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真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滑落。
他知道她来了。他知道她就在外面,一次次想要闯阵。哪怕还没见到人,她已感觉到他的怒意和战意。
可她还是不停流泪,她拼命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心想是不是要帮他把屋顶掀翻,他才能闯出来。
然而,震怒决绝的大法师,已不需要谁的援手了。
伴随着他的一声声号令,笼罩着那间白屋子的光芒,越来越剧烈,越来越耀眼,整座屋子不停晃动,眼看就要散架。附近赶来的黑衣人们,面面相觑,望着这场景,却没人敢上前。
而另一条路上,陈常山手持时间泯灭枪,带着林静边,正飞奔赶来。哪怕是陈常山,也万万没想到,远古神明留下的光网,还有他布下的重重干扰仪器,会被那些“法器”挣脱?陈弦松一个血肉之躯,真的能够挣脱重金属铸成的牢笼?陈常山望着远处已被光芒彻底吞没的那间房子,脸色越发凝重。
陈常山来不及赶到了。
青天白云之下,广阔的基地正中,用以囚禁大法师的白房子,终于四分五裂炸开。光网碎成粉末,点点浮于烟尘中。数道耀眼白光,破茧而出,伴随着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直射天空。
瞬移腰带如游龙伴随,金光一闪,束回他的腰身。光剑如流星坠落,落于他的掌心。紫金葫芦、变形镜、玉镜、虫洞……尽数飞纵归位腰包。腰包系于他身,服贴如爱宠。
而他就像一把宝剑,锋刃出鞘,光芒万丈,扶摇直上云霄。
所有黑衣人,震撼抬头,望着这如神佛涅槃重生的一幕,讷讷不能言。这已远超一个地球人的想象。
可是,这一幕,对于陆惟真来说,却是那么熟悉。
她想,他又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手握光剑的大捉妖师,又一次,向死而生,破除万难,回到了她的身边。
光芒环绕中的陈弦松,朝她的方向抬起头。
此时,两人虽相距百米,距地面却都有七八百米,众人望见两人,都只是细小的黑影。
他却将她看得分明。下一秒,他已瞬移至离她只有一两米的位置。他持剑站着,她还蹲着,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泪流满面地望着他。
陈弦松将剑一把塞回腰包,什么也没说,朝她伸出双手。陆惟真的泪水刷刷地往下落,一跃而起,扑进他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就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骼里去。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却觉得眼前的人,这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可是此刻,她真真正正,被他再次抱在怀里了。在他“死”后这么多天,她第一次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毫无节制,哭得伤心欲绝。她的双手,无力地抓住他胸口的衣襟,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软倒在地。
陈弦松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的。她看起来瘦了许多,眼睛深凹下去,眉眼下一片青黑,身上更是瘦若无骨。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怀着渺茫的不可思议的希望,一个人走出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找到基地,找到他的。
神之六五,为他颠沛流离,为他心碎神伤,在他怀里,哭成这个样子。
陈弦松的眼睛红了,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鼓起。他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抱离了两人脚下的风柱,轻轻抚摸她的头,就像从前那样,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亲密地挨在一起。
她整张脸都哭得皱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陈弦松便一点点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她哽咽着慢慢和他分开,盯着他的脸,这张脸,这具身体,和原来几乎一模一样,却完好无损。她欣喜地想要笑,可立刻又想起被自己藏在冰窖里那具好不容易才缝合完整的身体,喉咙再度被堵住。
陈弦松却非常有耐心,仿佛天地间任何人任何事,所有的时间,都不重要,只是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等着她缓过劲儿来。
陆惟真问:“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问完眼泪又流出来。
“我永远是原来的我。”陈弦松说,“对不起,我也是现在才想起一切,回头跟你仔细解释。但是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和大家。”
“嗯。”陆惟真低下头,“你在这个世界的恋人呢?陪伴你多年的那个恋人。”
陈弦松万万没想到,两人重逢,她问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个。他轻轻笑了,是那种非常畅快的笑,他答:“没有,从来没有过。信不是我写的,是这个世界的林静边捏造的,他以为这样你就会和我分手。”
陆惟真一怔,明白过来,终于也露出一丝笑,说:“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一起。”
两人望着彼此,天空无边无际蔚蓝如海,云层在他们头顶静静浮动。风在他们周围盘旋不去,温柔托举。
陆惟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跟我回去吗?”
陈弦松握住她的手,答:“我只想跟你回去。”
陆惟真的泪水再度流下来,他低头吻她。两张同样干涸的唇,触碰到一起,带着同样的试探和小心翼翼。然而她从来都不会抗拒他的吻,张开嘴唇,任他长驱直入。他开始非常重地亲吻着她,是安抚,是欲望,也是重新占据。
陆惟真却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他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了,像从前那样吻着她,和她说话。多少天来她苦苦奢望的梦,真的实现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管了,那具身体也好,这具身体也好,那个世界也好,这个世界也好。她只要眼前这个人,她的陈弦松,她的大捉妖师,永永远远和她在一起。
地面上。
黑衣茫茫,一片寂静。
虽说高空相距甚远,但是大家肉眼还是可以看到,原本两个小黑点,现在重叠在一起……
已经重叠了很久,也没见动静。
无论是令他们严阵以待深觉恐怖的女魔头,还是改头换面,神威难测的大师兄,都没有再动。
若是手里有望远镜的师兄弟,则可以看得更清晰。完全能清晰地照见半空中,那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神色同样似喜似悲,在说话,在接吻,完全当他们地上这些人不存在……
于是好些个师兄弟,举起望远镜,看了几眼后,就默默放下,心情奇怪又尴尬。毕竟一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一边是他们从小敬仰的刚正不阿大师兄。
许多人心里,浮现同一个疑问:
这仗……到底还打不打啊?
林静边和陈常山的手里,也有望远镜。林静边倒是比其他师兄弟,更沉得住气,看了好一会儿那两个人的激吻后,还很纯洁的他,耳朵红红的,放下了望远镜。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却觉得很熟悉,仿佛以前就目睹过很多次。他的内心被一种深刻的情绪被牵动着,他觉得这两个人爱的很深,一路走来更是不易。甚至有一种想要替两人的爱情冲锋陷阵的冲动。
不管在哪个世界,他们就该在一起——这念头就这么奇怪地冲进他的脑海里。
林静边想起自己杜撰的那封分手信,更觉得荒谬懊悔。太无耻了,太无知了!他竟然妄图拆散这样的两个人,有一种会被天打雷劈的强烈负罪感。
陈常山在看清望远镜里画面的第一秒,背影就是一僵,霍然放下望远镜,脸色紧绷,不再抬头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