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栗从三四点就开始坐立不安,抱着手机绕着厨房转,保姆阿姨被他晃得眼晕,塞给他一碗汤:“坐下定定心,别这么急。”
谢栗苦着一张脸:“我怕飞机晚点,又怕路上堵车。”
阿姨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今天肯定老天爷保佑一切顺利,放心吧。”
谈恪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谢栗没注意到他出来,还在拼命刷新航班信息。
他从背后过来,一眼就看见谢栗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弯腰凑到谢栗耳边:“谁今天坐Delta来美国?”
谢栗被吓惨了,慌乱间把手机推出去好远,差点把面前的碗也推倒了。
谈恪故意做出要去抢他手机的样子:“让我看看,谁的航班让你这么挂心?”
谢栗一时间根本想不出合适的谎话来搪塞,急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地去拦谈恪的手,声音几近哀求:“你别看你别看,求你了——一会你就知道了。”
那边做饭的阿姨也伸头过来帮腔:“先生别欺负小谢了,快让他先把那碗汤喝了。”
谈恪松开手,转而捏住谢栗下巴,不顾那边阿姨可能还看着,狠狠地在谢栗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你现在都有小秘密了,是不是?”
谢栗动动嘴唇:“反正你早晚就知道了嘛。”
谈恪松开他,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栗:“快五点了,要等谈忻来才开饭吗?”
谢栗被问得差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谈忻要来?”
谈恪指着他的手机:“因为我也叫她帮我带东西来着。”
谢栗狐疑:“你叫她帮你带什么?”
谈恪笑得像个老狐狸:“那你叫谈忻来美国干什么?”
谢栗鼓着嘴,挣扎片刻,霍然起身:“不说算了!”
谈恪眼看着谢栗走到客厅,又从客厅钻进阳台,这才收回目光,站起来溜达进厨房,靠在门边问正在做饭的阿姨:“谢栗这个季节弄那么多玫瑰过来,就那么干放着养不了几天。回头联系个工人,过来搭个暖棚吧。”
阿姨手一抖,差点把铲子扔进锅里:“哎哟,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谈恪摇摇头,笑得三分得意七分无奈。
这房子买的时候是签了景观保护协议的。谢栗不知道,这几天大张旗鼓地往后院里搬东西,HOA的人早就把邮件发到了肖助理那里。他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只是不想破坏谢栗的兴致,又忍不住逗他罢了。
时针指到七,谈忻终于来了。
谢栗蹦蹦跶跶地冲过去开门,谈忻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袋子。毛毡质地,没有logo,看起来贵得很没名堂。
谢栗想帮她接过来,结果谈忻心虚地把手往后一躲,朝谢栗身后点头:“哥,我给你拿楼上去。”
难得一家子都凑齐了,阿姨做了一桌子菜,结果一个个都吃得心不在焉,只有谈忻吃得最香。
谢栗扒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我要上去看邮件。”
谈恪看他一眼,也不拦着,等谢栗上去关了门,才转头问谈忻:“里头的东西检查过了吧?”
谈忻嘴里塞着肉,头都不抬:“肖靖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谈启生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其中一个,拿筷子尾磕磕桌子,问谈忻:“你给你哥拿了什么?”
谈忻把嘴里的蛤蜊蒸蛋咽了下去,又给谈启生舀了一勺:“爸,我哥他们两口子要玩情趣,咱们就当看个节目吧。提前知道大结局就没意思了,吃饭吃饭。”
谈启生不干了:“今天这是你哥的终身大事,怎么——”
老爷子猛地闭上了嘴——他话说一半,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拿眼去瞟谈恪。谈恪正拿着汤勺给自己盛汤,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谈启生频频看表,终于挨到八点过半。他拿着汤匙对着嘴边要吃不吃,实则是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
终于等到一串细弱的铃铛声音。
谈启生和保姆阿姨同时抬头。
“咳咳——你去下后院,”谈启生说,“去帮谢栗搬个东西。”
谈恪挑挑眉毛:“搬什么?”
