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猎户臂 八(1 / 1)

谈恪当天晚上就约了沈之川。

他上一次和沈之川面对面坐下,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Carson申请的项目过了,拨下来经费。按惯例,Carson要请全组人吃饭,他把沈之川也带上了。Carson在一群人中被众星拱月,沈之川低着头坐在旁边吃饭,沉默得像颗卫星。

谈恪约的地方就在兰大旁边的咖啡厅,他打算和沈之川谈过刚好能去接谢栗。

夏天的雨又急又迅,乌云遮着晚霞耀武扬威,天地间一片昏暗。

沈之川推门进来的时候,暴雨正盛。他随手把伞扔到椅子旁。

服务员将菜单送过来。他看也不看就推开:“不用了,我就坐五分钟。”

服务员悻悻地走了。

“谢栗要是我亲生的,他现在已经去医院打石膏了。”沈之川开门见山,“但他不是,所以我的态度你们不用在意。”

谈恪不急着表态,他先招来服务员,又点了杯意式特浓。

眼看着服务员收起菜单离开,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以前我也喊沈教授师兄,现在也还能这么喊吧?”

沈之川翻了个白眼,对这种套磁行为无动于衷,且表示反感。

谈恪不在意,继续说:“栗栗没有亲人,所以他对身边亲近的人很在乎。都说一师半父,如果你强烈反对他谈恋爱,他也没办法心安理得。”

沈之川刚要张口反驳,谈恪抬手:“沈师兄还是先听我说完。”

“之前他和宋易的事情我也知道。小孩子谈恋爱难免走点弯路,看错一两个人,这都很正常。但要因此就不许他再谈恋爱,因噎废食,那也没有必要。”

沈之川忍了又忍,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你觉得你就不算是弯路吗?条条大道通罗马,可你算哪一条?没有你,谢栗会有这些事?”

谈恪已经好些年没有遇到过这种态度咄咄逼人还得压着脾气去忍让的人。他心里窝着火,试图讲道理:“沈师兄你这是在迁怒。而且我不会让谢栗走弯路。”

沈之川嗤笑:“是啊,现在浓情蜜意,当然说得好听。你喜欢谢栗什么?一个年轻孩子的崇拜很享受吧。可是你比谢栗大了这么多,这段关系根本就不对等。他还年轻,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被你带着往前走,走的还是他自己的路吗?你还敢说这不是弯路?”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抱着胳膊靠回椅背里,盯着谈恪的眼神像一台冰冷的X光机:“哦,我都差点忘了你是怎么回事了。你和谢栗在一起图什么?我劝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搞什么寄托梦想的那一套。做个人,不要糟蹋别人的人生。”

谈恪的脸色登时变得极其难看起来,像被入侵了领地的雄狮。表面的礼貌和温和被一拳捶碎,再难以为继。

谈恪鲜有如此刻薄的时刻:“沈教授连栗栗谈恋爱都要伸手管,这算不算是在寄托?算不算弯路?至于我,我不需要去寄托。在我这里不存在画饼充饥这种事情。我喜欢谢栗不需要他来追随我的标准。你不要以己度人。”

他猛然站起来,椅子擦过大理石地板,带出刺耳的摩擦音,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注目。

两个人捏着对方的把柄,各自尽力地朝对方的弱点捅去。

沈之川在谈恪心里已经彻底变成了感情失败后难以理喻的神经病,完全无法沟通。

“我还有事,沈教授慢用吧。”他推开椅子,在咖啡厅的前台结过账,扬长而去。

服务生端着那杯意式特浓咖啡走过来,正好和愤怒离场的谈恪撞个脸对脸,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掀了。

沈之川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脸色铁青,像一尊被人遗弃的雕像。

原来他投射在谢栗身上的过度关注和约束,所有人都看出他一刻不曾走出来过,只有他自己还装模作样地活着。

谈恪的话太恶毒,击得他五雷轰顶,几乎不能呼吸。

沈之川伸手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端起来一饮而尽,热烫的苦涩逼得他差点流出眼泪来。

他含着苦涩呆坐。

咖啡店里的唱片机曲毕,有服务生过去换一张新的唱片。

沙哑又缠绵的女声带着鼓点在昏暗的咖啡店里渐渐回响起来。

Whenwelookbackonthesedays,

Willwebemorethanthevoicesinourheads

Howfarwillwegotoforget?

Babyit\stoosoontotellwherethestorywillend.

