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是极甜蜜温柔的一种植物。秋意浓时,桂子香气已弥满校园。
大学是在岳麓山下读的。那时喜欢跑到教学楼后面的草地去看书,倚在树下,戴着耳机听古典音乐,悠然自得。秋日的某一天早上,低头时只觉暗香盈袖。那种甜香,铺天盖地而来,几乎把人的心都淹没在那种芬芳之中。循香望去,是几株桂花树,然后恍然大悟。
什么时候,空气里满满地都是桂花的甜香了呢?
另一座教学楼后,也有一棵上了年岁的桂花树,桂花散发着馥郁甜香,树干粗壮,靠上去很舒服。最喜欢秋日在花香中静静看书,站起身来,满身尽香,心里却被书中那些深邃的思想浸得一派冰清雪净。
抱着书从树下走过,凉风徐来,心情忽然变得很好。有时同学过来,便坐在林荫道树下的石凳泛泛地聊着,恬淡的幸福。回去后,衣上都浸透了清香,那一缕甜丝丝的香气,闻着都叫人心神疏朗。明代高启的《题桂花美人》中有:“桂花庭院月纷纷,按罢霓裳酒半醺。折得一枝携满袖,罗衣今夜不须熏。”有了桂花熏衣,自然香气满袖。
校园里的桂花香气越来越馥郁了。过了一段时日,桂花开到最盛,馥郁熏人醉。整个校园都沉浸在甜蜜的香气中,人被香气熏染得轻飘飘的,一颗心也飘飘****,步步都如踩在云端。这种感觉,真是如同初次的恋爱,一切皆是美好而不可言说。
在桂花树下徘徊良久,俯身细细拣起桂花,衣上也沾染了香气。“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这时钻进桂花树下读书,便仿佛有身在月宫中的错觉,不像在人间。字里行间都是馥郁的香气,向鼻端扑来。什么也可以不想,什么也可以不做,只管闭了眼,一心一意沉浸在桂花的清香之中。
这时很喜欢钻到桂花树下读书,仰头看去,桂花树便如一个绿色的穹庐一般温柔地将人罩住,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自在天地。星星点点的阳光洒在身上,似是星星点点的桂花。时间像是被桂花糖黏住了,缓慢悠长。有桂子轻轻落在身上,轻软无声。
有一日在草地上看书看得倦了,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转头一看,有两个女孩正站在桂花树前,仔细地撸着那细碎的金色花瓣,被花香浸染得一脸甜蜜。其中有个女孩子,穿着橘黄色毛衣的女孩,披着微卷长发,抬头时眼眸明净,满溢书卷气,令人无比熨帖舒服。我无端地觉得,桂花若是真有精灵存在,应该就是她那个样子。
树下的草地上散落着米粒大小的桂花。女孩子特别喜欢收集桂花树的桂花,回去泡茶喝,或是就是放在书桌旁,闻着那甜香。
隔壁寝室的同学送了一包桂花给我,一打开,金色细碎的花朵,芳香四溢。忽然想起,桂花也可以用来制作小香囊。于是,寻出一块浅蓝色的布,用白色的线,细细缝了一个素净的小布袋,然后把细小如米粒的桂花收集在小布袋子里,再把布袋缝了起来,晚上睡时放在枕头旁边。一闭眼,仿佛置身于深秋的桂花树林之中。
过了一段时间,桂花也落尽了。地上尽是细碎的桂花。但风中仍然弥漫着桂子的甜香,下了一场雨之后,桂子的香气开始变得飘忽,清远而迷蒙,直到终于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年轻时,能邂逅桂花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桂子甜香,从此弥漫青春。现在想来,那些独自在桂花树下度过的甜蜜时光,是如何的奢侈而叫人怀念呀。
后来,到了工作的学校,发现办公楼下,也种着好几棵桂花。仔细看了下,主要是金桂和丹桂了。桂花主要有四种,金桂多为金黄色,是桂花中香气最馥郁的一种,丹桂为橙黄色或者橙红色,香气次之,银桂为柠檬黄色,香气又次之,四季桂也为柠檬黄,香气最淡。办公室里很安静,窗外是大片柔绿色的草地,远远地立着图书馆。九月,教学楼旁的桂花都开了,整个校园都会笼在馥郁的桂香之中。整个人都清朗安宁,呼吸的都是香。恍惚间像是走在古代神话里一般。
偶尔回到母校,看到还有汉服的女孩子在桂花树下徜徉,大约是学校汉服社的学生吧。画面古典而唯美,仿佛穿越到了哪个古老温静的年代。
桂花也是深具中国古典意蕴的花儿,它的故乡,是在广西桂林。九月十月的时候,桂林满城都是桂花馥郁的香气,因此桂林城市的名字里,也带了一个“桂”字。曾经在春天里来到桂林旅游,听当地人说桂花盛开的满城甜蜜,禁不住微笑向往。带了一瓶桂花酒回去了,仿佛也带回了满身的香气。
也曾经很想十月去杭州,想领略下杭州的满觉陇之美。那是开满桂花的山谷,满谷飘香,甜美宁静,不似在人间。明代人高濂曾在《满家弄看桂花》中写道:“秋时,策骞入山看花,从数里外便触清馥。入径,珠英琼树,香满空山,快赏幽深,恍入灵鹫金粟世界”。香满空山,落英如雨时,人们就在道路旁边喝茶赏桂。桂子若落入茶中,正好是新鲜的桂花茶了。在桂花的甜香中,可以满满睡上一大觉,这人生也算得圆满。清人张云敖也有绝句《品桂》云:“西湖八月足清游,何处香通鼻观幽?满觉陇旁金粟遍,天风吹堕万山秋。”
郁达夫的《迟桂花》里,说桂花香气“浓艳”,“说不出的撩人”,“实在是令人欲醉”。整篇小说,仿佛氤氲着浓郁的桂花香气。这篇文以桂花喻人,文中那个素朴、天真、坚韧又深谙大自然之趣的翁莲,便仿佛是一枝迟桂花的化身,宁静而馥美。
岳麓山的桂花也多,山下满是桂子甜香。在岳麓山下走,偶然发现山下有一个书吧,在深秋时会送桂花酒给顾客。进去坐下,寻出几本心仪的新书,喝了一口桂花酒,真是色泽美而透明,酒味香而甜醇。于桂花香里读书,真是令人微醺。
也特别喜欢吃书吧里的一种桂花麻仁汤圆,雪白的汤圆上点缀着几簇金黄的桂子。那么一缕甜幽幽的香气,未尝人已醉。
只觉风雅无限。
喝着桂花酒,闻着桂花香,吃着桂花汤圆,只觉此时无可比拟的美好。
正是素年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