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阿蒙斯所说的,他接下来几天真的没有再出现过,莉娜不知道他是离开这里了,还是单纯的又用什么法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莉娜毛骨悚然,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先犹豫一下,因为要考虑阿蒙斯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偷偷看着,并且被克里斯汀那几个贱人嘲笑时她会觉得加倍的煎熬,自己的丑态很可能正让阿蒙斯当做伴酒的葡萄。
就如同现在。
每日下午惯例的茶会时间,带着孩子的贵族妇人们,或者身份显赫的少女们都会来这里聊聊天,谈论一下衣服或者首饰,有时候王后会在这里,有时候王后也会不在。
总之十几名闲来无事的女人都聚集在这间拥有一整面落地窗的房间中,落地窗外是亮堂的开满各式鲜艳花朵的花园,屋内则摆慢了软垫椅和水果、甜点盘,小孩们的玩具都铺洒在地上,或者掉落了几个在甜点盘中沾满了奶油,仆人就侯在屋子的角落随时等待贵族女人们差遣。
一群打扮美丽精致的女人们聚集在一起,轻笑着讨论各种有些无聊的琐事,这样的场面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无比平和,平和到都要认为魔族近几年的不停侵袭只是一场噩梦。
此时莉娜就坐在这些女人的身边,原本她是打算每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其他时候都不离开卧房或者书室,可这几天一到下午,就会有侍从过来敲开她的门:
‘克里斯汀小姐邀请您一同享用下午茶,请随我来吧。’
一开始莉娜是谢绝,可一旦拒绝,接下来敲她门的人就会换成王后的侍从。
并且即便莉娜和她们一起用下午茶,那些女人也只是冷落她,克里斯汀就在旁边摇着她那把大王子送的贝壳扇咯咯咯的笑,细长漂亮的猫儿眼也总是若有若无的飘过来打量莉娜,好似她是个坐在路边的乞丐。
看着被所有人捧在中间奉承的克里斯汀,她柔软的银白头发中缀着一颗颗小小的钻石,细白的脖颈间是一串层层交叠的淡粉色宝石项链,身上那件裁剪得当的粉蓝礼裙将她纤长的腰肢衬托得更加优雅可爱,她正同旁边的少女交流最近在阳台上养的那盆风信子。
这样的克里斯汀让莉娜感觉很复杂,她像是透过某种薄薄的雾气看向以前的自己,也是如此的众星捧月,也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人会违抗她,也没有任何人敢讨厌她。
不过让莉娜疑惑的是,克里斯汀除了嘴上说两句和现在这样的冷暴力,就没有再对她做过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换成她的话估计已经开始把人往泥水里推或者扒光衣服吊去钟塔上了。
至于这些事情为什么还没发生在她身上,莉娜认为是她目前这模棱两可的身份让她免于遭受更过分的对待,第一她好歹是王子妃,第二诺顿维亚还没有割地给内罗亚,两国仍旧还处在谈判的阶段。
她就像是吊在悬崖边岌岌可危的猴子,悬崖上站着的尽是那些血统崇拜者。
说到血统,莉娜也终于明白是什么让克里斯汀如此耀武扬威了,因为克里斯汀拥有目前所有贵族少女中最为纯正的白龙血统,同时克里斯汀的父亲也是所有贵族中家产最浑厚的一个,每年他的封地都能提供不少的钱财和作物。
因为血统的问题,不止是王子们,其他很多贵族少爷都在争相博取克里斯汀的好感,只要是未婚的男人都希望能得到这名少女的青睐。
其实听见这些内罗亚人谈论血统纯不纯正这种问题,莉娜都觉得他们是在矮子堆里挑高个,同时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为纯正的人族,想要混在这些崇拜者中过好日子有多么的困难。
不过这四五天下来唯一的安慰竟然是伦纳德,他自然也是疯狂的血脉崇拜者,对于要和人族的自己交合是生理性的排斥,而且加上对克里斯汀的‘忠诚’,他在前两次的误会后就暂时没再碰过莉娜。
后来莉娜明显的感觉到伦纳德的态度对她软和了很多,带她去挑选了好几套饰品作为出席舞会的某种‘资本’,也坐下来和她认真的谈了谈婚后计划:
‘你要少和克里斯汀接触,她好像不太喜欢你,你就不要去她眼前讨人厌了。’
‘母亲也对你不太满意,因为血统的问题……但这是父亲的安排,也是为了国家的将来考虑,所以如果我的母亲对你有什么微词,你就要忍着。’
‘母亲还说今年结束前你要怀上一个孩子,这样我们同诺顿维亚谈判也更有立场。’
总之短短的交流下来,莉娜不知道伦纳德思考了些什么,她倒是越来越想杀了他和那个一直盯着她肚子的王后。
来到内罗亚这一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将莉娜往逃避的门前推挤,不用管自己的国家也不用在乎她那点好胜心和自尊心,可她不想像败犬一样放下一切不管不顾的离开,也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她是个废物的囚笼里面。
如果她逃跑,诺顿维亚虽然依旧能够得到内罗亚的资助,并且也仍旧可以割地换取战争资金,但她逃跑的事情传到那些熟悉的人耳朵里时他们会怎么议论她?