……

沈之川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里谢栗的头像。

他敲敲打打,删删减减,写了很长很长的一条信息。

他想告诉谢栗,恋爱不是一件只有愉快的事情,和一个人发展亲密的感情也要承受风险。

他也想告诉谢栗,和一个过于强势比自己优越许多的人在一起,这种感情不对等,难以长久。更糟的是会被对方的强势裹挟,偏离自己原有的方向。恋爱中的盲目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

他还想告诉谢栗要珍惜自己的时间和天赋,不要把它们浪费在仰望和追随上。合适的伴侣应该是一个能和他共同成长的人,而不是让他拼命追赶的人。

沈之川恨不得要将所有自己摔过的坑,绊过的跤都指给谢栗看,可写完了,他又迟疑着,不敢按下发送。

他真的是对的吗,沈之川盯着屏幕想,他是弯路吗?

谢栗下午缓过神来又给谈恪发信息,请他不要去找沈之川谈这件事。

他想了又想,说到底沈之川无非是认为自己会因为谈恋爱耽误学业,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给沈之川留下这种印象。

谢栗很郁闷,大概是之前宋易的事情让老师觉得他是个傻子吧。

但既然这件事的源头在他自己这里,只要他能用行动证明自己,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这么一来,模拟项目就非要做出来不可了。

他们的模拟已经做到四分之一。定下大框架后,谢栗又贡献了一个新的思路——单独估算各个事件爆发的概率和产生或可能消耗的能量——这部分数据是已经研究多年非常完善的,在每个层级,将相应的概率参数注入模型中,来观察点状爆发的事件对系统的反馈和影响。

程光对谢栗时不时的灵光一现佩服得五体投地,拉着小师弟:“来来让师兄看看,你这是什么宝藏小脑瓜。”

谢栗使坏,趁机伸手去抓程光的痒。

师兄弟在办公室里闹成一团。

谢栗闹累了摊在椅子里喘气,对着显示器发愿:“师兄,咱们这个项目一定能做出来。”

程光以为谢栗担心自己毕业的问题,怕他压力太大,反过来替他宽心:“哎不至于,真要做不出来,咱俩也不能生造呀。尽人事,听天命,延毕就延毕。”

谢栗摇摇头不说话。

他心里很明白,之所以谈个恋爱会让人如此侧目,无非是他和谈恪之间实在差距悬殊,不登对到所有人都认为他别有用心。

他不甘心,且不服气。

谈恪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谢栗还在加班,他看到电话就心虚,甚至一瞬间动了假装没听到一会再打回去的歪主意。

谈恪现在管着他,从一日三餐管到睡觉起床,就差晨昏定省了,让谢栗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福利院里半军|事|化生活的日子。。

他在福利院时,到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就要立刻去,有什么借口都不行。

以前谢栗总见有人到了睡觉熄灯的时间还没写完作业,又不敢说,只能半夜偷偷爬起来摸黑写。

谢栗对这种管束发自内心的不喜欢。可对方总是为他好,他又难以从道理上反驳。

这大概就是恋人年长太多的坏处了吧。

谢栗叹了口气,做好了被教育的准备,接起电话。

“栗栗,还在办公室吧?”意外地,谈恪没有训他的意思,“忙完出来吧,我在学校门口。”

谢栗从谈恪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对劲,立刻心惊肉跳起来。

下午的信息谈恪没有回复他,他怕谈恪是已经找沈之川谈过了。

他抄起钥匙就往外跑,连办公室的灯都没关。

学校里的通勤车早停了。

谢栗从办公楼出来,走得着急,气喘吁吁。

路灯是有,可树影摇摇晃晃,远看像人近看又像鬼,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还吓人。

谢栗不敢细看,蒙着头往前冲。

眼看这条路要走到头,谢栗却听见前面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忍不住抬头,只见旁边小道里突然钻出一个黑影,和两边的摇摇曳曳的树影融成一团,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栗顿时就想起了本科时候室友讲的校园鬼故事,什么被男朋友抛弃的师姐,实验失败的师兄,小白鼠的亡魂,兔子的怨念。

谢栗闭上眼拔腿就跑,边跑边嚎:“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

“……栗栗。”

谢栗回头,只见谈恪一脸哭笑不得。

“怎么吓成这样?”谈恪走过来,把脸色青白直喘粗气的小男生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被给他舒气,“原来我们栗栗还怕鬼吗。”

谢栗一头撞进谈恪的肩窝里,把自己埋在衣料和温热的皮肤里,又气又委屈:“都是你太吓人了,干什么突然冒出来!”

他深深地吸气,去闻对方身上柠檬草须后水的味道。

一缕烟味也跟着钻进了鼻腔。

谢栗抬起头,求证般地去亲谈恪的嘴,也有烟味。

谈恪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抽过烟,他一直以为谈恪是不抽烟的。

他从男人怀里退了半步,疑惑地问:“你开始抽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歌:《nodirection》byRachael·Yamagata

沈之川:你觉得谢栗看上你什么?看上你比他大十岁,以后可以给你扶轮椅擦口水吗?

看到大家对副cp有疑问。只能说,都会写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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