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驶地极稳，如履平地般，却让我没有由来的心绪不宁。

商行渊背对着我，席地而坐，后背崩地很直，他时常都是这样，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杀气凛冽，使人不敢接近，然而剑从来都是双刃，伤了别人，同时也会使自己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人总是这样，一生符合自己意愿而做出的选择极少，多半选择都是违背自己的意愿的，这个原因复杂多变，所以人总是不快乐。然而却不能因此而沉沦在人生的迷途之中。于是商行渊选择了毁灭，而我选择了与他截然相反的路。

活着有什么不好呢？我无声地问商行渊，也问自己。每次面对商行渊，这句话都是凝噎在唇边，却说不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我又凭什么问他？

“商行渊，难道你都不会难过吗？事到如今，你做了这么多，又得到什么？”我突然大声质问商行渊，商云、阿葎以及很多的人都死在他手上，这会不会使他心中的仇恨淡一点，我不期许他幡然悔悟，但至少想起商云的时候，他可以为了商云有一点点的难过。

“你所谓的难过是什么样？我不会，你教我啊。”商行渊猛地起来转身，一把揪住我的领子，语气和表情却是十分平静。

我苦笑了一下，对商行渊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就是难过。如你所愿，这是因为你。”一种悲伤的气氛弥漫整个船舱。

商行渊慢慢闭上了眼，很用心的去感受我因为他而产生的悲伤与难过，他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表情，这本该是常人很容易表达的情绪，他却如此艰难才得以表达，我无比心痛，心想，商家的确欠他很多。

突然，船猛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向一侧倾翻。商行渊却在此刻松开了我，我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催动幻术护体，俯身把我拎了起来。

“楚岚，你还好吧？”商行渊问我。

我被摔得七荤八素，刚才那种悲伤的情绪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了，看着商行渊一脸严肃的模样，我此时的心情十分的不合时宜，我居然很开心。

“换个姿势好吗？我要吐了。”我出言提醒，大头朝下实在是太难受了，全身的血液此刻都汇集在脑袋，我耳中此刻‘咚咚咚’全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商行渊立刻将我调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热流从我的鼻腔中涌出，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衣服上，缓缓晕开。

商行渊只是愣了片刻，就立刻拉着我往外走。到了外面，才发现船侧面已经沉了大半，许多人纷纷落入海中，不断地挣

扎。

我焦急地寻找着明霄的身影，却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他的踪迹，在失神的片刻，被商行渊拉着跳进了海里。

我下意识地开始挣扎，海水冰冷刺骨，我浑身如同灌了铅一样，慢慢向下沉，在呛了几口海水之后，我被人拉出水面，是商行渊。不知道他从哪弄得一艘小船，只是这么一会，大船的影子都不见了。

他确定我无恙后，这才开口说：“是炎国赤龙卫，他们凿船来着。”

“哈哈哈哈，炎国赤龙卫修习的不是火系幻术吗？他们天生畏水，还把船凿沉了，很有想法！佩服佩服。”我笑的十分开心，但是商行渊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慢慢安静下来，等着商行渊开口说话，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说：“算了，不说了。”

“我说你这跟谁学的？有话就说，别恶心人。”

商行渊依旧摇了摇头，他要说什么，我根本猜不到，我俩突然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我此刻竟然没有缘由的开始烦躁起来，莫名地不安在我心中蔓延，难道凿船这事跟商行渊有关？

我突然很恼恨自己的这种胡乱猜测。但是一想到此刻明霄生死未卜，我是真的害怕再一次失去他，“沉船这事，跟你无关吧。”我十分胆怯地问商行渊。

我这句话说完，商行渊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受伤，这也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情绪，甚至于他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他都未曾出现这样的情绪。“我以为，你是不同的。”他轻声说。

商行渊这样真的挺可怜的，但是我必须狠下心来，我可以为了他去死，但明霄是个不相关的人，他又凭什么去决定明霄的生死？

“告诉我，这和你无关！”我厉声质问商行渊，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坐在小船中，猛然间站起来，就立刻失去了平衡，仰着头就向海中倒去。

商行渊在我落入海中的一瞬间，揪着我的衣襟把我拉了上来，他此刻神色如常，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种名为情绪的东西。他冷冷地说：“像你这样的废物，还能干什么？”

“你说的没错，我是废物，反正你毁掉了你能毁掉的一切，那麻烦你抬抬手，送我一程吧。”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十分心平气和地说，要是现在死了，也省得我以后受罪。

商行渊盯着我的脖子，愣了一会，那贴着肌肤纹路有一处不明显的伤疤，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是当初他被沈雪松重伤，沈雪松的手放在他的头上只要一用力，商行渊立刻脑浆迸

裂，死无全尸，然后沈雪松丢给我一把剑。我知道沈雪松是要我一命换一命。

依照我以往的表现，商行渊根本没想过我会舍命救他，然而在下一刻，我就举起了剑，毫不犹豫地横剑自刎。

然而剑是没有开刃的，却依然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可见我当时对自己多用力。

沈雪松这么做的目的，我猜不透，最后他表情复杂地离开了。我与商行渊面面相窥，不明所以。

时至此刻，我也不期望商行渊会放过我，反正我最终还是要死的，早一会，晚一会，也没什么区别。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我们始终都是朋友，我只不过是想甩开明霄而已。”商行渊说着，目光向着遥远的海平面眺望，整个人深沉而复杂。

小船在海上飘荡了几日，最后竟然到达了炎国守望城。

这几日我的精神十分亢奋，几乎是没有休息过的，眼睛死盯着海面，脑子里一团乱麻，我都记不清自己都想了些什么，然而到达守望城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彷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脚沾到陆地的那一刻，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商行渊本来走在前头，与接应他的人说着什么，发觉我的异样，连忙折了回来，大声叫我，然而我根本动不了，连个微弱的回应都做不到。

我整个人的意识并没有随着与肢体感觉的切断，而逐渐模糊起来，反倒是更加清晰，只不过现在我的意识是处于一个强行与躯体剥脱的状态，被封存在身体的角落里，所发生的一切，我只能冷眼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此刻我的状态与二百年前的幻奴一模一样，只不过作为天幻珠的商行渊，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难道这世上还存在另一颗天幻珠？

看着商行渊露出了焦急的表情，我特别想告诉他，我觉得我还能再救一下，可别把我埋了啊。

商行渊在我身上查看了半天，脸色突然就阴沉地有些可怕，他对接应的人吩咐道：“通知陆翎霄，让他带着明霄来见我。”

商行渊居然没有把明霄弄死，我有些吃惊，他向来是用最简单有效的手段解决问题，当他说想甩开明霄时，我心里已经判定明霄死了。

在商行渊看来，死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大多数问题都可以靠死来解决，这是他一惯的原则。

商家这地方教会了商行渊如何去恨一个人，却从来没有教会他如何去爱一个人，人只会恨而不会爱，活着当真痛苦不堪，所以我希望我还来得及教会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