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毕竟是墨宸,虽然答案对他来说是如此的出乎意料,但是还是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反倒像是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淡淡的神色仿佛他早有预料。
暗暗的佩服自家主子的镇定,赤风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嘱咐了一句“主子要保重自己”才退了下去。
望着赤风渐渐走远的身子,墨宸轻不可闻的“嗯”飘散在风里。
回首看了看紧闭着的门扉,他就站在门外没有动:这是他们父女最后的时光,没有人应该去打扰他们……
屋子里,毓筱正跪在床边,泪水沾湿了脸颊,脏兮兮的脸被抹成了小花猫,口中哽咽出声:“父王,是筱筱不孝,筱筱无能,救不了您……”
半撑着身子起来,贤王虽正身受剧毒的折磨,却依旧能让人如春风拂面般舒适。伸手向筱筱,他费劲的探着手臂想要够到筱筱的脸颊。
忙起身侧坐在床榻上,同时伸手抓住了贤王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脸颊,毓筱的泪水无声的落下,将贤王的掌心浸的一片湿。
温柔的擦去毓筱脸上的泪痕,他气若游丝,却言语坚定:“筱筱,你是父王的好女儿,父王以你为傲。”
是啊,他的女儿他当然都知道:远离京城时江湖奔波,培养势力,她的唐宫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倾城坊遍布天下,收录消息,她即便没有夜宫也依旧能够掌天下局势;甚至,她的暗桩已埋入京城的各大府邸……
当然,还有她的医术,在整个药王谷,便是算上姐姐也没有一个人能比筱筱更强!
他知道的,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很好……
“不,不……”
拼命的摇着头,毓筱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听着父王这样的话,她只觉得心都要窒息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父王可以毫无顾忌的、强烈的责备她,或许她还能好受一些……
“是筱筱没用,筱筱救不了您,救不了您……”
泣不成声的哀悼,毓筱紧紧握着贤王的手,就好像这样子可以抓住他流逝的生命一般,能让她恐惧的内心有一个短暂的依托。
已经没有力气再做更多的事情,贤王只是努力的弯了弯眉眼好让她记住他最后的笑脸。
“筱筱,别……别怪自己,这、这不是……不是你的错……”温柔的话语因为气息而断断续续,他细若蚊蝇的声音嘱咐一句:“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
终究是无法知道贤王的话没有没说完,只是他已经再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唇角还带着微笑,他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那安详的面容,就好像死亡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场远去的旅行。
毓筱伏在床侧哭了,从无声的垂泪到最后变得撕心裂肺……
站在门外的墨宸什么都听到了,可也就只是这么听着,并没有走进去。
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一点点收紧直到无法呼吸,直到鲜血淋漓,却依旧不肯放过他……
他的双手紧紧的攥着,手心里的伤口因为过度的挤压再一次撕裂,鲜红的血y从指缝中滴落,可墨宸却毫无察觉,自始至终都只是目光幽深的望着那间屋子,那扇门……似乎他的目光穿过了门扉,直接望着屋里痛哭的人儿……
内心涌现出的无力是前所未有的,萦绕在耳边的哭泣让他的心在滴血,僵硬的四肢,混乱的思绪……
是他太弱小了,所以什么也做不了!
就好像是十年前救不了父王、救不了母妃一样,他救不了她的哥哥,也救不了她的父王!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将齐芷柔带来了这里,看着主子的样子赤风真的是满心担忧,可屋子里撕心裂肺的痛哭让赤风无法开口,最终只是沉默的站在一旁。
身上披着的是赤风的披风,齐芷柔露出端倪的衣衫是凌乱破烂的,似乎是经历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她的眼睛哭的红肿,迈出的步子踉踉跄跄。
内心又一次狠狠的挣扎,有一瞬间,墨宸不想要让毓筱看到王妃。
该怎么形容眼下的状况,就如同当年母妃离开时不愿见他最后一面一样,齐芷柔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没有哪一个女子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更何况,筱筱看到了这样的王妃,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无法想象!
但是,他却知道,不可能永久的瞒下去!
