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容心里也挂念着孙儿,当然也担忧着秦云柔的身子。
但是,她毕竟不是产婆,也帮不来什么大忙,想着七八个丫鬟都在里面伺候,又有三个御用的产婆,连着华庚也在不远的耳房里面等着,等秦云柔生完后给她把平安脉,孩子的小衣小裤也都提前备下十多套,且乳母也请了两个在偏房候着。
该是一应俱全了的。
林嬷嬷同李云深说完,又走到安容身边说道:“殿下,已经是夜里了,瞧着里面的状况,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开不完宫口,许是要到明日了,殿下夜里本就多梦浅眠,还是回养心院里歇息的好。”
李云深这会儿也走上前来,同母亲安容道:“母亲听林嬷嬷的话,先回罢,这里由孩儿守着就行。”
其他的,就看造化了。
安容便从太师椅里缓缓起身,对李云深道:“这头有什么消息,你第一时间遣丫鬟给娘送去。”
“怎的这般久,都在里头喊了一天了,嗓子都给喊哑了,怎还没有生出来?”李云深问林嬷嬷道。流星
“妇人产子就是这般艰难的。想当年……殿下产下小世子爷的时候,也是经历了三天三夜,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幸而被大夫放入参片又掐着人中,才堪堪给救了回来。孩儿的生辰日,便是母亲的受难日,原就是这般。”
李云深听林嬷嬷说完,本就急得发红的眼眶连着眸尾尖尖都红了起来,一面是感恩娘亲生他的不容易,一面是感恩秦云柔为自己生孩子的辛苦和艰险。
华庚是男大夫,肯定是不能进产房的,但也负责产前和产后的一些中药配置。
七八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是负责端热水盆子的,之前就受过训练,如今用上手的时候,倒也各个都伶俐的。
临盆的日子原是没有到的,这是提前要生了,秦云柔的肚子本就比别家孕妇的大上许多,提前临盆,虽在意料之外,可又好像是情理之中。
比起喜悦,李云深更多的是慌乱,即便面对特大冤案诡案,他都从未有过此刻的慌乱和紧张,连着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这么光着脚散着头发穿着寝衣跑了出去。
早间卯时未到,秦云柔便在寝床上破了羊水,她吓了一跳,抬手便把旁边还在酣睡的李云深给拍醒了。
李云深睁开眼来,见到外头天色未亮,本想问一句怎么了,又想到自从八个月后,秦云柔起夜如厕的次数增多了,以为她是要如厕,便起身准备把她扶起。
正所谓怀胎十月,一朝临盆。
接生婆是皇家御用的,原是提早就备下了的,统共三个经验丰富的老婆子,放在后院的一间耳房里头住着,就等着秦云柔生产的时候用。
从卯时未到一直到夜里戌时,产房里面灯火通明。
李云深趴到窗户上去瞧,被林嬷嬷拽着胳膊拉开:“产房污秽,世子爷不可这般胡瞧乱看的!”
李云深急得在外头来回渡步,恨不能冲进去拉着秦云柔的手和她协同并战!
安容坐在太师椅里,见李云深在跟前晃来晃去的,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行了!别来回走动了,心都给你走的乱了。”
秦云柔吓了一跳:“你……你别碰我……好像是羊水破了,赶紧去喊大夫和接生婆来!”
李云深一听也慌了,他拉开秦云柔的绣裙一看,果然湿了一大块。
“好。”李云深把安容送到东院大门外,这便折身回了院里的产房外头。
房间里的喊声好不容易平息了一阵,又开始叫唤起来。
“夫人,用力……用力啊!”这是产婆的声音。
“啊!”这是秦云柔的声音,她原本娇软的嗓子此刻已经喊哑了,可还是按照产婆的示意,有节奏的用力。
“夫人,省着点力气,老身知道你疼的厉害,可生孩子都是这般疼的,尽量不要喊叫,把喊叫的力气用在下面,你感觉到宫口在收缩了,就用一下力,要有节奏。”产婆说着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热帕子给秦云柔擦汗。
另一产婆道:“快去换一盆热水来!”
“是。”丫鬟应下,这便端着污秽的铜盆出了产房。
李云深眼见着丫鬟出来,他见到门开了,想要进去,却被里头的初荷拦住了:“世子爷不能进来,产房污秽。”
“我……”李云深抬眼往里头瞧,里头人头攒动的,烛火摇曳,床榻上的幔子在颤抖。
檀云这会儿也跟了过来,同初荷一道把李云深拦住:“世子爷赶紧出去罢!莫要叫奴婢们为难。”
“柔……柔儿……”李云深轻声喊了一声,便只能忍着心中酸楚往后退了一步。
初荷和檀云赶紧把产房的门合上。
李云深走回窗子边,来来回回地踱步,他坐又坐不下,停又停不住,心里头野火燎原似的,比起对新生儿的期待,更多的是对秦云柔生产痛苦的难受,甚至恨不得能替了她去生。
又想着,等生完这一胎后,再也不叫她怀孕了。
原是觉得定要儿孙满堂才是好,这会儿经历了这么一遭,却觉得人平安就行了,一胎就一胎,生一胎就够了,以后不生了,再也不叫她受这种跨鬼门关的苦头了!
