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娘(1 / 1)

回眸 商怡安 1681 字 2个月前

你姓尤,你的名字暂且隐去。不过,要告诉诸位莫误会,你不是过去小说中常写的李二嫂、张二娘之类的农村妇女,的确是堂堂正正国营厂家纺织工人。论薪水一月七十有四,若加上各种补贴,奖金月收入一百好几。

说到钱,你总是笑眯眯的,其实又有那个讨厌它呢?凭自己力气挣来的钱,一月二十张钱也该得。(该厂人喜欢把十元人民币当作一张称呼)只是尤二娘你。

真是罪该万死,我本不该将你直呼其尤二娘,这里毫不隐瞒地说:我每时每刻都想能被你承认为你的女婿。你虽然生得矮胖矮胖,你的女儿微微与你判若两样。脸蛋白净净的,一对杏子般的眼,吐着和善、神采奕奕。身材窈窕匀称,有幸碰上她上班前在织机旁驻足倾胸,伸出纤纤绵绵的手指拨弄那一头乌黑的发梢,两眼四下顾盼时,那真正能给人一种美的享受。我敢断定微微这副丽质不完是你赐予的基因所致,她倒很有些像她的爸爸——一个老实巴叉,为了续娶老婆连前妻遗留的亲骨肉孩子都不敢要的锅炉工人陈阿根的身材和长相。

我从内心爱慕微微,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深夜是那样的令人难以忘怀。

三年前,我顶替父职被分配到细纱车间做加油工,那天深夜我给06号机台加油,那时刻她正在换纱筒,我拿加油器,照准油眼任其自流,眼睛完全被她忙碌的身影夺了去。也许是望久了的缘故,终于引起她的注意,难得她向我飞来一瞥,也巧,这一瞥过后,她每换支纱管,都要扭过半脸来瞟我一眼,我的存在似乎给了她力量,她工作得十分欢快。像什么迷住了心窍,我竟不忍离去了,直到她将50支纱管换尽,我才有所醒悟,匆忙拔去油嘴,要转身走开,就在这一瞬间,她忽地向我报来一个深情的微笑。这一笑笑得真甜,那一夜我觉得眼前到处是她那张笑脸。

冬去春来,我和微微渐渐亲密起来。

但那时候起我就隐隐在耿心,耿心着你举起横蛮的砍刀,把我们砍开。

你们母女俩同在一个车间,相互仅隔四座机台,我们频繁的接触终于使你发觉,我预测一场骤雨将向我袭来。

有一天,我正在06号机台加油,小李,闲着了过来一下。突然你扯开嗓子冲我叫起来,这叫声压倒了整个车间机鸣声,引起周围一些人拿眼注视我,似乎还有人窃窃私语,露出嘲笑。你这一声喊,在我听来犹如一声炸雷轰响,我脸上顿时发起高烧,望了望微微,只见她也把脸拉下老长。

片刻后,我提起油壶悻悻地来到你承包的机台前,心里已经做好让你耻骂的准备,却出乎意料,你见我走过来两眼笑成了一条线,立即吩咐我帮你拖纱桶,做清洁。你说了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亲热话,但完全被我当时的高兴而遗忘,唯有一句永远牢记在心:那就是干完粗活你拍打着我身上的棉绒说,有空要常来。

莫不是我一米七八的身高,一张自我欣赏感觉尚好长相讨得你得欢心罢?走出车间我悻悻地想。对着镜子我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把自己端详,的确,在我的脸上挑剔不出什么令人伤感的地方。只是那对门牙生得过于宽大,偶尔露出尊荣,宽且又亮,两牙相间还留有一条细缝,幸亏我上嘴唇生得长些,顾全大局,毫不吝惜地把两怪弟兄紧紧包藏,致使它们不得轻易露相,我敢打赌,只要不发狂地、忘情地笑,谁都不会知道我丑就丑在两颗牙上。你当然没有发现我这牙齿的秘密,不过,有一回吃苹果,我由于一时急忙,也由于你女儿买来苹果之大,我张口刨去,不想竟在微微面前出了洋相。我羞愧极了,庆幸的是她并没有因为我身上这么点瑕疵和我怎么样。

以后每次有空,我都十分情愿地为你干活,你对我也格外地热情起来。我们除了有意避谈陈阿根乡下那个儿子和我与微微在暗中相好外,几乎什么都可以成为话题,特别是谈集贸市场做生意,你眼里总是亮灼灼的,流露出一脸羡意,菜市的菜,粮站里的米一次次提高价格,你总要当我骂那些黑了心的财迷,我常常用下力为你干活,来平息你冲天的怒气。听说上级对职工粮价补贴要进行新的调整,有所提高,是你第一个向我报来信息,能多拿钱,总是叫人乐的。

