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特勒家的第一天晚上,斯佳丽在更衣就寝时吩咐潘西说,“把我早上穿的那件绿色外出服拿去好好刷一刷。
再拆掉衣服上的所有滚边,包括金扣子,另找一些纯黑的扣子缝上去。”
潘西禁不住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叫我上哪儿去找黑扣子呀,斯佳丽小姐?”“别尽拿那样的荒唐问题烦我。
问巴特勒老太太的女佣啊!她叫什么名字来着?西莉吧!明天五点叫我起床。”
“五点?”“你耳聋了吗?你听到我说了。
快去!明天一早我就要芽那件绿衣服。”
斯佳丽如释重负般地窝在大床的羽毛床垫和鸭绒枕头里。
这一天过得真是过于紧凑,过于激动了。
先是和埃莉诺小姐见面,然后一起去逛商店,接着参加可笑的南部邦联之家的会议,接着瑞特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捧着银茶具出现在门口……斯佳丽不觉摸向身旁的空床位。
她要他躺在身边,不过,也许最好再等几天,等查尔斯顿真正接纳她之后再说。
至于那个可怜的拉斯啊!她不会再去想他,或他那些可恶言行。
埃莉诺小姐已不准他进屋,她可以不必再看到他,也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想想其他事情吧!想想爱她的埃莉诺正打算帮助她把瑞特找回来,尽管这位老太太不知道那正是自己在做的事。
埃莉诺小姐说市场是认识大家、打听种种小道消息的地方。
所以她明天就要去市常假如不必起个大早在六点就出门,斯佳丽会更高兴些。
但是非这么早出门不可。
我得替查尔斯顿说一句,市场十分繁忙,可我喜欢。
斯佳丽昏昏欲睡地想着,哈欠打了一半,便已沉入梦乡。
对斯佳丽而言,市场是开始过查尔斯顿淑女生活的理想场所。
市场是查尔斯顿全部精华集中表现的缩影。
从该城最初的日子起,市场就一直是查尔斯顿人购买食品的场所。
家庭主妇,——难得也有当家的男人——在这里采购,付钱后,再由女佣或车夫接过货物,放进挂在手臂上的篮子中。
在战前,卖食品的都是黑奴,东西都是从主人庄园里运来的。
现今的摊贩很多仍然是老面孔,只是现在是自由人的身份了,篮子都出钱叫下人挑;就像那些摊贩一样,有不少人仍然是老面孔,挑着以前挑过的篮子。
对查尔斯顿来说重要的是一切老样子都没变。
传统是社会的基础,是查尔斯顿人与生俱来的权利,是无价的遗产,任何提包客或北军都夺不走。
这种现象在市场里显而易见。
那里是公共场所,外人一样可以去买东西。
只是多半会败兴而归,因为不管是卖青菜的女贩,或卖螃蟹的男贩,没人会理睬他们。
而查尔斯顿的黑人市民也和白人一样傲气凌人。
只要外人一走,整个市场便立即响起一片欢呼。
市场是专为查尔斯顿人开放的。
斯佳丽缩着肩,好让衣领整个围住脖子。
尽管这样,还是让冷风钻了进去,冻得她拼命打哆嗦。
她觉得眼睛里满是煤灰,靴子里准是填着铅块;五个街区能有凡英里长?可她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在黎明前阴森森的灰暗光线中,街灯只是一团迷檬的光圈。
真搞不懂埃莉诺小姐怎会这么高兴?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好像外面不是寒风刺骨,一片漆黑似的。
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