谈启生随口胡说:“搬花。”
谈恪施施然地站起来,作势要往客厅去,刚迈出一步又被谈启生喊住。
谈启生上下打量,对儿子这一身家居服和棉拖鞋的打扮实在是不满意:“你,你那什么,别穿着拖鞋睡衣去,去去,换个鞋换个外套。”
谈忻坐在旁边捂着嘴吃吃地笑。
谈恪都不忍心揭穿着这一群老老小小,再没有比这更假的了。他叹口气,转身上楼。
“爸,你这谎撒得也太假了。”谈忻等谈恪上去了,才开口说。
谈启生也站起来:“反正给他骗上去了。”他转头催保姆阿姨,“咱们去二楼,二楼能看着。”
谈忻拉了她爸一把:“您骗什么呀,我哥八成是已经猜到了。您老别去看了,回头再闹得小栗不好意思了。您就坐着踏踏实实地吃饭,等着一会认儿子不就完了。”
阿姨也赞同:“他知道了,做饭那会就来问我,说后面给玫瑰搭个棚,不然养不过冬的。”
谈启生惊得都口吃了:“那那那小谢知不知道?”
谈忻翘着指头剥虾皮:“他俩玩猜猜看大赛呢。可小栗那点心眼儿哪玩得过我哥呀。”
谢栗一个人站在后院里。
这套房子买的时候是带个院子的,院子对着后面那条街。
当初只是请人定时来割草,什么都没布置。
谢栗想求婚地点这件事想了很久。他和谈恪都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出风头,更不喜欢被围观。如果可能,他更想能在熟悉的地方,有家人朋友的祝福环绕。
花是他自己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跑到鲜花农庄去选的。
人家说切了根的玫瑰插在院子里过不了夜,这个温度第二天一定就蔫了。
于是谢栗咬咬牙,干脆连根带盆一起买了回来。
小串灯是亚马逊上买的,一共买了四十米,结果还六七米没用完,被他顺手缠在了前院的门上。
谢栗打着穿着一整套的正装,手里攥着一束包好的玫瑰,左边的口袋里是戒指盒,右边的口袋里还塞着他的告白书。
阳台门被推开了。
谢栗的心脏在黑暗中砰砰地跳了起来。
一声轻响,串灯如约亮起。
谈恪花了半秒才适应了黑暗和光亮的连续转换,看清眼前的一切。
后院变成了玫瑰的世界,空气里荡漾着玫瑰甜蜜的成熟香气,在初秋的夜风里肆意地开放着,将周遭一切都染上旖旎的味道。
玫瑰的花心里藏着一颗小灯,小灯亮成了一条线,一圈又一圈,蜿蜒地通向玫瑰花园的深处。
像迷宫,又像引路的信号灯。
他的小爱人,就站在花园中央,亮圈的尽头,捧着一束花,等待着他来采撷。
谈恪将手背在身后,沿着玫瑰花心中亮光的指引,一步一步地靠近。
谢栗的心脏跳个不停,写在卡纸上的字词此刻全都堆在他的舌尖,只等着那个人靠近,靠近他的轨道。
“栗栗。”谈恪走近了,仍然背着手,站在谢栗面前,语气里的责怪带着戏谑的意味,“你怎么能抢在我前面做这件事?”
谢栗握着那束花,庄重地抬起头:“谈恪。”
谈恪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回以同样的庄重:“我在。”
“我是一颗很小的星星,我的质量不够大,我的引力也不够强,我的氢不够多,我的热度不够高。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邀请你,请你走进我的轨道,请你和我变成一对双星,彼此环绕,永不分离。”
谢栗攥着花束,有没剪干净的花刺戳在他的手心,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他的眼睛里有串灯的倒影,一点一点,像是天上的银河在他的瞳孔间舒展身姿。
“我是一颗没有来路的星星,但我想照亮你往后所有的路。”
谢栗紧张地去摸口袋,试图掏出口袋里的戒指盒,这样他就能说出那句话。
但谈恪忽然靠近:“栗栗,先等一下。”
谢栗插在口袋里的手顿时僵住。他不明白谈恪为什么要让他等等。
“我都说了,你怎么能抢在我前面做这样的事呢?”谈恪一直背在背后的手终于拿了出来。
“我猜你已经买好了戒指。不过幸好我发现得还不算太晚。”
谢栗这才借着串灯的光看清谈恪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一只熠熠的花环冠冕。
花环正中镶有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金属丝线勾连起的水波纹簇拥着指甲盖大小的钻石勾勒成数朵小花环绕一圈,金属细线间细碎的空间被更多数不清的碎钻悉数填满。
谢栗只在博物馆里才见过这样华贵的东西,一时间微微张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那么现在轮到我了吧?”
