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现在愁得要命。
秦昭的分析没有错,既然那位员外肯花千贯钱找他回去,说明他应该是能给人带来福运的。
可是……
他真的不知道那应该怎么做啊。
在他的认知里,他明明只是个倒霉蛋而已,和秦昭在一起这一个多月,也根本没有给对方带来过任何福运。
秦昭现在要他证明,他该怎么做才好啊?
小锦鲤在水里吐出一串泡泡。
“快吃饭,还在发什么呆?”秦昭把漂浮在水面的馒头推到小锦鲤面前,后者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游上来吃掉。
这世上肯定没有比秦昭更坏的人。
要求他想办法证明自己是锦鲤,才同意不把他送去换钱,可又不肯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美其名曰,锦鲤福泽人间,这点小事哪需要他区区凡人指手画脚。
……明明这家伙从来不信鬼神的。
小锦鲤愁得饭都吃不下,还是秦昭温声细语哄了半天,才哄得他把饭吃完。
吃完后,也不让秦昭给他摸肚子,自己躲去木桶底下“面壁”。
也不知是谁欠谁的。
秦昭起身去收拾碗筷,无声地叹了口气。
昨晚那样对小鱼说,不过是他见这小家伙那模样尤为可爱,想再逗逗他。如果能趁机逼他说实话,以人形相见,就更好不过了。
可谁知道,小妖怪好像一点也没领会他的意思。
这傻鱼。
景黎还没自闭多久,家里就来人了。
他正想看看来人是谁,却被秦昭随手拿过一个木头盖子,将木桶盖了个结结实实,再连桶带盖子一道移到旁边的矮柜上。
景黎:“???”
“别动。”听见小锦鲤在里面不悦地拍尾巴,秦昭压低声音道,“你现在不能被人看见,当心有人来抓你。”
景黎现在最怕这个,当即不再动了。
秦昭这才去开门。
来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也是临溪村村民,似乎也姓李,但平日里和秦昭没什么来往。
秦昭甚至都不确定他叫什么。
对方没进屋,开口就是一句:“秦昭,我刚从镇上回来,你知道镇上的人都在抓鱼吗?”
秦昭:“……”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秦昭平静道:“是么,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还没得到消息!”那邻居喋喋不休,“我听镇上的人说,有人在悬赏一条红色鲤鱼,一千两呢!那告示我看不明白,但告示上的图,和你之前身边那条鲤鱼一模一样。”
“你的鱼呢,拿出来我帮你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屋内张望。
秦昭不动声色挡住他,淡声道:“你说那条鱼?我已经放生了。”
“放生?那太可惜了,万一是悬赏要找的那条呢!”
“那条鱼是我前不久从集市买回来的,才花了几个铜板,怎么可能价值千金。”秦昭语调不紧不慢,“多谢你给我这个消息,可要进去喝口水?”
那邻居听他这么说,顿时也没了兴致,借故自己家里还有事,悻悻走了。
秦昭合上门,无声地叹了口气。
怕的还是来了。
先前秦昭没想到小鱼还有这样的身世,从未介意它在人前露面,因此临溪村许多人都见过他身边有这样一条小鱼。
临溪村的村民又极喜欢去镇上的集市做买卖,现在消息已经传到了村里,像这种好事者绝对不会少。
只是过来好心提醒他的倒还好,就怕其中有心术不正之人,打小鱼的主意。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确是个麻烦事。
秦昭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揭开木桶盖子,桶里的小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好像给秦昭惹了不小的麻烦啊……
秦昭一见他这模样就心软了,用手指在对方头上点了一下:“别怕,不会让你被送走的。”
小锦鲤游上来,在他指尖亲了一口。
如果他真的能给人带来福运,就替秦昭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吧。
他不想被送走,也不希望秦昭天天被打扰。
景黎在心里默默地想。
可是景黎的祈祷半点用也没有,这短短一个时辰里,这小屋里接待了不下四五拨人。
都是同样的目的。
景黎:“……”
他果然不是什么锦鲤嘛!
