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恪夹菜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半拍。
他低低嗯了一声,算是承认,接着把豆腐放进谢栗的碗里:“沈之川下午找我了。”
“他说什么了?”谢栗一着急,饭也不吃,连筷子都放下了。
谈恪看他:“咱们把饭吃完再说,好吗?”
谢栗没有坚持,拾起筷子继续吃饭。他想,如果谈恪也不那么想让他去,那就好了。沈之川其实没办法强行逼他出去,不是吗?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
谈恪一下都没碰放了葱姜蒜的香辣虾。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进厨房洗碗。
谢栗主动要来洗碗刷,谈恪拿着一条围裙从后面给他穿上。
系腰带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我爸特别节俭。”
谢栗一怔,回头去看。
谈恪伸手替他拨开额头上的刘海,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我和谈忻都不能剩饭,吃什么都要吃干净。”
谢栗不明白谈恪他讲这些的用意,只好睁大眼睛等着下文。
谈恪见他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感慨起来。
他刚开始总被谢栗不大成熟的外表所迷惑,觉得对方心性不够成熟,需要人时时扶持照顾着。
但后来他才发觉,谢栗其实很成熟,就像他自己所说,他一直在努力做个成年人。
这段恋爱并不完全势均力等,至少一开始在谈恪心里不是。
但谢栗坚持要把自己摆在对等的位置上,要求平等的注视,平等的沟通。
谢栗才是这段恋爱里真正的主导者。
谈恪下午挂了电话以后一直在想,如果谢栗就是不想出国,他有什么权力,能逼谢栗出国呢?
“我爸爸会要求我们把葱姜蒜都吃掉。”谈恪在小男生光洁的脑门上亲了亲,亲昵地环上他的腰。
谢栗的T恤乱七八糟地塞在裤子里,绕着腰线裹成一圈。这孩子完美继承了他们物理学院理工男的优良传统。
谈恪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替他把衣服拉平,又继续说:“我为了气我爸,就说我不吃葱姜蒜。”
谢栗以为霸道总裁生下来就冷静淡漠理智自持,绝对想不到他也有叛逆的时候。
“后来呢?你就彻底不吃了吗?”他忍不住追问。
谈恪现在想起他小时候的事,还觉得有点可笑。他摇摇头:“我爸一眼就看出来我在找事,就让我妈把家里所有的肉菜都放上葱姜蒜。于是我就大概有足足半年真的完全没吃过肉。”
谢栗想了想,感觉这确实像是谈启生能干出来的事情:“那后来呢?”
“后来啊,”谈恪眯起眼睛回想,“后来我小姑心疼我,带我出去吃,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真的太久不吃以后就不想再吃了,反正我确实是吃不下了。”
谢栗摸摸谈恪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父母,当然是有缺憾。谈恪和唐湾湾有父母,可也有缺憾。好像缺憾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东西,永远不许拥有圆满的一块。
谢栗盯着水池里的碗不知道在想什么,谈恪继续把话说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爸心里葱姜蒜也算是蔬菜,是菜就得吃掉,不能浪费。那跟他小时候穷过苦过有关系,但我没有过过白米比黄金还珍贵的苦日子。所以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隔阂像被裹在蚌壳中的沙粒。但这颗沙裹在心脏里,却不会变成珍珠。
关山难越,更难越的是人心里的那颗沙子。
谈恪环着谢栗的腰,手慢慢收紧,把人密不透风地揽在怀里:“今天我想了想才发觉,之前我确实做得不好。总干涉你,让你觉得不开心。我可能不知不觉间也有我爸的毛病,以为自己是为你好……”
“不是的,谈恪。”谢栗慌忙开口,他想转身,却被谈恪抱得很近,动弹不得。
“你先听我说完。”谈恪说,“其实仔细想想,你喝一杯放糖的奶茶又怎么样,就像你说的,你自己心里明白限度,完全能管好自己。其它的事情也是一样。我觉得我的性格里大概也存在控制欲,所以看到你和我的期望不一样,就会忍不住干涉。这是不对的,我应该相信你。”
谢栗没想到谈恪还在反思这件事,还会这么坦白地向他剖析自己,认错道歉。
他觉得鼻头一阵发酸,说不出话来。
谈恪不在意他的沉默,只像是攒了很多话,终于有一个可以告诉他的机会。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最好的大提琴,从共鸣箱中发出如夜色般深沉的声音,透过两人紧紧相贴的胸背,毫无距离地传进谢栗的耳朵里,传入他的身体里。
“沈之川下午给我电话,希望我能劝说你,叫你出国。但我想我不应该劝你,不应该用我的期待去刻画你。你想出国或者不想出国,我都会支持。你是我的爱人,我相信你的决定。”
谢栗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沿着脸颊落在谈恪环着他的手上。
一整日的惶惶不安跟着这颗眼泪,也一并落了下去。
他终于有了一种双脚着地,心脏被放回胸腔中的安定感。
全因为身后环着他的人。
“我有点害怕,谈恪。”谢栗吞咽掉流进嘴唇里的眼泪,语无伦次地向他的保护人倾诉着,“我知道是好事,但是我真的害怕。我,我英语也不好,我从来没想过要出去啊,万一我听不懂别人讲话怎么办,我想你了怎么办……”
谈恪手上微微用力,将谢栗转了个身,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别怕,别怕宝宝,你听我说。”
他替谢栗抹掉眼泪,低下头,直直看着小男生的眼睛:“如果没有英语的问题,你想去吗?”