斯佳丽磕磕绊绊朝亮处走去,心里但愿恼人的冷风赶快停歇。
那是什么?风里飘来的是什么味儿?她嗅了嗅。
对了,是咖啡!这下她有救了。
于是她加快步伐,急急赶上巴特勒老太太。
市场像集市,像黎明前无形灰雾中的一块有亮光、温暖、色彩、生命的绿洲。
市场四面各有一座开向街道的拱门,又高又宽,支撑拱门的砖柱上插着火炬,照亮了黑女贩的笑脸,和身上鲜艳的围裙、头巾,以及面前各式篮子里和绿色长木桌上的货品,市场里挤满了人,大部分人都是一摊逛了又一摊,嘴巴从没闲着,或同其他顾客谈笑,或跟摊贩争论不休。
讨价还价的这一套可笑的习俗显然是大家都喜欢的。
“先来咖啡吧,斯佳丽?”“哦!好埃”埃莉诺·巴特勒领着斯佳丽走向附近的一群女人。
她们戴手套的手中都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铁皮杯,彼此谈笑,一边喝着,对四下的喧嚣毫不在意。
“早安,埃莉诺……埃莉诺,你好吗?……让开一点,米尔德里德,让埃莉诺过来……哦!埃莉诺,你知道克里森店里正在拍卖羊毛长袜吗?这消息明天才会上报。
要不要跟爱丽思和我一块去?我们吃过午饭就去……哦!埃莉诺、我们刚才在谈拉维尼亚的女儿。
她昨天晚上流产了。
害得拉维尼亚好伤心。
能不能让你的厨子再做些拿手的葡萄酒冻?役入做得出那种独家口味。
玛丽有一瓶红葡萄酒,我可以提供糖……”“早安,巴特勒老太太,我一看你走过来,就马上替你倒好了咖啡。”
“请你再倒一杯给我的儿媳妇,舒琪。
各位女士,我向你们介绍瑞特的太太斯佳丽。”
市场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回过头来瞧斯佳丽。
斯佳丽微笑着,点头行礼。
她担心地瞧着那群女人,心想,拉斯说的话一定已经传遍全市。
我真不该来的,我受不了。
她不觉咬紧牙关,摆出一副找人打架的架势。
她预计大事不妙,过去对查尔斯顿自命高贵的骄气那股敌意顿时又升了起来。
但是她仍赔着笑脸,向埃莉诺所介绍的每个人点头行礼……是的,我很喜欢查尔斯顿……是的,夫人,我是宝莲的外甥女……不,夫人,我昨天晚上才到,还没有时间去看美术展览馆……是的,夫人,市场确实很热闹……亚特兰大——其实我住在克莱顿县的时候多,我家里人在那儿有个棉花种植园……哦,是的,夫人,这里的天气真是好极了,这么温暖的冬天……没有,夫人,你侄子在瓦尔多斯塔的时候,我没见过他,那儿离亚特兰大老远呢……是的,夫人,我很喜欢玩惠斯特牌……哦,太感谢你了,我正需要来杯咖啡尝尝……任务完成了,她便一头埋人热腾腾的杯子中。
埃莉诺小姐真是老糊涂!她大逆不道地想道。
怎么可以把我丢进这么一堆人当中?她大概以为我有过人的记忆力吧!那么多名字全混在一起了,没有一个记得祝她们看我的样子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大象啊什么的。
她们一定知道拉斯说了什么话,我有数。
埃莉诺小姐看到她们的笑脸兴许上了当,我可不会。
一群三姑六婆!她的牙齿磨着杯沿。
她不会流露出她的感情,即使忍狂泪水熬瞎了眼睛也决不会。
但是两颊却已涨得通红。
斯佳丽喝完咖啡后,巴特勒老太太拿起两人的杯子交给那个忙碌不堪的卖咖啡的。
“我没带零钱,舒琪。”
埃莉诺·巴特勒拿出了一张五元的钞票。