‘早年任性妄为的公主,因为是受不了血统崇拜者们的排挤,灰溜溜的钻进泥地里藏起来了。’
‘我就知道她不会像大公主二公主那样,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自私自利的一个人。’
‘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
她受不了这些,她不想当个抱头鼠钻的懦夫,虽然现在的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莉娜觉得自己很矛盾,她早年的胆大任性,和现在因为姐姐们的离去、父母的责怪、国家的衰败而产生的胆小懦弱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体里,这几天她都在强迫自己去看别人脸色,让自己像个人偶一样坐在旁边忍耐所有情绪。
莉娜感觉皮囊下的自己十分混乱,她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想法和立场,现在维持她站起来的也只是近乎融于本能的自尊。
忍耐,这是平常人都能做到的和呼吸同等的事情,为什么她做不到?或者说她想要做到但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这么难?
而且看见克里斯汀,她就会觉得更难受更不平衡,她想把这个宫殿中的所有人都杀了,想要用他们的血来清洗被泥水与灰尘弄脏的大理石地砖,想要用他们的骨头去搭建养狗的围栏,想要用他们的血肉去滋养花园里的蔷薇。
克里斯汀,对了,克里斯汀,她要把那颗银白色的漂亮脑袋割下来,放在喷泉池的顶部,让她如同钻石般闪耀的发丝随着喷泉的水柱不停流动,从她脖子断面中流出来的血还堪堪能将池水染成漂亮的粉红色。
脑子里这些想法让莉娜愈加混乱,连今天的茶会是什么时候结束,她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都忘记了,等她回过神时就看见了梳妆台圆镜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脸色惨白,金色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像是一把稻草,因为睡眠不足和焦躁,她眼睛下有些泛青。
如果阿蒙斯在旁边看着,肯定会嘲笑她那脆弱的承受力,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丁点的打击就仿佛是世界末日……的确,她现在遭遇到的这些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但莉娜不想将现在自己遭受到的事情称之为自作自受,也不想怪罪自己本性中的脆弱,她就是这样一个可恶的人,总是下意识找借口让自己好过很多。
就这样,莉娜坐在梳妆台前神智逐渐清醒过来,她看向梳妆台面上放着的一叠信纸,旁边有一小罐墨水,这是她前几天就准备好的东西,因为她觉得是时候写点信寄给母亲了。
但每当拿起笔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全是乱七八糟的破事,写出来的也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句子,莉娜不想将这些看着就让人郁闷的东西朝家里寄,所以拖了很多天。
今天自己再怎么也要写了,莉娜伸手取过一旁的蘸水笔点了点墨水,然后取过棕黄色的信纸写了个开头。
虽然身为女性,但莉娜好像总是在表达方面逊色于其他女性,她唯一擅长的表达方式是‘发泄’而且还是负面的发泄,即便换到书信这种最容易引导出人柔软情绪的载体上,莉娜还是表达干涩,她觉得将自己掩藏的心绪写在纸上让人别人阅读简直毛骨悚然。
所以这次信纸上的开头还是那样的僵硬,感受不到一点这是由一个二十岁女性书写出来的信件:
‘亲爱的母亲,我希望您在诺顿维亚身体安好,我在这边过的还算不错,内罗亚比我想象中的富裕多了。’
莉娜盯着她写出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也同样是这样有些棕黄色的纸张,那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词,字体扭扭曲曲的看着就像是第一次写字的孩童,而那些布满整张纸的词全部都是一个意思
‘卡蕾莉娜’
笼中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