秦昭不厌其烦地打发走最后一拨人,把门合上,颇有些无奈。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想个办法。
临溪村不以捕鱼为生,这种消息就算传开来,大致也只有少数几个人会去凑热闹,只要过几日就再无人问津。
如果能有个法子让他离开临溪村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秦昭刚这么想着,又有人敲响了门扉。
秦昭拉开门。
是林长忠。
秦昭本能觉得这人也是来找他问锦鲤的,险些一句“那条鱼已经被放生了”就要脱口而出,谁知林长忠道:“我来找你说说建房材料的事。”
他包下了帮秦昭盖房的活,距今已经好些天,的确该来答复。
秦昭这才放心下来,将人迎进来,又给他倒了碗水。
“我这几天在临近几个村子都问过了,这时节收不到竹子。”林长忠灌了一大口水,才道,“你要得太晚了些,如果是上个月恐怕还能有。”
他顿了顿,又问:“我来就想与你商量一下,要不换种材料?”
秦昭没有回答。
竹围墙是他的第一选择。竹子便宜,防虫,还不怕水,在用不起砖瓦的前提下,是最经济实惠的一种。
他原本以为这附近山里有竹林,应当是不愁竹子产量的。
林长忠也知道他家的情况,又提出第二种方案:“如果真想要竹子,那就只能再翻过一座山,去更远点的村子问问。不过那样,恐怕当天回不来。”
林长忠家里有一家子人等他养,手头也还有别的活,没法出远门去进货。
秦昭略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向矮柜上的小木桶。
他方才正想找机会离开村子几天,林长忠便送来了这个机会。
又是锦鲤的作用么?
秦昭收回目光,道:“林叔不妨将路线告诉我,我去跑一趟。”
“你去?”林长忠有点不放心,“你这身子骨受得了吗?”
秦昭:“只要不赶路劳累,应当无妨。”
他态度坚决,而且除此之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林长忠没再反对,便道:“那我去和老二说一声,让他把牛车借你几天。”
林长忠说的那村子叫上林村,从临溪村过去要翻过一座山,就是牛车都要走上大半天。
“……那边是我本家,一村人都姓林。我写封信给你,你到村子之后去找一个叫林大牛的,他看到信就明白了。”
林长忠将去上林村的详细路线告诉了秦昭,两个村子前几年修了条直通路,省了迷路的风险。
秦昭道了谢。
从这里到上林村要走好几个时辰,必须尽快上路,否则没法在天黑前到达。林长忠没再耽搁,就要去和林老二说借牛车的事。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什么,扭头道:“对了,你那条鱼……”
秦昭:“……”
同样的说辞再来一遍,秦昭打发走林长忠,合上房门,才去揭开木桶盖。
“你都听到了?”秦昭道,“我们暂时离开村子几天,等事态平息一些再回来。”
小锦鲤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愧疚。
他根本帮不上忙,还得靠秦昭自己想办法解决。
病秧子这身体这么差,在外面奔波几天不知会不会变得更严重。
景黎忽然很是沮丧。
林老二本就是村里最先对秦昭有好感的一批人,听说了这事之后,很快把牛车赶来。
甚至还十分热心肠地想和秦昭一块去,好有个照应。
秦昭没同意。
林老二每天都要上山砍柴,这一来一回耽搁几天时间,就断了收入。
林家对他帮助甚多,秦昭不想再这么麻烦他。
不过临走之前,秦昭倒是又做了另一件事。
他故意在林老二面前提了一句镇上悬赏鱼的事,表示那鱼长得和他先前买回那条极像,可惜已经被他放生。
语气颇为遗憾。
林老二丝毫没有怀疑,先是感慨世事无常,又安慰了他好一阵。
村里的消息向来流通很快,若是有心人怀着目的来问秦昭,把事情说出去的可能性不大。秦昭就算离开几天,如果回来时事情没有解决,还是会有人问。
但若换做秦昭主动放出这个消息,不出半日,整个临溪村都会知晓。
反正村中每天都有新的谈资,等他两三天后回到村里时,事情早就平息下来了。
而偏巧,林老二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
送走秦昭后,他回了家里,对着家中媳妇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吗,镇上在悬赏一条价值千金的鲤鱼,秦昭他……”
从临溪村到上林村,沿途都有村庄经过,风景极好。时间还有空余,秦昭一路上走得不快,也很稳。
景黎被装在小木桶里,时不时探出脑袋往外看一眼。
他惊奇地发现,秦昭居然还会赶牛,而且赶得比他之前坐过的牛车都稳。
又发现了一个这人的奇怪技能。
他们从早晨出发,到达上林村时恰好日落。
村头恰好有个老人在乘凉,见他是生面孔,不由多打量他几眼。
秦昭也不在意,上前说明来意。
“原来是找林大牛啊?”老人抬手一指,“这条路一直走,遇到路口右拐第三家就是。”
