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年前的商家本宗,并不是那种浓重压抑的黑色,相反,柔和的风夹杂着甜腻的花香抚过我的领口,满眼的春意盎然。我深吸一口气,瞬间心情舒畅了起来,却更加好奇这二百年商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故,使大权旁落,人才凋零。
“绮霞苑,好名字!”我赞叹一句,抬脚走了进去,这苑中倒是不比外面花团锦簇,只种了一片桃花。这会正值花期刚过,风一吹,已褪成白色的花瓣分撒飘落,有种不可名状的凄艳。而商行渊就站在这,白衣乌发,背影像孤寂的山峰,瘦削而挺拔。
“你没事了?”他问我,随及抬起手,手中绕着一匝红绳,红绳上系着我送他的那对铃铛。随着他的动作,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转过身向我走来,冷峻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呆呆地不敢动,看样子他是有很多话要对我说,这时候我无论说什么,都十分的煞风景,遇见事情,我总是用逃避解决问题,从前我的身体状况也显露出蛛丝马迹,被我小心翼翼地掩藏,我以为我不说就没人知道,看来如今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商行渊是怎么想的?我终归是好奇,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是除了几分真心之外,我俩基本一无所有,他能为我这个朋友做到什么地步?如果是要在我和商云的命之间做选择呢?我萌生出了十分可怕的想法。心中对商云生出了难以想象的妒忌,我整个人都快要被这种感觉吞噬了。
是啊,凭什么我要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害怕看见别人难过的样子?别人对我一点好,我就会去用生命回报他?我抱着头,蹲在地上,不知所措,身体仿佛要被两种力量撕裂。
商行渊一下冲到我身边,抱住我,焦急地问我:“楚岚,你怎么了?”
也许,我可以自救。我阴恻恻地笑着挣开了商行渊,抬起头望着天边,夕阳的余晖,像血一般染红了天际。
我有无数个梦,而在其中一个梦里面,我竟然剖开了商行渊的胸腔,将他还在跳动着的心脏取了出来,那梦真实而又鲜血淋漓,在许多晚上反反复复地纠缠着我,这样的梦结束后,我都不敢去看商行渊,因为梦里那种贪婪的欲望并不会随着梦醒而消失,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只得在无人的黑暗角落里一刀一刀的划过自己的胳膊,用疼痛驱赶这种欲望。
而现在我只想让商行渊体会一下我当时有多痛,只是一点点,我不会伤害他的,不是吗?
我双手攀上了商行渊的肩膀,和他靠的极近,呼吸间的温热让我几乎贴在了他身上。他大概是怕我摔倒,居然还伸手扶了我一下。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啊,我慢慢低下头,耳朵靠近他心脏的位置,听着心脏一
下一下,带着节奏感,有力地跳动着,仿佛是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我指了指,委屈地说:“你身上吸引我的只有它,可是为了不伤害你,我只能用痛来提醒自己,就比这个还痛。”我缓缓解开他的衣服,在他左肩狠狠地咬了下去,他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推开我。
我抬起头,欣赏着他的表情,同情而又不忍。
商行渊身上交错着很多疤痕,我一道道抚摸过去,最后停在他心脏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圈,然后手指为爪,向他的心脏掏了下去。
突然商行渊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制止了我下一步动作,我的手生生停在了他心脏位置的上方。我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随及换了另一只手攻击他。
我犹如一只困兽,只在方寸之地,发了疯一样攻击着商行渊,只听“咔嚓”一声,我的手腕弯成了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疼痛使我慢慢停了下来,我大口喘着气,他神情复杂地松开了我,我摇摇晃晃地远离他,向绮霞苑外面走去。
商行渊不欠我什么,从他毫不犹豫地随我跳进时空裂缝中起,我俩的命运就紧紧相连,我不再是春恩楼中那个半死不活的酒鬼,而他即将因我背负什么样的代价,都不是我所期望看到的。
这时候我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商云说我天生笑脸,应该是个快乐的人,却偏偏生着一副苦闷的心肠,思虑过重,必伤自身。
商云说的很对,大狸子一有心事都掉毛,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春恩楼上,商行渊与我四目相对,我就陷入了他深不可及的眼神中。我们俩注定就该相遇,无论何种情况下,我俩就该相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宿命。
商行渊快步追了上来,我转过头,瞥见他的发间落着一片花瓣。
我笑了笑,用没受伤的手帮他把花瓣摘了下来,用手指轻轻一捻,桃花残余的芬芳沾染了手指的一小部分。
“你没发觉我们和往常不一样了吗?”我问商行渊。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指的是哪方面。
我抬起手,晃了晃,“这是我刚刚断掉的手,现在完全没有事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又继续说:“我们出现在这里,本就是违背了虚无之主的规则,虚无之主虽然离开了,但他的规则却是永恒的,我们出现在二百年前,本就是错误,而这个错误会被规则快速修正,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商行渊还是不太理解我说的话,我有些焦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说:“就比如这片桃花林,”我指了指绮霞苑的方向,“这世间万物,每时每刻的运转都是有规律的,违背了规律,只能被它抹杀,因为规律是恒定的,而万物却是可变的。
开花结果,落叶归根,这是有一定的发展时间的,而我刚刚手才断,不过片刻就恢复正常,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商行渊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规律的恒定,我们的可变,互为因果。并且要维持微妙的平衡,因为我们并不存在于二百年前,所以不可能让你我死于意外,只能让我们快速地自然消失。”
“有什么比快速衰老死去更加自然呢?”我说。其实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商行渊本身的力量消失的原因,我一直都不明白,不过就在刚才,我似乎有了一点线索,难道他的力量和这个时间段的某种东西起了冲突,从而互相抵消了吗?实在是太费神了,抬头一看,眼见天就快黑了,心里开始莫名的烦躁起来,脑海中闪现的是无数我杀人掏心的画面。
我这个人,既复杂又简单,我只希望身边所有人都过得好而已,为了这个目的,却去思考很多问题,生出很多忧虑的情绪,这应该就叫羁绊。至于我自己过得怎么样,我却从来不甚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然而我这杀人掏心的想法却太过真实,委实有些可怕,下意识地想去实现它,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欲望,欲壑难平,最原始的欲望就越加罪恶并且难以控制。
“你在想什么?”商行渊问我。
我一时间组织不出什么话回答他,张了张嘴,却沉默了。他见我这副样子,自语道:“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回去,如果回去,不知道我们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听商行渊这么一感叹,竟然有种特别悲凉沧桑的感觉,他从小到大一直是商家顶尖的人物,是我这种普通人无法相比的,我除了一个别人从来不信,而且我也模模糊糊无法证明的神王后裔的身份外,真的没有什么拿来可说的。比较而言,他这样的人,一言一行都是受到别人重视的,以前在春恩楼听书的时候,倒是有几个类似的故事,我总结了一下,就是天才终归寂寞,高处不胜寒,空虚寂寞要出事啊。
正准备拉着商行渊往绮霞苑里走,天都快黑了,回去准备准备夜游商家本宗,兴许能发现什么,此时的商家看上去并不如二百年后戒备森严,即使被抓到了,我撒个连我自己都信的谎话,也是能争取一下逃跑的时间的。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信了,做到这一点就可以出师了。想到这,我猥琐一笑。
商行渊说:“你又在想什么坏事?”
我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低语:“我们今晚夜探商家,完事之后,一更祠堂集合,不来是狗。”说完,我笑嘻嘻走向屋子,商行渊愣了一会,则向相反方向走去,他大概是去踩点研究地形路线了,毕竟相隔二百年的时间,有些地方是很不一样的,当然除了祠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