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后来被肖助理更紧要的工作电话打断,谈恪只能哄他:“我们晚点再说,行吗。”
等到了睡前,谢栗却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隔着电话对他撒娇,把脸贴在屏幕上:“谈恪,你快点亲亲我。”
谈恪开会中间放了员工去休息,自己摸回办公室给男朋友打电话。
这会也不知道算是谁哄谁,但谈恪单方面认为是谢栗在哄他。方才对着员工那张冷冰冰的脸,这会线条柔和得像一块快融化掉的雪糕。
肖助理进来提醒他继续开会,无意撞破老板上班时间谈情说爱,一阵牙酸。
几天之后的组会上,桑德斯正式将谢栗放进了暗物质与中微子演化的交互模拟项目中。
目前的科技水平无法直接测得中微子的质量,只有依靠模拟手段来推得,而谢栗层级展开的模型能够在理论上支持无限多的粒子数量进行模拟。粒子数量就像摄像机的分辨率,数量越高,分辨率越大,“图像”就更加清晰——能够更好地排出泊松噪声的影响,从而得到一个更接近真相的答案。
这个项目在谢栗来前已经原地踏步许久。
桑德斯对谢栗寄予厚望:“目前参与模拟数量的最高纪录还是由你们中国人保持的,但模拟结果仍然与现实的物理世界相距甚远。希望你能为我们带来下一个突破。”
散会后谢栗跟着大家往外走,有和他同项目的过来找他说话。
谢栗偷偷在人堆里找了下萨沙,没找到。他故意拉着同事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面,边走边聊。同事说:“萨沙跟这个项目很久了,一直没有进展他很焦躁的,现在终于有转机了。”
谢栗赶紧摇头:“你们对我期望太高了,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朝同事抿嘴笑,“但是我一定会尽力的。”
同事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萨沙?我都没注意到你在后面。”
谢栗现在听见萨沙的名字都尴尬,拔腿就想跑:“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去图书馆借本书。”
萨沙当着同事的面伸手拦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同事对这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无知无觉,呵呵笑一声:“今天是甜甜圈日,我要去看看,拜拜。”
谢栗只能脚下一拐,被迫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校园里有社团正在搞宣传活动,在自由之泉的高柱下围了一大群人,中间站着一个学生正拿着喇叭做演说。
“我确实对你很有好感。”萨沙在喧闹的人声中突然开口,“从在里约见你的第一面。”
谢栗脚下一顿,转头定定地看着对方。
他的眼神里有种坚固坚硬的东西,像绵延在海岸线的防波石堤,矗立于平原关隘上的百丈高墙,拒人千里,不容动摇,仿佛柔软与温和都只是他的伪装。
萨沙准备了好几天的话生生被拒在唇关之内。
“萨沙,你很好,很优秀,但是这些不会打动我。”谢栗意识到现在避无可避,是非要摊开来说清楚不可了,“还有,我的爱人是个很柔软敏感的人,我有责任保护他,有责任让他不为了这种事情难过。如果你坚持要继续和我说这些,那么我只能去找桑德斯教授请他将我从这个项目里调开。我固然很喜欢这个项目,但不是离开了这个项目就不能继续做研究了。”
谢栗都将话说到了这种地步,萨沙便明白再多说下去也无益。他神色黯然,低声道歉:“抱歉,我的本意并不是要给你造成困扰。”
谢栗摇摇头:“我不想刺伤你,但我也有要保护的东西。”
第二天项目开小会,谢栗在投影前给同事们解释他的新构想,萨沙远远地坐在会议桌另一头看他。谢栗朝对方点头笑笑,转头继续和同事讨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萨沙在里约第一眼见到的有些害羞的东方少年。
谢栗拿到允许他独自开车上路的正式驾照时,就到七月了。
美东热得不像样子,他被晒得两边胳膊和身上都成了两个颜色。
他小心翼翼地开车钻进都市里狭窄的街道,生怕蹭着停在路边的车。跟在后面的本地司机野惯了,急得顶着他屁股开。
