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栗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着。
会客室的墙上挂着巨大的电子投屏,滚动播放着长鲸投资的宣传片。
茶几上的可乐还冒着凉气,旁边的碟子里规规矩矩地垒着两块点心。
长鲸的前台接待不清楚这小男生的身份,只看他垂着头迷迷糊糊地跟着肖助理从高层专用的通道上来,还当是哪个合伙人家里正在上高中的孩子,所以送上可乐和点心。
谢栗睡醒时发现自己居然还在人家的车上,而车就停在一座建筑的地下车库里。
肖助理坐在前面,看样子是专门留下来等他,一听见动静就转过来,非常礼貌地问他要不要再睡一会。
谢栗哪还好意思。
于是肖助理将他带进长鲸的会客室,走前嘱咐他稍坐一下,他已经通知长鲸的保健医生过来替谢栗看看手。
谢栗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好像进了异世界的爱丽丝。
他懊恼,怎么就在人家的车上睡着了,还能睡得那么香呢。
门应声开了。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只保巨大的保健箱,看起来颇沉。
谢栗赶紧站起来要帮忙,那女人却连连摆手,声音爽利:“不用不用,你坐下。”说着便猛地一提,将那箱子哐地一声怼在了实木茶几上,顺便碰倒了茶几上的可乐。
她“哎呀”一声,捡起可乐抛到旁边的沙发上,又推开茶几上的碟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来吧,给我看看你的手。”
谢栗乖乖地伸出手。
女医生抓着他的手背仔细检查:“说是昨天弄倒了绿玉树,当时没及时洗手吧?你的症状看清来还挺严重,现在还痒吗?自己涂过什么药吗?”
谢栗摇头:“昨天痒,今天疼。”
他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还涂过云南白药牙膏。
女医生点头:“疼就对了,是该疼了。”她回身打开保健箱,翻出一瓶黄绿液体,拿棉球蘸过后,仔细地擦拭过谢栗的手背,又拿出一只药膏,均匀地抹在患处。
她处理完,将药液与药膏一起交给谢栗,又嘱咐他用法用量。末了,她又补了句:“要是用过三天还不见好转,就要去医院看专科。我没见过那盆花,现在只能按照常规方式给你处理。”
她顿了顿,像想起什么事,忽然笑得有些奇怪:“哎,谈总是你什么人啊?”
谢栗被问得措手不及,手里捏着药瓶,顿时支支吾吾:“额,不是什么人,就是昨天一个活动上,他刚好遇见我打翻花盆来着,所以……”
“不对不对,他可不是好心眼的慈善家,”女医生抱着胳膊上下打量谢栗,笑得兴致勃勃,“一定还有别的关系吧?”
谢栗被问得难以招架,无措地想找些别的话来绕过这个话题:“谈先生他,他也做慈善……才给我们学校捐了望远镜。”
女医生像听见了什么新大陆:“望远镜?他给你们学校捐望远镜?”她狐疑地打量谢栗,“你是哪个学校的?高中生?”
“行了,别总试图挖我隐私。”谈恪推门进来,“外面都听见你说话了。”
女医生这才放过谢栗,大力士般一下抓起保健箱朝门口走过去:“还不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见过你领人回来,大家都很好奇呀。这还是第一个你带来公司的人,当然要趁机了解啦。”
她走到谈恪面前,朝谢栗的方向努努嘴,小声说:“哥,顺便提醒你,搞未成年可是犯法的。”
谈恪瞥她一眼:“再说一次,不要在公司打听我的私事。有时间关心我,你不如去计划下员工的心理保健活动。”
“可现在又不是我的法定工作时间,”女医生耸耸肩,完全不怕谈恪的样子,“我听说你捐了个望远镜?前阵子诚华的老总拉你一起买UNICAT,你还说没钱,原来是真的没钱?哇哦,什么望远镜,我也好想看看啊。”
谈恪沉下脸来:“回家再说,你可以出去了。”
女医生一摊手:“好吧,那我不烦你了。”她临走前转头朝谢栗眨眨眼,“小朋友,我叫谈忻,下次见哦。”
谈恪拿这个妹妹是完全没办法。
他松着领带往里走。谢栗站起来,道谢和告辞的话都打好腹稿了,刚要开口,却再度被人打断。
“我们盯上了一块肥肉,快快。”来人一身运动装,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助手,两人都没注意到站在沙发旁的谢栗。
“Windfield家族刚放出消息,他们有意愿出售手里Cinanmedic的股份。我们研究了Cinanmedic试剂供货商的财报,他们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相关试剂的出货量整整增加了三倍,也就意味着Cinanmedic正在研发的新降糖药的二期效果可能非常理想,很快就能进入三期临床试验。”
穿运动装的是个高瘦又长相阳光的年轻男人,语速飞快,表情丰富。
“而且根据可靠消息,FDA*打算在下半年缩减降糖药审批流程。这就意味着如果提案通过,最快明年底后年初,Cinanmedic的新药就能面世。”运动装激动地抓着谈恪,“钱!都是钱啊!我已经看到了最新款阿斯顿马丁在向我招手了!”
