:“行啊。”
她们跟赵安琪闹过别扭后,张姐给她们换去了华艺练舞,也换了个舞蹈老师。华艺是徐晓旭的公司,正处市中心,交通发达,比之前方便多了。
过了马路就是商业广场。
雨越下越大,从淅淅沥沥,变成敲打着落下。风刮过,苏千清险些撑不住伞,双手紧攥着的时候,陶星雨伸手搭在伞柄上,想接过伞。
手挨着,冰凉而柔软。
苏千清没把伞给她,反而把她的手包裹住,“训练室里开冷气了?怎么练完舞,手那么冰。”
陶星雨说:“很快就好了。”
苏千清没说话,也没松手,就这样手里握着她的手,顺便攥着伞柄。
陶星雨觉得她太爱撒娇了。
但她不可能抽出手来。
……
吃完饭,服务员拿过来一副塔罗牌,说能给她们测运势。
几个女孩眼睛都亮了。
“我要测桃花。”
范玮琪说:“你土不土,我要测财运!”
“那我要测我桃花的财运。”
“……”
服务生洗完牌,让她们轮流各抽一张牌。
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
陶星雨从来不信这种东西,随手抽了一张。
有前车之鉴,苏千清对本土的占卜抱有一些敬畏,但对塔罗牌和星座比较无感,也就随手抽了张。
服务生挨个解读牌,轮到陶星雨的时候,一口断定她有一见钟情的对象。
然后轮到苏千清,说她喜欢的人就在身边,需要慢慢了解,靠近她身上的秘密。
苏千清低头,看眼五颜六色的塔罗牌,心里嘀咕。
西洋占卜就是靠不住。
这不是刚好说反么……
服务生走了以后,全员亮晶晶地看着陶星雨:“星雨啊,你暗恋哪个?”
“偷偷告诉我们,偷偷说,我们保证绝不外传!”
陶星雨说:“我没有一见钟情谁。”
“你不够意思诶,”赵安说,“像我,我暗恋范志毅的事,都告诉你们的。”
程琪玮:“你那是追星,谢谢。”
大家都测得挺满意,觉得很准,就不肯轻易放过陶星雨。一定要逼她说出来,至少也要给点暗示。缠着问了大半天。
“不可能,”陶星雨摇摇头,肯定地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这话说出来,众人沉默了下。
徐晓旭想了想,附和说:“其实我也不太相信一见钟情。”
“对啊,一见钟情,感觉就是见色起意。”
赵安张张嘴,看着队友们:“不会吧,你们不觉得一见钟情很浪漫吗?有种命运的感觉。”
“不会。”
“完全不会。”
陶星雨:“真的不相信这种。”
“……”
看看四周,赵安不甘心地看着苏千清问:“那仔仔你呢?”
“她还小,”陶星雨说,“不懂这些。”
被陶星雨护犊子似护着的苏千清,闻言微微一笑,偏过头,灯光落进眼里,映着脸庞五官立体几分,面容与平时不太相同。
“我啊,很信一见钟情的。”
她含着笑,很肯定地说:“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我必须认识她,必须追到她。她以后的生活里肯定要有我。”
赵安得意地叉腰大笑:“哪里还小?人以后想谈恋爱你可别拦啊,坏亲戚。”
“……”
陶星雨没说话。
苏千清看着她笑,眼睛很亮,弯弯的眼里落下点点星光,笑容和平时不大一样。
略带风情。
她被自己的念头一震。
拿起饮料,果汁的冰凉酸甜,让她不再乱想。
“外面真漂亮,”天完全黑了,赵安望着玻璃窗外,笑着说,“那时候我在北京快混不下去了,就转两次地铁,跑来这种市中心来,被繁华迷下眼,立刻浑身有动力。”
雨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声音清脆。一道惊雷滚过。
灰蒙蒙里,映出建筑高大笔直。
苏千清转脸看看,清晰地记起来,这片商业广场是她家开发的项目。
中间那两家的百货公司,也都是她家的资产。
念从心起,她手指在玻璃窗上戳了戳,指着外面那片灯火辉煌,转脸对着陶星雨一笑:“姐姐你看,这是仔仔为你打下的江山。”
“……”
陶星雨顿了顿,无奈地笑了:“这都多久之前的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