或许,应该问一问王妃的意思……
然,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齐芷柔已经迈着她踉踉跄跄的步子往屋子里去了……
微微楞了一下,墨宸(赤风随在身后)也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似乎是知道贤王中毒的事情的,齐芷柔对贤王的故去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反倒是她的举动,莫名的让人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
是扑倒在他的床边,就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儿,她伸着手在空中颤抖着,想要摸一摸最爱人的脸,却在犹豫了许久后终是收了回来,而后在衣衫上反复的使劲擦着手,直到将手掌全擦红也不停止。
看着母亲的举止,毓筱心里再清楚不过发生了什么,泪水在心里流成了河,她却始终保持着微笑,轻柔却又坚定的捉住了母亲的手,她不容她躲避,将她的手掌拉着,一直到抚上贤王的脸庞。
离去已经有一会儿时间了,身体已经开始转凉,可是齐芷柔却仿佛被烫到一般,在触到的瞬间激烈的收手,却终究是因为没有抵过毓筱的力气,再一次将手抚在他的脸上。
刹那间泪如雨下,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动滑落,掉在地上被摔得粉碎,她的唇瓣颤抖得厉害仿佛要碎掉,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颤巍巍的叫了声“炎~”,便已哭的不能自已,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就这么一直守在这里,天色已经渐渐晚了,齐芷柔正用手指细心的摩挲着贤王的脸庞,描绘着他的轮廓,看的如此认真的样子,就仿佛是要将他牢牢的刻在心里,永不遗忘。
毓筱似乎是已经心力交瘁,一双空d的眼睛没有聚焦,情绪也隐约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像是绷紧的琴弦,只需要稍稍一拨,它就会断掉。
忽然间收回了手,齐芷柔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虽然凌乱又破损,但她还是耐心的将自己打理整齐;以手代梳拢顺了长发,她如少女般将它全数散下来,没有绾成髻。
做好了一切,齐芷柔以一种毓筱从未见过的温柔看着她,抱她怀里,她的手抚上了她的长发……
眼眸中是那么深的决绝与眷恋,齐芷柔紧紧的拥着她纤细的身子,嗅着她清香的味道,在心中默默的对她说着“对不起”……
精神早已恍惚看不出齐芷柔的异常,可站在门口的墨宸和赤风却都注意到了,在看着她整理仪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方才她拂过毓筱长发的手指,分明就拿走了毓筱发间的簪子。
身影急动,墨宸险险的拦住了齐芷柔离心脏仅仅一寸的簪子,淡漠的声音仿似凉水,没有丝毫波澜:“王妃还有筱筱,切不可轻生。”
其实,相比之下,他更想说:“筱筱再失去你,怕是真的会受不住的。”
只是,有些意外,齐芷柔竟展颜笑了,那么温柔,就像是温泉的水:“宸世子,谢谢你所做的一切,筱筱,就拜托给你了。”
说着,齐芷柔的手腕已经用上了力气,簪子又被推入了一分刺破了皮r,血迹浸湿了单薄的衣衫氤氲下一片暗红。
墨宸再次制止,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有些泛白,力气太大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红色的瘀痕。
神情依旧如此温和,静静的望着墨宸,她微微多了一丝的无奈,似乎是正在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墨宸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一个表情,只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固执的僵持。
空d的眼睛望着素雅的簪子,毓筱似乎在看着他们的僵持,又似乎……她只是望向了这个方向而已。
许久,毓筱嘶哑的声音又轻又缈,像是从天际传来,遥远的有些抓不到:“墨宸,放手吧……”
有一瞬间的错愕,始终都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可墨宸还是选择缓缓放开了手。
刺入皮r的声音清晰可闻,沁出的血流的那么欢快,仿佛都听到它们欢呼的声音,仅仅才几个呼吸的时间,齐芷柔轻颤的眼睛终于闭上,微风轻动着纤细的睫毛如蝶翼轻颤,可是那双眼眸却再也不会睁开。
死了,她死了,齐芷柔就这样的,走了……...
伸出双手接住了齐芷柔倒下来的身躯,毓筱任由自己被鲜血染红,静静注视着逝去的双亲,她始终沉默着……
已经无法依赖言语的力量,墨宸担心着她却无法去说,只能这样子待在她的身边,至少不留她一个人。
许久之后,毓筱终于动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人,只是一张脸太过面无表情。将齐芷柔抱到床榻上与贤王并排躺着,她伸手取了齐芷柔胸口的簪子,而后为她理了理衣裳。
转身看着墨宸,她目光固执却始终不语,可不知为何,墨宸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转个身,带着赤风从屋子里退出去。
站在门外,赤风着急的张望着,为主子让毓筱小姐离开视线的决定而懊恼。
这才是最特殊的时候,失去了所有亲人,毓筱小姐随时都有轻生的可能,主子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待着呢?
可是看一看自家主子紧绷的脸,深邃的眸,赤风又觉得怨主子也是没用,毓筱小姐向来都说一不二,那样固执的眼神,怕是他们不出去,毓筱小姐就要那样子看着他们一直到地老天荒去了。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东西,赤风巴巴的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只希望毓筱小姐能早点出来,别再让主子这样子为她担心。
就好像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愿一样,门真的开了,毓筱真的走了出来,只是,在她的身后,火焰正在跳动……
她竟然,放火烧了屋子!
在他们二人出门后,她取了桌上的烛火,默默的看了父母片刻,然后扬手,松开,烛台坠落……
无法理解毓筱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墨宸的瞳孔中两簇火苗跳跃的欢快,望向毓筱的目光困惑难解。
只是,他想问,却无法说出口。
为何不让他们入土为安?
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们?
是啊,筱筱是他们的女儿,根本就没理由做这样化骨成灰的事情!
那么……
果然,是因为太担心他心尖上的那个人儿了,所以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能注意到,才会要筱筱特意来为他解释一次。
“绦虫。”微微的顿了一下,毓筱像是回到了往昔,喃喃的说下去:“以前在药王谷的时候有养过蓝孔雀,绦虫是一种寄生在孔雀体内的虫子,大约,娘亲体内的,怕还不是绦虫那般简单,而是蛊。”
有一瞬的窒息,墨宸无法想象毓筱是以怎样的心情将这些话说出,他只是看着她平淡又恬静的眉眼,莫名的有了一种心被撕碎了的感觉,痛在一刹那间就遍布四肢百骸。
炙热的火焰越烧越旺烤的脸通红,明明灭灭的光映着面容,让墨宸觉得有些看不清毓筱的容颜,隐约间,他似乎看到筱筱笑了,就好像是一缕要从人世间远离的灵魂,残破的,却淡笑着……
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毓筱的手,墨宸眸子里一瞬间的恐慌似乎比这一场大火更燎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毓筱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他。
该要如何述说自己的心情,她以为她已经足够了解自己在墨宸心里的分量足够了解他,可原来,他在他外表那么深的地方,深到无法触及……
只是,现在……
眉眼都弯了,毓筱笑得那么好看,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无形的传达,墨宸缓缓松了手,本该放心了的,可为何,一股更深的不安在隐隐的悸动着……
笑意忽然在那一刻凝固,屋子终于是经不住摧毁坍塌下来,支撑同样是到了极限,她身子一软,坠落而来,身后的人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