谈恪弯下腰,将价值连城的宝石花冠郑重地戴在谢栗的头上,然后扶着他的肩膀,“谢先生,我请求你,将我笼罩在你的光芒下,将我纳入你的轨道中,为我照亮前路,为我冠上你的名字,直到宇宙将我们变成尘埃,再也不分你我。你愿意吗?”
谢栗抖了抖嘴唇,眼角挂着泪。头顶的花冠火彩陆离,却不如他的眼泪晶莹。仿佛他生来就是真正的王子,眼泪掉下来会变成钻石。
谢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求婚的角色忽然间就被颠倒了过来,但他急着把手里的盒子往外抽:“我愿意,我愿意的。”
盒子打开,就是最普通的一枚铂金素戒。比起谢栗头上贵重的宝石花冠,几乎不值钱。
但谢栗郑重其事地将戒指拿出来,翻过内圈给谈恪看:“我在里面刻上了我的名字。”
谈恪伸出手,像虔诚的骑士等待他的王子封授。
他看着指环被慢慢套入无名指上,然后转而握住谢栗的手,在手背叠上轻轻一吻。
谢栗被握着手,不知怎么地,眼泪忽然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谈恪哭笑不得,赶紧把人搂进怀里,一边用定制西装的袖子给他擦眼泪:“怎么还哭上了?让我看看你哭什么,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谢栗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抽着气,边哭边算账:“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打算求婚了?谁告诉你的?”
谈恪赶紧表示清白:“你往家里搬玫瑰花,物业去找肖助理了。我都是猜的。再说我本来就是打算今天求婚的,就算你不说,我也要说的。这都是因为咱们两个心有灵犀。”
谢栗仍旧不相信:“那谈忻给你的大盒子?”
他不说谈恪差点忘了这事:“那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谢栗扶着价值连城的头冠仰头看谈恪,一脸迷惑:“什么生日礼物?”
“来。”谈恪牵着谢栗往屋里走。
谢栗扶着头冠不敢撒手,那头冠死沉。谢栗生怕一不下摔在地上再摔掉一颗钻,那他的肉都要被剜出来了。
“你怎么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呀。”他忍不住拉着谈恪问,“太贵重了,我好怕把它搞坏。”
谈恪牵着他,小心地从玫瑰花园里绕出来:“因为我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就在幻想你戴上的样子。”
谢栗抿着嘴:“以后我有钱了也会给你买更贵更好看的戒指!”
谈恪回头看他一眼:“我更喜欢你花钱去报个健身课,着重练一练腰腹力量。”
谢栗气得想打人,偏偏腾不出手来。
两个人从阳台进来的时候,家里人就在客厅里等着。
谈忻蹦过来,要看谢栗的头冠:“我的天,太好看了吧!”她拉着谢栗不撒手,“小栗你一定要办婚礼啊!这个头冠不在婚礼上秀一圈太可惜了!”
谈启生坐在沙发上,朝谢栗招招手:“孩子,过来。”
谢栗看看谈恪,走到谈启生跟前。
谈启生手里握着一个盒子,打开来,绒布上躺着两块玉,一块雕的是佛,另一块雕的是观音。
“这是谈恪小时候我请人打了。”谈启生叫谢栗在自己旁边坐下,“那个时候那边的玉出名,很好的羊脂玉料子,叫人打了一对,是打算他成家的时候给他的,男戴观音女戴佛嘛。可没想到他领回来一个男孩子。”
谈启生话说到这里,谢栗脸上不由得黯了黯。
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情上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性取向是天生的不能改变。但谈恪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谈启生失去了含饴弄孙的机会。
谈启生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将盒子整个都塞进他的手心里:“但不论男孩女孩,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爸爸现在把这个给你,希望能保佑你们日后幸福,健康,相互扶持,白头偕老。”
谢栗的眼泪又要含不住了。他接过盒子,使劲点点头:“伯伯我会好好照顾谈恪的。”
谈启生笑着看他:“还叫伯伯?”
