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重新打量了一番他如今的样子,花子模样,身无分文,腰上三个交错重叠的鞋印,也不知是在哪里得罪了什么人,从而被教训了一顿。
“走吧,去堂子里洗一洗。”想到在别离城时他的两次相救,又因云雾一行熟稔不少,我竟然有些不忍,怕他就这么烂死街头,无人知晓。
“什么?”阿葎瞪大了眼盯着我,吞咽了一下后嫌弃地说道:“那你俩去吧,我可不想跟他在一个堂子里泡着。”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走了,粉色的衣摆从未抖动得那么急。
堂子里的人本就零星几点,楚岚下去后没多久,不用我包场便走了个干净,我自然也是不大愿意与他一同的,只是坐在台面上等他处理干净。
他边脱衣服边向我嘀咕,说什么原本逍遥快活,现在被我硬拉来,若是因此错失了与姑娘偶遇的机会全要算在我头上。
我看着他手脚麻利,显然迫不及待想洗个澡,便故意说:“我不强迫你,你现在可以走。”
他果然立刻笑嘻嘻舔着脸说:“那可不行,你商行渊请客,我不洗不给面子啊。”
我没有多言,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闭目养神。
又听他说:“你不下来吗,你可是花了钱的啊。”
我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可是他说完那句话后良久没有做声,也没听见水声。
就在我睁开眼想瞧个究竟时,一个大大的水花猛扑过来,我不得不扭过头用手去挡,却没有料到手臂却因此被人抓住,猛力一拉,跌入池中。
这时我才听见楚岚的笑声,“一起洗洗嘛,这么大的池子我一个人多没劲。”
他还想拉我往深处走,我立即反抓住他的手腕,用了五成力让他痛叫了出来,可是我最终没有说什么,毕竟是我领了他来,自己做的事,只能自己承担。
冬日的衣服本就厚重,再加上特质长袍,注了水之后足足重了几倍,还不至于因此使用灵力,所以我有些吃力地上了台子,警告他不要再惹我。
他有些悻悻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逗你玩玩,大概是看不惯你整日整日的苦瓜脸吧。”
我没有理会他,他似是微微叹息了一下,安静地洗起来,可是没多久又耐不住寂寞开始絮叨起来。
起先讲了一些趣闻,后来多数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情,堂子里空旷安静,他的声音虽然不大,我却能听得很清楚。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回忆,最初是两百年前,他并没有说太多,只说了那是他记事起的年份。
然后是漫长的寻找岁月,他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只是凭着感觉去追寻。
他越不知道要找什么就越是去找,不是因为想探寻个究竟,只是因为到后来,那似乎成了他唯一活着的理由。
他不想死,就只有找,不想找
了却想活着,就只能寄情酒色。
人,总要有个活下去的依附。
他依附在了酒色之上。
就像我依附在母亲和商云身上那样,如果有一天我没有了依附之物,独自漂泊,我也不确定我能够支撑多久。
“你这么活着,不如死了。”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
他没有朋友,没有信念,终日靡靡,换做是我,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像他那样坚持两百年。
“我不想死,”他靠在池壁上,双臂敞开搭在台面上,低头叹息了一口,续道:“可是我也不想活。”
池子里的水一直很热,雾气弥漫不散,环绕在他周身,我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耳侧。
失意时的他,倒是另有一番风景。
“那你想怎么样?”我难得地主动问道,“人不是活着就是死了,难道还会有第三种情况?”