一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我和微微相约在举水河畔,当我有些抑制不住地向她说你是如何如何地喜欢我时,你的女儿却阴着脸,报来一声极显痛苦的叹息,她说,我母亲愚弄了你,你遗忘她真的喜欢你么,你知道吗?这个月她多了二十元承包奖金,要不是你帮忙,她还问我多得奖金没有呢?说到这,微微哼了一声,再没有说下去。

啊!我像被谁重重地抽了一皮鞭。我猛然感到我在你面前扮演了一个多么可悲的角色。我听见我身上的血在哗哗涌流,冲上了头顶,发梢。

那我们的事。我最耿心的是我和你女儿的关系,我着急。

我们的事不能由她。我生怕微微趁机了结和我的关系,在我面前把一切罪恶推向你,然而她不是这样的,她没有你那样浓厚的市侩气。

就在那一个黄昏里,微微向你泄露了你对我的秘密;我为你卖力你毫不嫌弃,你不阻止我与微微往来也是醉翁之意,背地里你要微微许配给一个退居二线老厂长的小儿子,你看中了人家那养满鲜花的三层楼房。微微说你看中那三层楼房你去。

我已经明白,在你眼里,我没有做你未来女婿之希望,在微微心里一个未来丈夫却在悄悄闪光。一时间,我全然忘记了被你利用的不快,我们陶醉在浓浓的暮色里,欢快的流水在为我们歌唱,我们的生活充满蜜意。

为减少路障,我总还是想巴结你,就让我们心照不宣吧,各自去达到各自的目的,看谁能获得最终的满意?

流年似水,天下莫过如我和微微最亲密。微微要我学会顺破骑驴,哄得丈母娘欢心。于是,我又想开了好多心思:见你上班穿了件新衣裳,便凑过去:

哎哟,尤师傅今天打扮得好俏皮哟,还像十八岁。

你个洋货莫瞎说啰!快过来帮我接几根纱头。

过几天。

昨晚那电影里有个演员,长得该是几像你哟,白胖白胖,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说得干部都服哩,终于使你有了兴趣。

她是个做么事的?

说媒的。

你个半吊子损老娘,来帮我把那只纱桶搬走,费把力。

再过几天,我看你做事下劲,说你简直像只母老虎。你差点要朝我擂拳头,亏我在为你的机台上上锭子油,你的手才没有照准我的身上任何一部分落下去。

好些日子,我都在设着法讨好你,失败似乎是注定的。出乖露丑,实在蹩脚不已。我们在一起仍然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我们却没有逐步去递进我们的关系。你对我坚持不懈地为你干这干那,非常满意。为了赢得你垂爱,我毫不吝惜自己的力气,我怕是逮不着鸡婆,浊把米?

终于有一天你让我做了一件令人满意的事。

这几年手头宽裕了,靠勤扒苦做有一些积蓄,你也有些想入非非了。这天上过早班,你把我叫到你家里来,又是茶,又是烟,一双眼总在我脸上睃来睃去,我被你置于漫天迷雾里。

听你说,你们垸那年轻人要办什么磷肥厂呗?终于你开口了。

是啊,他资金凑不够,厂子还没有办起来,还差两千块钱呢。我说。

就差两千块钱?你给我又添了一杯茶水,极其认真地问。

就差两千块。我恳切地回答你。

那我愿意借给他两千块,半年后让他还我三千,你看这样他愿不愿意?

这。我当时犹豫起来。过了几天我征求了那位托我借债的同乡伙伴的意见,我替他借下了,他说过厂子开办顺利,不要半年时间就可以变本盈利。

弄了许久,你要我为你放账,你还把那次我随便谈到我同乡一位青年要借债办厂之事放在心里。

我从容地接过你手中的两千元钱,转交给我的同乡,一个靠姑姑乳汁哺育长大,立志为解决山区购买化肥之艰难,决定利用当地家禽野兽骨骸加工成磷肥的可敬青年。

半年工夫似乎只不过鸡眨眼,你像催命似的要我归本付息。

在这半年中,你像坐着电车,舒坦地沿着时间的轨道向前驰去,而我那位可怜的伙伴,借债的债主却倒了霉,他被骨料粉碎机吞去五个手指,刚刚有了收入又全部送进医院。

我只好替他向你请求宽恕,再宽限些时间,你没有依,坚决不依,你像虎啸,像狮吼,你只知道要钱,一时间我被你闹得六神无主,惶惶不安。你逼得我恨不能上天入地。

金钱完完全全占有了你,你只认定借钱就要还这个不无正确的道理,你竟上法院告下了我和我的伙伴诈骗了你,你大概想法律定我们诈骗罪。然而,法院在受案调查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借债者的生父叫陈阿根,他早年被你抛弃。于是你创造了一则发人深思的新闻——母亲给儿子放高利,法网顿时转移了撒捕目标。你挣扎、你呼喊,在主持正义的法律面前,哪怕你有千百张嘴。

终于,你明白了:钱,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