谈忻趁机在旁边起哄:“哎哥,你说我是叫小栗嫂子呢,还是叫姐夫呢。”
谈恪摆着脸故意凶他:“没大没小的。”
直到谢栗被谈恪拉上楼,谈忻还没想出个合适的称呼来。她拉着谈启生在楼下嘀咕:“叫嫂子总觉得怪怪的,可小栗比我小那么多,我也不能叫哥吧?我要叫他弟弟,我哥会不会打我啊?”
谢栗在楼梯口听得面红耳赤,逃一样钻进卧室里。
谈恪正站在窗边,帘子被拉开了,谈恪盯着窗户好像在研究什么。
谢栗心里头暗道一声糟糕,赶紧过去,果然谈恪黑着脸转过来:“我还奇怪那会看着你是上楼去了,怎么不声不响就钻到后院里——”
谢栗顺着谈恪的目光看过去,窗外横着一架梯子,那是他刚才从卧室爬进后院时用的——用完忘了收起来了。
“我怕我从楼梯下来,再被你看到。”谢栗不忘扶着自己的头冠,心虚地解释着。
谈恪气不打一处来:“我爸就没劝着你点,由着你这么胡闹?”
谢栗嘟囔着出卖了他刚认了不到五分钟的爸爸:“他明明答应了帮我把梯子收起来的。”
谈恪彻底没脾气了。
谢栗摘下花冠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去抱谈恪的胳膊,试图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送我生日礼物呀?我生日不是今天的。”
谈恪的眼神软下来:“以后就把今天当做你真正的生日,好不好?”
谢栗怔了怔,慢慢抿着嘴唇笑起来:“因为你爱我,所以你爱我的这一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是吗?”
谈恪被他的自说自话逗笑了,捧着他的脸问他:“我是只爱你这一天吗?我哪一天不爱你?有没有良心?”
谢栗破天荒地吃了回没名堂的干醋:“你见到我的第一天,就不爱我。那天你不仅不爱我,你还讨厌我。”
谈恪眯起眼睛:“那天怎么了,那天我都忘了。对了,说起来,那天你还是别人的男朋友呢。”
谢栗自己都忘了这茬了,一下子闭上嘴,再没有无理取闹的立场了。
谈恪满意地在他脸上亲亲:“我带你去看礼物。”
其实谈恪不仅没忘,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那天谢栗追在他们身后,看着宋易的眼神让人无论如何都愉快不起来。
他后来想想,也许他的一见钟情发生得比他自己预想得还要早。不是因为观测站敞开穹顶下小男孩脸上的渴望,也不是酒店暖房阳光下惊慌失措的脸,而是更早的时候,在他们荒诞狗血的第一次相见,他已经被吸引了。
好像冥冥中有一条轨道,指引着他要朝着命定的这个人走过去。
谈恪的礼物是一架古董天文望远镜,装在谈忻提来的大袋子里。镜筒和脚架被分别安放在两个丝绒大盒子里。
19世纪末的手工制品,镜筒布满划痕,时间的印记清晰可见。
整个镜筒是黄铜镀金的,拿在手里沉甸甸。开普勒折射式,二点五厘米的目镜,用了卡尔蔡司最早的T镀膜技术。
谢栗拿着翻来覆去地看。
谈恪站在一旁,名为解说,实则卖弄邀功:“这架望远镜其实不值什么钱,只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这个镜头。这是卡尔蔡司第一批试生产的望远镜镜头。当年总共只有二十副,剩下的都在战争中遗失了,这是唯一被保存完好的一套。”
他指点谢栗将镜筒反过来:“你看,这里,还能看到当时的型号。”
谢栗偏过头对着光,果然看到了镀膜下细小的字母——Tessar。
“据说这就是第一代天塞镜头了。”谈恪说。
谢栗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将镜筒放回丝绒盒子里。
谈恪从后面抱住他,吻他的头发:“喜欢吗?”
谢栗侧着脸去谈恪下颌上的胡茬,扎扎的:“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下回你生日的时候我要伤脑筋了。”
“不,我只是回礼罢了,回报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谈恪低头吻着谢栗,从唇齿间露出一词半语。
“我有一颗星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几个月来的陪伴和耐心!鞠躬!
正文就到此结束了。
后面会有两到三个番外,大家可以在评论区点梗,我抽几个来写。ps:车是不可以的_(:з」∠)_
我们下本再见~
方显:老婆,我想结婚。
沈之川:哦,那你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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