谢栗嘴里念叨着:“我不急你不急,谁急谁是小王八。”
他勾着背伸长脖子盯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念念有词,倒还真的挺像个小王八。
谈启生坐在副驾驶哼哼笑了两声,笑完又自觉心情复杂。他可真没想过有一天能坐上谈恪男朋友开的车。
可这事就这么发生了,还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保姆阿姨在后面盘算着回去了要给这爷两个做点好的——谈启生住在高档的医院里每天吃着高档的营养餐,脸色都吃成了高档的莫兰迪灰。
“小谢啊,家里有什么菜啊,你给阿姨说说,我看看晚上回去,我能给你做点什么?”阿姨在后面问。
谢栗没来得及吭声,谈启生先不愿意了,转过头说她:“这孩子开车呢,你别跟他说话。那点吃喝的事就不能回头再说。”
阿姨不干了:“怎么吃喝就成了那点事,也不知道谁在医院里想红烧狮子头想得夜里直说梦话。”
谈启生脸上挂不住,要嚷嚷。阿姨赶紧伸手一指谢栗:“人孩子可开车呢,你嚷嚷回头他要分心了。”
谢栗不吭声,偷偷抿着嘴笑。
这样闹哄哄的场景在他的脑子里已经模拟过太多回,却从来没有眼下这样幸福的感觉。
有人和他连在了一起,他和世界之间断掉的那根线被仔细地重新织连起来。
晚上吃完饭,谢栗陪着谈启生在家转悠。
谈启生上回来忙着倒时差,没呆明白就去了纽约。再有他当着谈恪的面,也不好意思东摸西问。
和谢栗在一块他倒是放松了许多。
两个人在一楼的书房里像寻宝一样,把几台书架从上到下翻了个遍。
“这臭小子藏着好东西呢。”谈启生看着谢栗从梯子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图册,纸页发黄
。翻开来看,是枪|支设计手绘图。
谈启生小心翼翼地左右翻看:“他小时候就喜欢这些,家里收音机的说明书,冰箱的电路图,他都跟宝贝一样收着。第一次带他去所里,他在外面看到我们那些设备眼睛都亮了。”
谈启生说得伤感起来,叹口气:“怎么长大了反而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谢栗坐在梯子上,托着下巴听他讲,没忍住问了出来:“您没想过问问他吗?说不定是当年学业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谈启生不说话,就翻着图册,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再没得可翻了,他终于合上了书,拍拍上头的灰,说:“以前没想过,现在来不及了。他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人问了。”
谢栗接过图册站起来,默不做声地重新插回书架上。
谈启生得到医生批准,能在家住一个星期。谢栗就趁着周末带他去学校玩。
谈启生头一回来普林斯顿,一进门就遇上两个前一天在eatingclub里喝得两眼发青的学生游魂一样从宿舍去走过来。
谈启生不知内情,一番感慨:“看看这世界一流的大学,学生的状态就是不一样。”
谢栗别过头,笑得不声不响。
两个人转到大学教堂前,意外碰到从里面出来的萨沙。
萨沙看见谢栗,见他还扶着一位老人,就主动走过来打招呼:“这位是你的父亲?”
谢栗没有告诉大家他是孤儿的事情,桑德斯教授知情却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
谢栗当着谈启生的面不好意思这么厚脸皮,正要摇头否认,谈启生却主动抢过话头,用带着口音不甚流利的英语自我介绍,实则是胡说八道:“Yes!hisfatherinlaw!”
他这么一说,谢栗和萨沙面面相觑,都愣了。
萨沙干咳了一声,看看面前的中国老人又看看谢栗。
谢栗只好苦笑解释:“这是Alex的父亲,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萨沙瞬间一脸了然。
萨沙走了以后,谈启生主动替自己辩解:“按照他们美国人的说法,我就是fatherinlaw吧。对,这么讲没错,简单清楚。”
谢栗光抿着嘴笑,却不好意思应声。
谈启生说到这件事就来劲了:“对了,美国是可以结婚的嘛,那臭小子说没说过结婚的事情?他马上九月底的生日就该三十二了,光谈恋爱不结婚像个什么样子,不靠谱!”