舒淇先抄起杯子在一桶棕色的水中涮了涮,再把杯子放在时边的桌上,然后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钞票塞入腰带上的破皮袋中,看也不着就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
“这是找给你的、巴特勒老太太,希望你喜欢今天的咖啡。”
斯佳丽在一旁惊呆了。
一杯咖啡要两块钱!哎呀,在帝王街两块钱可以买到一双上好的靴子呢。
“我一向都很欣赏你的咖啡,舒琪,尽管贵得我只好不吃东西也罢。
你这样像土匪一样,难道从不害臊吗?”舒琪一口白牙齿和黑皮肤一对照,显得闪亮。
“怎么会!夫人,我当然不怕!”她乐呵呵地咕噜道。
“我可以对着《圣经》发誓,我问心无愧,照样睡得香。”
其他顾客听了都哈哈大笑。
他们每个人都和舒琪彼此这样斗过嘴。
埃莉诺·巴特勒朝四下张望,找着了西莉和菜篮。
“过来,亲爱的,”她对斯佳丽说,“今天要买好多东西,我们得赶快,免得东西被买完了”斯佳丽跟着巴特勒老太太走向市场大厅尽头,一排排案桌上摆满了凹瘪的白铁皮洗衣盆,里面盛满了各式海鲜,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斯佳丽闻到这股恶臭直皱鼻子,不屑地瞧着这些铁皮盆。
心想对鱼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在塔拉附近的河里,有捞不完的站鱼,在没东西吃的年头,那种外形丑陋、长胡须、多骨刺的鱼是他们唯一的食物。
她简直无法想象会有人付钱买这种讨厌的东西,竟然还有不少女士脱下手套,把手伸进铁皮盆中。
哦,讨厌!埃莉诺小姐又要一一向她们介绍自己了。
斯佳丽预先赔了笑脸。
一位娇小自发妇人从面前盆里抓起一条凶猛的银色大鱼,“我很乐意认识她,埃莉诺。
嘿!你觉得这条比目鱼怎么样?我本来打算买石首鱼,但是货还没到,我等不及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渔船不能准时一点,别用没风吹动,船帆这套话来哄我,早上我的帽子还差点被风吹跑了呢!”“我个人倒偏好比目鱼,米妮,加了调味酱更是美味至极。
容我介绍瑞特的太太,斯佳丽……斯佳丽,这是温特沃斯太太。”
“你好,斯佳丽。
你看这条比目鱼还不错吧?”这鱼看起来恶心透了,不过斯佳丽还是小声说,“我个人也一向偏好比目鱼。”
行行好吧,但愿埃莉诺小姐的朋友不要个个都问她的意见才好。
她连比目鱼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更别说是好不好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斯佳丽总共认识了二十多位女士,十几种不同的鱼,十足上了一堂海产品课。
巴特勒老太太跑了五个摊子,才买到八只螃蟹。
“你也许会认为我过于挑剔,”她买齐了东西后满意他说,“可是蟹子有特殊风味,用雄蟹煮汤,味道就不同了。
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很难买到雌蟹,要是多跑几个摊位能买到的话,也是值得的。”
斯佳丽一点也不在乎什么雄蟹雌蟹。
她吓得没命的是这些蟹还是活的,一边在盆内四处乱爬,张钳舞爪,爬在别的蟹身上,发出沙沙喳喳声,设法攀上盆沿想逃出去。
现在西莉的篮子内又发出了螃蟹推挤纸袋的声音。
虾虽是死的,样子却更可怕。
两只狰狞的黑眼球突出,触须与触角呈长鞭状,腹部尖利。