他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穿过重重雾气我感应到了他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他说:“不会,所以我选择活着,起码活着的世界是我已经熟悉了的。”
他这话让我震惊,曾几何时,这便也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之一,我想我比他幸运,起码我活着的理由,有三样。
他不再消沉,又恢复了一贯的油腔滑调,接着说道:“死后的世界,可没有春恩楼的花魁娘子啊,她的手又嫩又滑,真是连白切鸡也比不了,哈哈哈。”
“你这是把她比作了白切鸡?”我难得陪他一起打趣道。
他笑说幸好这里离别离城几万里之远,否则一定会被花魁娘子教训一顿的,还让我若是再去别离城可千万别说漏嘴。
我摇了摇头,不再陪他说笑,催促他快些洗,他那身单薄的里衣想来也是不能再穿,我先去为他置办些行头,他点头让我快些,别让他等急了。
堂子里暖和,一出门对比鲜明,加上我一身厚重又潮湿的衣裳,着实冻得刺骨。
原先那家服饰店改成了首饰店,一时间我也不知哪里有卖,便在大街上来回寻视了一番,岂料一转身却看见了商国三大使者之一的“刺阳使”。
我平时不多去国府,很少见到他,他一出现,也必然是国君又有任务下达。
“见阳使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湿透了?”他向我走来,沧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一只眼睛里透着股笑意,他的另一只眼早年为了救他的孩子而没了。
可惜后来他的孩子还是没能活下,那之后他请缨便当了刺阳使,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这和他孩子的死有什么关联。
只知道他的脸上,永远是叫人琢磨不透的淡然,尚存的眼里也总是一股淡淡的笑意。
“一点小意外罢了,”我与他素无往来,直接了当地问道:“是不是国君又有任务了?”
他点了点头,
说这次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没说完他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嘴角扬了起来,道:“方才喝了点小酒,怕是醉了,有哪一次不是厉害的人物,若不厉害,也不会麻烦你了。”
“什么人?”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又恢复了淡然,说:“只知道是个妖,不是人族,消息说是来寻仇的,你知道,上代国君和商家谷家素有不合,说不定会是你的爷爷。”
“国君不会让我去杀商家的人,而我的爷爷也不会是妖族,除非你的消息错了。”这个玩笑并不好笑,我的语气更冰冷了些。
他往我身后走去,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具体的你去问听阳使吧。”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隐没在人群中,我隐约觉得这次的事情不是杀一个人那么简单。
从外面回到堂子的时候一阵暖意袭来,楚岚怕是等久了,竟靠在池子边睡着了,我摇醒了他,示意他穿好衣服跟我回去。
他穿好衣服后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好心,我对他说我缺一个跟班打杂的,问他愿不愿意,他当即点头说当然好了,包吃包住有什么不好。
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也许只是那一股力量的牵引。
先前在春恩楼时商云说是因为铃铛的影响,所以我会不自觉地对铃铛的主人产生关注,并且随着灵气的消散,这种感觉会慢慢消失。
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这种感觉自产生那一日起,至今未散。我知道鸿蒙大陆上有许多神奇未知的力量,我想一探究竟,我想知道我和他究竟有什么关联。
我曾问过母亲十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十岁之前的所有事。
母亲说是因为一个来历不明毫无恩仇的疯子杀了爹,掳走了我,我究竟遭遇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庆幸我还活着,并且安全。
我曾好奇什么人能够杀了上一任第一幻术师,我十岁那年被母亲寻回堡后便听说了各种有关父亲的传说,他是那么受人敬仰,那么强大的一个幻术师,究竟谁能杀了他?
而楚岚,在云雾之地时的强大力量,没有人知道的来历,我承认我怀疑他,但仅仅只是怀疑而已。
我当然希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因为在我心里,已渐渐对他有了朋友之情,像我这种人,孤寡少言,难得说上几句话还冷言冷语的,没什么朋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当难得有个人不会因为我的冷漠而疏远我,甚至时常与我打趣时,我竟然是如此喜欢的。
我当然不希望这份难得的情谊会被仇恨所替代,我祈祷,他与那事情毫无瓜葛。
“哇,你家可真气派,不比那春恩楼差。”站在商家堡的大门前,楚岚仰头大呼了起来。
“可是我家没有那些花魁娘子,”我摇了摇头,说了一声“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