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奥尔特星云 九(1 / 1)

沈之川早晨一觉醒来,头疼欲裂。昨天半夜的一番折腾,直如做梦。

他起来煮咖啡,刚添上水,门铃就响了。

监控里是小区物业管家的脸。沈之川说不上松了口气还是什么。

物业管家端着职业微笑:“早安,沈先生。这是您的邻居方先生请我们送过来的外卖。他说您身体不舒服,不方便亲自下楼取。钱已经付过了,祝您用餐愉快。”

对面的门紧紧闭着,密码锁锁盘上的红色信号灯兀自闪烁。

沈之川收回目光,接过精美的外卖袋,礼貌道谢。

方显不仅没有被他昨晚的话击退,反而因为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沈之川头疼,满心郁结,撒气一样粗鲁地扯开牛皮纸质的外卖袋子。

里面露出两个上下叠放的盒子。

盒子上印着本城一家百年老字号的店徽。

沈之川去吃过。那盒子他也想起来了,是店家专门定做来装某道菜品的。

他在兰城这么些年,从来不知道这家还可以送外卖。

他几乎可以想见,餐厅前台接到一个不能拒绝的外卖要求,不得不临时用上菜的摆饰盒来充作外卖盒子。

沈之川心里冷笑,把盒子拿出来,掉出一张字条。

“新开发的甜品,昨天看到觉得一定很好吃。我不能吃,拜托你帮我尝一尝吧。”

那字写得铁画银钩,三分风流,七分洒脱。

沈之川一哂,又是这套说辞。如果可以,他更想认识这位替人写字条的餐厅工作人员。

那外卖盒完好地在厨房流理台上躺过一个周末。沈之川不想打开,甚至不想碰。他又给物业打电话,措辞严厉地申明拒收一切外卖。

他以为这就算消停了。

结果他星期一早上班,拉开门,门上仍旧挂着一个纸袋,还是温的。

沈之川面无表情,抓起那个纸袋,连同那个过了两夜的餐盒,一起扔进了小区楼下的垃圾桶。

他冷着脸去学校。一进楼道,眼见隔壁王老师苦着脸把教务处主任从自己办公室里送出来。

沈之川走过去,听见王老师痛心疾首:“又到了上供童男童女的时候了!”

沈之川心里一惊,拔脚就逃,教务处主任一个猛虎扑食:“哎呀沈教授,刚好你来了,我给你说说那个助教的事情啊。”

别的学校助教都是打破头皮靠抢的,兰大的助教全靠教务处强行指派。原因无他,钱少事多麻烦大。

助教一个学期给三百块,平均一个月下来就是三杯奶茶钱。

沈之川断然否决:“不用说了,老大在外面交流还没回来,老二明年毕业没工夫管本科那些熊孩子。”

主任笑得有点亏心:“你不是去年还收了个小的?”

沈之川一听就炸毛了,怒气冲冲:“那还是个孩子,直博才第一年,过去了到底谁管谁?被本科生欺负了怎么办?”

主任心虚地掏出手绢擦擦汗:“这也没办法,小也得去啊。早去早超生,啊不,早成熟。”

谢栗知道要让他带本科生的暑假观测实习,揪着沈之川的袖子差点哭出来:“老师,他们有的人上学晚,比我还大俩月……”

沈之川也没办法:“你师兄忙着毕业论文,不能再分心了,实习观测就一个月,你就忍忍吧。”

谢栗只好跪安。

他从沈之川办公室出来,收到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中规中矩的长鲸资本logo,昵称也是中规中矩的名字。

连给谢栗猜的机会都没有。

谢栗通过了好友申请,抱着手机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动静。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收起来,专心听课,但过了不到一分钟,又掏出来调成震动,再次塞回书包里。

手机仍然纹丝不动。

谢栗觉得震动模式的动静太小感觉不到,又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讲台上的老师把谢栗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不满地敲敲讲台:“谢栗,你站起来,说说这个哈密顿方程化入第二式后,qks和pks所代表的的振动模式变量是什么?”

谢栗慢吞吞地站起来,盯着满黑板的推导公式,表情迟疑。

那老师抓住他没听课的把柄,立刻说:“有些同学仗着自己脑子好,就不听课,看不上这种死板的教学方式。”

他用激光笔在讲台上重重地磕了几下:“不听课,光靠一点小聪明,伤仲永听没听过?”

谢栗很委屈,睁大眼睛:“可是老师,你第一式都没推完啊。”

老师脸色一变。

谢栗这才报出自己的答案:“qks和pks代表了一对共轭正则变量。”

他鼓着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其实不需要推第一式第二式,舍近求远了。只要把自由场内矢波齐次波动方程代入进去,就可以得到各个模的广义坐标。”

“噗。”前面有学生没绷住笑出来。

老师的脸色涨红,像块放久了没人买的猪肝:“按部就班就叫做舍近求远吗?你这个学生怎么回事,学习态度不端正,你就是这样和老师说话的吗?”

这老师姓刘,隔壁组的,还是宋易的导师。他看谢栗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主要都怪沈之川太出挑,把别人都衬成了绿叶。

谢栗怼了宋易的老师,开心了。他快乐地坐下,忽然灵机一动冒出个鬼主意。

他拿手机给谈恪发了一个红包,三十二块五毛,有零有整。

谈恪收到红包的时候,正在听肖助理说厚学奖评选的事情。

肖助理汇报到一半,突然听见自己老板在笑,不由得抬头:“谈总,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你继续。”谈恪点了那红包,看见数额,再次笑了。

肖助理狐疑,但继续汇报:“如果我们要求换场地并且承担费用,兰大没有理由不接受。但是我们对新场地的要求比较特殊,很难找到现成又完全合适的。”

厚学奖学金是长鲸资本出钱,但资金管理和运作完全独立于长鲸,连评委都是兰大自己出的。

谈恪不想破坏奖学金评选的公正性,他只想在尽可能的范围内,给谢栗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保护他的自尊。

谈恪低头想了想:“我记得顶楼那个会议室装修完一直没用过。”

“是。”肖助理点头,“面积太大了,没人用。”

谈恪沉吟:“帮我联系一个室内活动的场地设计师,越快越好。”

肖助理出去后,谈恪才回了谢栗的消息。

谢栗捧着手机从教室里出来,对着屏幕上的“利息呢”三个字,笑得像朵小菊花。

只是这好心情没能维持很久。

谢栗听过谈恪说的那些道理,也觉得十分对。但当他试图在程光面前读英语,舌头就又不由他控制了。

他想要勇敢地开口,但是身体仍旧沉浸在旧日的恐惧里。

连程光都看出不对劲了:“栗啊,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练习过吗?”

谢栗点头。

程光为难地挠头:“我看实在不行,你就跟老板说不去了吧。你现在也不缺钱。咱们就等以后练好了,再去。”

谢栗捏着稿子。

稿纸边缘被反复折叠揉捏,泛起了毛边。他觉得自己也像这张纸一样,已经被揉得软弱无力了。

他轻轻地开口:“不是,师兄,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怕我一辈子都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