她简直没法相信她会吃这么难看的东西,更别说吃得津津有味了。
檬到没有引起她的反感;蚝看起来与肮脏的石头没两样。
然而当巴特勒老太太从摊子上拿起一把刀,剖开其中一颗,斯佳丽只觉胃里一阵翻涌。
剥了壳的蚝看起来活像一摊灰浆漂浮在洗碗水中。
看过海产品,再看到肉倒有种较令人安心的亲切感,尽管在沾满血渍的包肉报纸四周群蝇飞舞,仍教斯佳丽作呕。
她向手持草编心型大扇挥赶苍蝇的小黑鬼,勉强一笑。
待走近挂着一排排卖禽类的摊子,斯佳丽又依然故我,想到要用些羽毛镶帽檐了。
“想要哪一种羽毛,亲爱的?”巴特勒老太太问。
“雉的羽毛?当然可以。”
她同那个卖禽类的黑炭胖女人起劲地讨价还价,最后只化了一个子儿就亲手拔下了一大把羽毛。
“埃莉诺你到底在于什么啊?”斯佳丽身边传来说话声。
她转身一看,只见莎莉·布鲁顿那张猴脸。
“早安,布鲁顿太太。”
“早安,斯佳丽。
埃莉诺买那种不能吃的东西干什么?是不是有人发明煮羽毛的秘方?我正好有几张目前不用的羽毛垫子。”
斯佳丽说明买羽毛的原因。
她不由觉得脸上通红。
也许在查尔斯顿只有“骚娘们儿”才戴镶饰的帽子吧!“这主意大棒了!”莎莉真正热情洋溢他说。
“我有一顶骑马戴的高顶丝帽,可以用丝缎和几根羽毛改成三角尖帽。
不过太久没戴了,不知道找不找得出来。
你骑马吗,斯佳丽?”“好几年没骑了,自从——”她竭力想回忆起来。
“自从战争爆发后吧,我知道我也一样,我实在怀念死了。”
“你怀念什么,莎莉?”巴特勒老太太插进来了。
她把羽毛交给西莉,“两头都用绳子扎住,小心别压着。”
然后喘了口气。
“对不起!”她笑着说,“再晚我可买不到布鲁顿的腊肠了。
还好让我看到你,莎莉,否则我真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急忙走开,西莉尾随在后。
看到斯佳丽困惑的脸色,莎莉笑道:“别担心!她没疯。
世界上最好吃的腊肠只有在星期六才买得到。
而且早早就会被抢购一空。
做腊肠的人以前是我们家一个黑奴脚夫,名叫路可勒斯,他获得自由后,替自己添上布鲁顿为姓。
大部分黑奴都这么做——你可以在这里找到查尔斯顿所有贵族豪门的姓氏。
不用说,而且还有一大批人姓林肯的呢。
陪我走一段吧,斯佳丽。
我得去买些蔬菜。
埃莉诺会找到我们的。”
莎莉在洋葱摊前止步。
“莉拉这死鬼到哪里去了?——哦,你在这儿。
斯佳丽,这个小东西是我的管家,跟伊凡雷帝没两样。
莉拉,这位是巴特勒太太,瑞特先生的太太。”
漂亮的年轻使女行了个屈膝礼。
“我们需要很多洋葱,莎莉小姐,做朝鲜蓟泡菜用的。”
她说。
“你听到了没有,斯佳丽,她以为我老糊涂了。
我知道我们需要很多洋葱!”莎莉从案桌上抓起一个棕色纸袋,将洋葱一颗颗丢进去。
斯佳丽看得惊愕了,一时按捺不住,伸手按住袋口。
“对不起,布鲁顿太太,这些洋葱不好。”
“不好?没烂,也没发芽,怎么会不好?”“这些洋葱收得过早,”斯佳丽解释道。
“外表看起来是很好,不过吃起来没香味。
我犯过这错误,所以懂。
当初我不得不管庄园的时候种过洋葱。
可我对庄稼活儿一无所知,怕洋葱枯死或熟烂,一看葱顶变成棕色,就全挖了出来。
刚收下的洋葱漂亮极了,真让我好不得意,因为我大半作物都长得不成样子。
我们拿来煮啊,炖啊,油炯啊,让松鼠肉和烷熊肉入味,谁知一点都吃不出洋葱的辛辣味道。
后来,我重新翻土准备种别的,无意中挖到一颗早先没挖到的。
那一颗倒是洋葱该长成的本来样儿。
其实,洋葱需要多些时候才有味儿。
我找颗好洋葱给你看看。”
斯佳丽用行家的眼光、手感、嗅觉在菜摊篮里挑拣。