谈恪听着,却分神往沙发那边看。
谢栗还站在沙发边,想出声又怕打扰他们,一脸纠结。
他决定先安顿满脸都写着不自在的小男生,于是开口,说:“你先坐下等一会。”
旁边两人顺着谈恪的目光齐齐看过去,这才发现会客室里还有人。
穿运动装的男人上下瞅瞅谢栗,忽然张大了嘴转过来指着谈恪,大喊起来:“我靠!谈恪你太没有责任感了!你要被抓走公司怎么办!搞未成年可是犯法的!我要求明天立刻开董事会变更股权结构,分散你的绝对投票权!”
谢栗听得半懂半不懂,但也听出了对方在拿自己的年龄做文章,慌忙开口澄清:“我成年了!我年底都二十一了!还有我和谈先生不是那种关系!”
运动装瞅着他上看下看,忽然露出坏笑:“哦,不是那种关系,那就是这种关系了?”
他伸出手,比着大拇指互相碰了碰,非常老套又恶俗的暗示。
谢栗看明白,一下就脸红了。
“方显,说你的事。”谈恪顿时冷下脸,“或者出去。”
被叫了名字的运动装男人嘿嘿笑起来:“好好好,说说说。”
他伸手从助理怀里抽出那份文件夹打开:“刚说哪了来着,哦,CInanmeidic现在的股价36美元,Windfield那边大概在41美元左右出手,我们只要三千万美元,就能吃下来!”
方显期待地看着谈恪。
他带来的助理也在这时开口,添柴加火:“如果能在Cinanmedic完成二期临床前进行交易,之后至少还有14%的涨幅。按年计算,就是527……”
“多少?”谈恪忽然打断助理,有些严厉,“你再说一次,按年计算是多少?”
助理胆怯地重复:“5,527……”
谈恪转头去看方显:“这是你的人?”
方显看看那助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微妙起来:“就那个新来的,分析师。”
谈恪一时间没说话,和方显对视一眼,两个人在无声中似乎进行着某种交流。
那分析师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对吗?那个14%乘以……”
他在谈恪锐利的眼神里慢慢消了音。
谢栗在沙发上坐着,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却不料谈恪忽然朝他看过来,招招手:“你过来。”
谢栗不明所以,但顺从地起身走过去,走到谈恪身旁。
谈恪先低头看了眼他的手,然后才说:“527有什么不对了,你听出来了吗?”
谢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来问他?
但他不好扫谈恪的面子,只好低下头避开对面那分析师的眼神,慢吞吞地开口:“那个,新药研发试验成功属于偶发非持续事件,这种事件引发的价格上涨不太会持续稳定存在,所以按年来算有点……我不太懂金融,就上过一点选修课,可能说的也不对。”
被一个“只上过一点金融选修课”的,彻头彻尾的外行人点出逻辑上的巨大谬误,那分析师已经脸涨得通红。他嘟囔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方显对着关上的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边笑边指着谈恪,说:“要说狠还是你最狠,杀人诛心,打人打脸,绝了!”
谈恪挑眉:“你为什么会松口收这种人进来?我看,他在长鲸期间的工资就由你出吧。”
方显立刻笑不出来了:“哎哎,讲不讲理,卸磨杀驴可还行啊。你不在国内的时候,可都是我替你去应付上头那些老东西。要不是这样,我能沾上这尊瘟神吗?他爸主动开口,说要把自己儿子送过来学习,我还能拒绝啊?‘不行,我怀疑您儿子王者荣耀打太多了,脑子里已经长出了一个王者峡谷?’这话能说吗?说了你还想拿交易执照吗?”
谢栗实在没忍住,扭过头偷偷笑了一声。
方显一见,就来劲儿了:“这个小同学,学什么的?我看你脑子不错啊,考不考虑毕业以后来长鲸发展?以后跟我们谈总门对门上班,手拉手下班,多美啊这日子。”
谈恪忍无可忍,开口下逐客令:“事说完就赶紧走,别在这贫了。”
“走走走,这就走。”方显把手里的文件夹往谈恪身上一拍,挤眉弄眼,“你记得看啊,可不要沉迷美色荒废国政。”
会客室里终于清净了。
谈恪一边摘领带,一边往沙发那边走,坐下后才说:“刚才那个分析师身份特殊,我们不好直接开口骂人,只好借你来用一用。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谢栗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是我该谢谢您请人帮我看手。”
他蹭到沙发边,又说:“打扰这么久,我也该走了。”说完抓起自己的书包,还朝着谈恪深深鞠了个躬。
谈恪这回毫无掩饰地笑出了声:“你等会,先坐下,我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