“啊!”产房里头又喊了起来。
“夫人留着力气,疼就抓住老婆子我的手,大喊太损力气了,好些个产妇就是喊的没了力气,到最后生的关头没力气把孩子的头送出宫口,孩子卡在宫口里头,时间久了……羊水又不足,便容易发生夭折,夫人想着尚未出世的孩子,可是得留着力气哩!”
产婆一番劝说,一口一个孩子的,倒叫秦云柔生出为母则刚的强韧来,她忍着剧烈的疼痛,把力气留着,只在宫口收缩的时候,才按照产婆的指导用力,其他时候,皆是慢慢忍住了的。
可这般的痛,如何又能强忍着呢?
便忍得满脸都是汗水,连着脖颈,背脊,后腰全都汗湿了,连着身下的被褥子都浸湿了,当真是汗水和血水糊在一起,空气中是粘稠的血腥味和来来往往众人的汗汽味。
产房外的李云深这会儿也抬手,擦了一下自己额头的汗。
望一眼天边,眼见着火红的太阳已经旭日东升。
这便是一天一夜了罢。
宫口开不全,孩子的脑袋便出不来,但是羊水已经流了差不多一半了。
这真是愈发的危险。
产婆让厨房那头给产妇送一些补充的吃食,为的是产妇多蓄几分力气,留着最后关头使得上力气。
李云深趴在轩窗上头,急得直跺脚。
好在秦云柔用过熬得细软的粥后,空虚的胃得以填满,她便又有了力气,重新进入战斗。
第二天,同第一天一般,痛的浑身战栗,却只能强撑着精神,不敢喊痛,要把力气留给生孩子用,产房里的三个产婆和七八个丫鬟都严阵以待,只等最后关头的来临。
李云深向朝廷告了小半月的假,这会儿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的,只能在产房外焦头难额的等待,他一生锦衣玉食,顺顺利利,还从未这般无助和迷茫过。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迎头而来的时候,还是恐惧盖过了期待,甚至一度希望,自己代替妻子去生产。
周茂见李云深茶饭不思,焦虑困顿,便拿过一个馒头劝着李云深道:“是养心园那头让属下拿来的,主子随便啃上几口,就当是全了养心园那头的心愿,想当初殿下生主子的时候,也是这般辛苦的。”
李云深想到母亲,这才接过馒头,囫囵吞枣的咽下,只觉得食不知味,唯盼着产房里面快些结束才好。
第三日,辰时的时候。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终于从产房里头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是个女孩儿!”产婆拿早就备好的棉布把婴儿包好,抱出来给外头的人瞧。
李云深第一个冲上去,来不及看婴儿一眼,便问那产婆道:“柔儿呢?柔儿可好?”
产婆含泪笑着点点头:“世子爷放心,夫人好着呢!”
她这头刚说完。
第二个婴儿的啼哭声,也紧接着从产房里头传来。
“生了生了!一对龙凤胎,是个男孩儿!”第二个产婆抱着男娃儿出来,递给李云深瞧。
养心园留在产房外等候的丫鬟听到消息,忙不迭地跑出了东院的门,撒欢儿似地往养心园那头跑,要给安容去报喜哩!
秦云柔这会儿也醒了,李云深走进房内,两个产婆一手一个孩子跟在李云深的后面。
李云深看到躺在湿透了被褥上的妻子,刹那之间眼泪夺眶而出。
秦云柔这会儿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连着缓缓转过头来对视上丈夫的视线,都仿佛用尽了半生的力气,她的眼泪砸下来,有喜悦有期盼有心酸,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李云深屈膝半跪在床前,握住了秦云柔苍白的手,把她的手背贴到自己脸上,暗哑的嗓音带着哭腔道:“柔儿,辛苦你了。”
秦云柔勉强扯了扯嘴角,视线越过李云深去看身后的产婆。
产婆赶紧把怀里的婴儿抱上前去。
“是对龙凤胎,一个女娃儿,一个男娃儿。夫人,你瞧!长得俊着哩!”
产婆把两个婴儿抱到秦云柔的眼前给她细看。
秦云柔看着眼前两个皮肤泛红的被羊水泡的有些发皱的小婴孩,虽然还没有清洗干净,但看得出女孩儿像她,男孩儿和李云深一模一样,当下便喜极而泣,初为人母的快乐和身体上的疲惫辛苦同时涌上心头。
李云深一把抱住秦云柔,亲吻她汗淋淋的额角和眉心。
“别哭……别哭柔儿。我们有孩子了,一家四口,当真是圆满了,以后……再不许你生了。”
这孕妇生子,也是最凶险的,堪比走一趟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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