“这些才是你要的。”
最后她说。
她神气活现地昂起头。
尽管把我当成乡巴佬吧!她在心里想着,我虽万不得已弄脏了双手,但我不怕丢人。
你们这些爱唱高调的查尔斯顿人自以为什么都懂,那就错了。
“谢谢你,”莎莉说,眼睛透着深思的神情。
“我衷心感激。
我错看你了,斯佳丽、没想到像你这么漂亮的人,懂得还真不少。
你还种过些什么?我倒想了解一下芹菜。”
斯佳丽打量着莎莉的脸色。
看出确是真心诚意感兴趣,才据实以答。
“种芹菜太讲究功夫,我不种。
我有十几张嘴要吃饭,所以只能种些红薯、胡萝卜、马铃薯、大头菜,还有棉花。”
她不怕自吹自擂。
因为她敢打赌查尔斯顿没有一个女人曾经在大太阳下挥汗摘棉花!“你一定把自己累得憔悴不堪吧!”莎莉眼中清楚地流露出敬佩的神情。
“没办法、总得吃啊!”斯佳丽耸耸肩,不屑回顾往事。”
感谢老天,苦日子总算熬过了。”
她淡淡一笑。
莎莉·布鲁顿让她觉得好受了。
“不过,那段日子的确把我造成个根茎作物专家。
瑞特说过,他认识许多把酒退回去的人,可我倒是唯一退还胡萝卜的人。
那时候我们在新奥尔良一家最有气派的餐厅进餐,为此还引起一场骚乱!”莎莉不由放声大笑。
“我知道那一家餐厅。
快告诉我。
跑堂的听了你的话,是否只是理了理挂在手臂上的餐巾,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斯佳丽吃吃笑道:“他把餐巾掉进煎点心的油炸锅里了。”
“着火了?”莉淘气地咧开嘴笑。
斯佳丽点点头。
“我的天!”莎莉大声叫嚷。
“我真想瞧瞧当时的情景。”
埃莉诺。
巴特勒打了岔。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好笑的事情?可不可以让我一块儿笑笑?布鲁顿只剩两磅腊肠,他已经答应给米妮·温特沃斯了。”
“叫斯佳丽告诉你,”莎莉嘻嘻笑道。
“你的儿媳妇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埃莉诺,可是我得走了。”
她伸手去拿斯佳丽挑拣的那一篮洋葱。
“这些我买了,”她对菜贩说,“是的,莉邮,一整篮都要。
用大袋子装好交给莉拉就行。
你的小子还好吧?气喘的毛病还没好吗?”莉趁还没卷入一场止咳秘方的讨论,先转过身来抬头看着斯佳丽。
“以后叫我莎莉好了,要来看我唷!斯佳丽。
每月第一个星期三下午我总在家。”
斯佳丽在不知不觉中已打入了查尔斯顿组织严密、阶级分明的社会中的最高层。
原本只是礼貌性地为埃莉诺·巴特勒的儿媳妇开启的一条门缝,如今已为莎莉·布鲁顿的女门徒大敞。
埃莉诺·巴特勒欢欢喜喜地听从斯佳丽对购买马铃薯和胡萝卜的建议。
然后又买了玉米片、玉米粒、面粉、大米。
最后又买了黄油、脱脂奶、奶油、牛奶和鸡蛋。
西莉的菜篮装不下了。
“我们得把全部东西拿出来,重新包好。”
巴特勒老太太心里不免着急。
“我来帮忙拿点东西。”
斯佳丽说。
她已经等不及要走了,免得再碰见巴特勒老太太的任何朋友。
婆媳俩走走停停,光是从菜摊走到乳品摊就花了一个多钟头。
同女摊贩认识她倒不在乎,她要把她们一个个都牢记心头,因为今后她必然还得跟她们打交道。
埃莉诺小姐心肠太软了,她有把握可以把价钱杀得更低。
一定很有意思。
一旦让她学到了诀窍,她就会提出分担一部分购物的工作。
但是决不买鱼类。
她闻了就恶心。
但是吃的时候就不觉得了。
午餐真是一席意外的盛宴。
雌蟹汤的味道鲜美可口,让斯佳丽大开眼界。
除了在新奥尔良外,她从未尝过如此绝妙美味。