谢栗的注意力全被另一件事情拉走了:“谈恪的生日,是九月底?”
“是啊,”谈启生理所当然,“和十一赶着前后脚嘛。”
谢栗发懵,那他去年给谈恪过的那个生日,是怎么回事?
谈启生替他解答:“他是九月底的生日,一直都过的是那个。他身份证上的改过,以前为了让他早点上学,就给他改早了一个多月。怎么,他没告诉你?”
谈恪晚上下班回家,家里黑着灯。小男生不在,这间房冷清得像被吸干了阳气。他一边换鞋一边给谢栗拨视频电话,心里盘算着下次去美国的时间。
视频一接通,谢栗在那头气势汹汹地拍桌子:“骗子!大骗子!你骗我你的生日,根本就不是那时候!”
谈恪立刻就知道一定是他那个爹出卖了他,摊手很无辜的样子:“栗栗,我没骗你,是你自己搞错了。”
谢栗至今想起那天的“自我开发”还气得手抖,老男人浑身上下都灌了坏水,坏得很。
谈恪见不到人,只能在嘴上过干瘾:“栗栗,你那天都准备好了,我再告诉你弄错了,多败兴。”
谢栗知道他意有所指,说的根本不止是搞错生日的那件事,又羞又恼:“反正你只能过一个,这个过了下个你就别过了!”
说完啪地就把电话挂了。
谈恪心痒难耐,偏偏谢栗被他给惹急眼了,说什么都不肯再接电话。谈恪拿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转头给谈启生打电话,问问最近的情况。
谈启生老觉得他给儿子汇报一日三餐怪得很,敷敷衍衍地扯了几句,忽然话头一转:“小谢是个好孩子。”
谈恪莫名其妙:“是啊,谢栗一直都很好。”
谈启生哼一声:“又不是只有你知道他好。”他拿着电话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干告密这种事情实在是丢人,但谁让谈恪是他儿子,造孽也没办法。
“小谢今天带我去他们学校了,”谈启生压着声音说,“我们碰上一个外国小伙子,和小谢认识。那小伙长得也挺俊,高高的。”
谈恪不做声地听着,隐约猜到了谈启生说的是谁。
“那小伙子老远一看到小谢,眼睛都挪不开了,直直就往我们这边过来。”谈启生描述得绘声绘色,结果先把自己说郁闷了,叹口气,“小谢这个孩子好,长得好,心眼好,还这么聪明。你也一把年纪了,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再想找一个这样的人可不容易。”
谈恪被他爸说的不大痛快:“我和谢栗好好的,也没打算再找。”
谈启生急了:“那你考虑考虑结婚啊。有个证,心里不就踏实了?”
谈恪却摇头:“谢栗现在还小,等他毕了业再说吧。”
谈启生坐不住了:“你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等不能等?还是你非要也端上我的骨灰去结婚你才甘心?”
他一激动就嚷嚷,一嚷嚷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保姆阿姨就住在隔壁,听见动静立刻推门进来给他顺气:“这怎么又嚷上了?”
谈启生咳得声音太大,连谢栗也听见过来了。
阿姨指挥谢栗去推卧室里的吸氧机,手脚麻利地给谈启生带上。
肿瘤会侵蚀肺部造成肺功能下降,稍一活动过量或情绪激动,脆弱的肺便入不敷出。
谢栗是和谈启生接触久了才慢慢了解这些。
谈启生咳得越来越频繁,需要吸氧的次数越来越多,就意味着他身体里复发的癌细胞正在逐渐占据上风。老人强作硬朗的表面下,防线正在不断后溃。
谢栗心里难受,在谈启生旁边蹲下来,去握他的手。
谈启生吸了几口,终于换过劲来:“小谢啊。”
他插着氧管,说话声音闷闷的:“我拉下老脸来,认你做个干儿子,你觉得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Fatherinlaw:配偶的父亲
谈恪:我不同意。
谈启生:有你什么事?
谈恪一本正经:继兄弟不能结婚。
唉,其实爸爸爱儿子,就是不会表达。这两个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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