谢栗咬着嘴唇,想了想,不甚肯定地点点头,嘴里却说:“我不知道。”
说起英语,谢栗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去拽谈恪的衣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别生气,好吗?”
那双眼睛刚刚哭过,含着水汽,眼尾泛着浅淡的红,好像春天第一株开放的海棠花,那么惹人怜爱。
谈恪被迷了眼昏了头,连什么事都不问,只点头:“我不生气。”
谢栗不大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生气,犹豫地开口:“我还骗了你一件事,杨老师那里,我后来一直都去了。对不起。”
他飞快地抱住谈恪的脖子,用力地在男人唇角亲了两下,还留下一点点晶亮的亲吻的痕迹。
退开的瞬间,谈恪拦住他,伸手拢住谢栗的后脑勺:“小骗子,就这样道歉?”
谢栗心里也十分歉疚:“我当时只想把答应杨老师的事情做完,又不想和你起争执,真的对不起。”
谈恪却纹丝未让:“我教过你,怎么道歉才更有诚意。”
谢栗的脸忽然红了。
他想起那个吻,和谈恪的第一个吻。那时穿过偏光车膜的阳光温柔地拂过他的侧脸,充满热度的记忆涌上心头。
谢栗踮起脚,伸手扶着谈恪的肩膀,闭着眼吻了上去。
那模样近乎献祭。
…………
在这个吻中,谈恪被不知名的感动所包围。
为他所拥有的东西,为交付到他手里的东西。
厨房明亮的灯光下,谢栗的嘴唇微微张开,喘息着,嫣红着:“这下,总算有诚意了吧。”
他撒娇地去扯谈恪的袖子:“再没有别的事情骗你了。”
谈恪忽然弯腰,打横抱起谢栗,一直把人抱进卧室里,安置在床上。他蹲在来解掉谢栗身上的围裙:“把衣服换掉,我去洗碗。”
围裙转了个圈儿,还是穿回了谈恪的身上。
谢栗换了衣服出来,在客厅里找到自己的书包,拿出笔记本电脑来,叹口气,继续做沈之川嘱咐他写的文章。
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脑子里,他亲手推算的公式,亲手写下的定义,像有序而跳跃的音符,从人类的数学符号,幻化为黑暗宇宙中的诞生与毁灭,恒星与尘埃。
谢栗对着一行公式发了好久的呆,直到谈恪替他打开客厅里的另一盏灯,他才忽然醒过神来。
谈恪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摞东西,在谢栗旁边坐下。
“我还没给你讲过我上学时的事吧。”谈恪说着,将一个相册递到谢栗的手里,翻开其中一页,“看,这是我当年租过的房子。”
谢栗接过来,仔细地看着。那房间不算很大,也并不豪华,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扇巨大的窗户,几乎逼近地脚线,抬腿就能迈过去。
“从这里能直接看到特拉华河,学校就在另一头。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开车从这边过去。”谈恪在照片上指着,“秋天的时候风景非常美。”
他翻过一页:“这里,就是物理系。”
谈恪把谢栗半抱在怀里,翻动相册,向他介绍每一张照片上的地点。
花砖灰顶的研究生院前AndrewFlemingwest的铜像,化学系前带旗尖的三孔拱桥,木质圆顶冬天会有温暖壁火的自习室,哥特风格有彩色花窗的教堂。
四月的樱花,Nassau大街上的老邮局,不起眼的普林斯顿大学铁栏门,成群结队穿门而过走出校门的毕业生们……
谈恪轻轻翻动着相册,拉着谢栗的手,向他描述山那一边的景色。
作者有话要说:--
谢栗:点点点的部分,请大家去微波一下。微波一下,你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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