不用说!现在她想起来了,那时瑞特可以叫出每一道海鲜的名字。
斯佳丽连喝了两碗汤,滴滴都教她口味无穷,连其他菜肴和面上加搅奶油、核桃和水果的饭后甜点,也一下都吃个精光,据巴特勒老太太说,这叫胡格诺蛋糕。
那天下午,斯佳丽生平第一口出现消化不良现象。
但不是因为吃得太多,而是尤拉莉和宝莲坏了她的兴致。
“我们正打算去探望卡丽恩,”两人一到巴特勒家,宝莲就宣称,“我们想,斯佳丽或许想要跟我们一起去。
很抱歉这时来打扰,我不知道你们还在用餐。”
她紧抿双唇,显然认为一餐饭不该吃这么久。
尤拉莉倒发出一声艳羡的叹息。
卡丽恩!她根本就不想要去探望卡丽恩。
但是她不能说出口来,否则会惹得姨妈大发脾气。
“我是很想去,姨妈,”斯佳丽嚷道,“可是我真的不太舒服。
正想拿条冷毛巾敷头,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呢。”
她垂下眼睛。
“你们知道那是怎么口事。”
得了,就让她们以为我有妇女病吧。
她们是老古板,决不会再多问了。
斯佳丽果然料中。
她姨妈立刻便告了辞。
斯佳丽送她们到门口,一路小心佯装出肚子绞痛的样子。
尤拉莉与她吻别时,同情地拍拍她的肩。
“好吧,好好休息,”她说,斯佳丽乖乖地点点头。
“明早九点半到我们家去。
步行到圣玛丽教堂望弥撒得要半个钟头。”
斯佳丽吓得目瞪口呆,她可从来没有过望弥撒的念头哪!顿时,一股刺痛几乎教她痛得弯下腰。
整个下午斯佳丽都躺在**,松开紧身胸衣,肚子上放着一个热水袋。
消化不良的滋味既生疏、不适,因此也吓人,但她对上帝的畏惧却远远更吓人。
埃伦·奥哈拉生前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生尽力想为塔拉生活注入宗教精神。
除了晚祷、连祷和颂读玫瑰经外,还时时提醒女儿们牢记身为教徒的责任与义务。
对埃伦而言,塔拉庄园的与世隔绝未免是一桩憾事,因为如此一来,她便无法向教堂寻求慰藉。
所以她竭力默默给家人慰藉。
到女孩子们满十二岁时,因有母亲的耐心开导,教义问答已深植斯佳丽和两个妹妹的心中。
现在,斯佳丽因多年未再接触宗教而感到局促不安。
她母亲必定在天堂伤心哭泣吧。
哦!她母亲的姐姐为什么偏要住在查尔斯顿呢?在亚特兰大,谁也不会想叫她去望弥撒。
巴特勒老太太也不会在她耳边叨叨,顶多只会要她陪着一起去圣公会教堂。
那倒无所谓。
斯佳丽脑中有种模糊的观念,认为上帝不会去留意在新教徒教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但只要她一踏上圣玛丽教堂的门阶,上帝就会立刻知道她是久未仟悔、心怀愧疚的罪人,自从……她连最后一次仟悔是在什么时候也记不得了。
斯佳丽将无法领圣体了,而大家都会知道那是为了什么原因。
她想起小时候埃伦曾告诉过她守护天使的故事,现在他行也一定都皱着眉头吧!斯佳丽于是拉上被子,蒙住头。
她不知道她的宗教观念其实和石器时代的人一样迷信、不健康。
只知在此进退两难之际,她有多害怕、多不幸和愤怒。
她该怎么办?她记得母亲安详、映着烛光的脸庞,向她和下人们说明,上帝最眷顾迷途羔羊,但这仍然不能教她宽心。
她想不出什么可以逃避望弥撒的方法。
这不公平!现在一切正开始好转哪!巴特勒老太太跟她提过,莎莉·布鲁顿时常举办非常带劲儿的惠斯特牌局,而斯佳丽一定能够获邀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