秦昭朝他道了谢,很快循着老人指的路找到了林大牛家。
林大牛是林长忠家一个远方亲戚,经常在他这里进货,因此两家还算熟络。
看了林长忠给的信,林大牛道:“长忠都在这信里说了,竹材我这儿还有,不过还没处理过,都是原材。今天太晚,明日我帮你处理好,后天就能雇人给你拉去临溪村。”
秦昭:“多谢。”
林大牛又道:“这两天你就在我家住下吧,后院恰好还有间空屋。”
此刻天色已暗,现在去寻住处也不容易,而且……
小锦鲤被盖在木桶里,用尾巴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拍着木桶壁。
他好饿啊……
虽然秦昭带了干粮,但他们之前耽搁的时间太久,到了下午那会儿,为了天黑前赶到上林村,基本没什么时间休息。
更不用说吃饭。
秦昭按住木桶盖,对林大牛道:“那便多谢了。”
林大牛家就是寻常的农家小院,另一侧有个单独的小屋,是给请来打磨木材的木工暂时休息的地方。
他将秦昭领过去,道:“这里有些简陋,莫怪。”
秦昭摇头道了声“不会”,事实上,这里比他那间小屋还要好上不少。
送走林大牛,将房门合上,便听见身后啪地一声。
小锦鲤尾巴一甩,直接将木桶盖掀了起来。
憋死他了。
“你啊……”秦昭弯腰捡起被他掉在地上的木桶盖,无奈道,“当心被人看见。”
知道啦。
小锦鲤大爷似的晃了晃尾巴,朝秦昭张开嘴。
快点喂鱼,鱼好饿。
……
秦昭在上林村一住就是两天,林大牛待人和善,不仅将厨房让出来给他熬药,家里做了吃的也没忘记给秦昭一份。
不过半数都进了鱼肚子里。
第三日上午,林大牛将处理好的竹材装车。
竹材较长,只有大车才装得下,四十根能装满一车。
做围墙其实用不着这么多,但拉这种大车需要三头牛,运输到临溪村的费用是五十文,无论装了多少。
秦昭索性让林大牛把车装满,剩的竹子还能用来做个竹椅。
至于竹材的价格,林大牛和林长忠往来生意多,全给秦昭算到最低。
竹子成本价是三文钱一根,一车就是一百二十文,加上这一车竹子的加工处理费用,共是一百七十文。
算下来一根柱子不到五文钱。
秦昭共付了林大牛二百四十文,多出那些算作这几天的住宿和餐食费用。
运货的大车比秦昭自己赶牛车快得多,很快就走没影了。
好在林大牛找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也不担心竹材会丢。今日出发得比来时还早了一个半时辰,秦昭放任牛车在山道上慢慢悠悠前行。
小锦鲤在木桶里游来游去,时不时溅起点水花。
很奇妙,只不过出门了两天时间,他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对于回家的期待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把秦昭家当成自己家了。
秦昭含笑看他,低声道:“这么开心做什么,你想好要怎么向我证明了吗?”
旧事重提。
小锦鲤摆动的尾巴顿时停了下来,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
景黎当然没敢忘记这事,可他实在想不到应该怎么向秦昭证明。
如果说是完成对方的心愿和诉求,秦昭现在最缺的就是钱了,可他又不会变出钱来。
至于这人的病……
他是锦鲤,不是大夫啊。
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秦昭还缺什么。
愁死鱼了。
“怎么又这副样子?”秦昭把牛车停下,转身伸手进水里,揉了揉小锦鲤的脑袋,“你到底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意?”
小锦鲤着急地摇脑袋。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他是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秦昭问,“你没有骗我吧?”
小锦鲤脑袋摇得幅度更大。
却见秦昭含笑看他,不紧不慢道:“那其他事呢,你可有其他的事骗我?”
小锦鲤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还真有……
秦昭假装没看见面前的小锦鲤身体忽然紧绷,继续正色道:“没有就好,我很讨厌被人骗。”
很讨厌被人骗。
景黎急得快哭了。
虽然他并没有坏心,但他可以变成人这件事,的确是有意瞒着秦昭的。
这……这可怎么办啊……
秦昭自觉自己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便不再多言,扭头继续驱使牛车前行。
小妖怪要是这样还不明白,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秦昭无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