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柯伊伯带 七(1 / 1)

谢栗紧张得要命。

他想开口提议将他送到公交车站就好,但又很怕一开口说话引来别的什么话题。

他又想明日还要带这个人去观测站,顿时就觉得他的人生真的好波折。

他在心里责备自己,都怪他太冲动,如果没有昨天那一脚,后面该少了多少麻烦。

但如果不是那一脚,他还未必知道宋易的真实想法。一想到宋易,谢栗心里又难受起来。

那时宋易拜托他给文章做数据处理,他真的开心——他也是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男朋友文章上的人了呢。

他在微博上看到的“科研人员虐狗指南”,第一条就是把名字挂在对方的文章上。

那几天谢栗想起这件事就美得不得了。

但沈之川说的都是实话。

宋易其实根本没打算把他的名字挂上去,不仅没提过,还希望他不要告诉别人。

清醒过来以后,这件事简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谢栗自觉也真的是好蠢,当时竟然没发觉哪里不对。

谢栗一时鼓着腮帮子苦大仇深,过一时又抿着嘴叹气烦恼。

谈恪开着车,时不时拿余光朝副驾驶瞥一眼,只觉得就像在看默剧,十分解闷。

谢栗把脑袋靠在书包上胡思乱想。

他又想起昨日与今日遇上这男人与宋易在一起的场景,很有些可疑。

因为这男人的做派,好像并不关心宋易,态度也冷淡。宋易都被他踢进急诊室了,他也说走就走。

怎么感觉宋易也是热恋去贴冷屁股的样子呢。

这个想法让谢栗心里舒爽起来,好像有个小恶魔在挥叉子,一边大喊——活该活该活该!

谢栗歪着头假装看窗外,实则偷瞄正在开车的男人。

他觉得十分难以想象,宋易要怎么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他昨天和今天都有留意到,这个男人比宋易高,还比宋易健壮。

谢栗忍不住在心里思考关于矮子弱攻使用各种体|位的可行性,越想越觉得那个场面可能会十分辣眼睛。

谈恪靠在全真皮包裹的座椅里,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虚靠在扶手上,做派轻松,又专注沉稳。

他换了宽松舒适的衣服。深色套头衫与牛仔裤,袖子随意挽上去,乍一看也是二十多岁青年人的样子。

他的侧脸线条利落,眉目深刻,额发仍然梳得齐整。与中午西装革履的精英装扮相比,此时又有些像没有什么距离感的邻居哥哥,有一种混合了成熟与蓬勃的微妙气质。

谢栗看得有些面热,忍不住在心里咂嘴,真好看,难怪宋易要喜欢那么多年。

车快到兰大,谈恪侧头,正要问一句去哪个门,就见谢栗在他转过来的一瞬间,慌乱地低头。

花街人精扎堆。谈恪在花街时主做不良资产收购,后来成立长鲸,也是同领域内。

做不良资产的都是从人精手里抠钱的人中人,精上精。投资谈判的日常是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读出底牌与筹码,想方设法打压。

谢栗在他面前简直是一只小小的月亮水母,一首白话写的儿歌,易读到近乎透明。

一眼就使人看穿,他刚才是在偷看。

谈恪忽然起了点坏心。

谢栗垂着脑袋便听旁边的男人问:“你是不是以前就知道我?”

谢栗顿时想起,他昨天当面就叫破人家的姓呢。他立刻有些心虚,不等开口答话,就又听人说:“你怎么知道我,还和宋易谈恋爱?”

谢栗一顿,揣摩着男人的语气,隐约带着质疑的味道,似乎潜含义是他为什么明知道宋易有喜欢的人还与他交往。

谢栗心里有点恼起来,回嘴说:“那你又没和他谈恋爱。”

他恼归恼,又实在碍于谈恪身份有些厉害,不敢随得罪,连回呛的气势都没有。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好像是埋怨。

谈恪像在逗猫玩,说:“哦,那我如果和他谈恋爱,他就该同你分手了。”

这下就戳上谢栗的痛脚了。

谢栗一下子抬起头,非常生气地瞪着谈恪:“你如果昨天就和他谈恋爱,那就叫做插足!第三者!无耻!”

他顿一顿,又发表声明:“还有,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我甩他!当着你的面!因为他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

谈恪的帅脸忽然也没那么帅了,在谢栗眼里变得可恶起来。

他气鼓鼓地想,宋易喜欢的人,果然也不招人喜欢。

谈恪将车停在离研究生宿舍楼最近的东门,伸手挂档,然后便转过来看着谢栗。

小男生长得清秀又干净,眼睛圆圆,黑白分明,像从水里捧出的黑珍珠,湿润明亮。

“本来和我没有关系,”谈恪笑着说,“不过看在沈之川从前照顾过我许多的份上,昨天宋易的急诊费用,我就不向你要了。”

谢栗一噎,差点忘了还有这出——可不么,他都给人踹进急诊室了,挂号费也得有个十块二十吧。

谢栗顿觉自己的气势一落千丈,还欠着别人的钱,生气都没有底了。

他伸手在书包里摸出钱包:“多少,我还给你。”说着摸出一张百元大钞。

“三十二块五毛。”谈恪摊手,“可是我没有零钱找给你。”

谢栗把钱塞回去:“那我可以微信转账给你。”

他掏出手机,就见谈恪又笑起来。

谈恪笑得有点恶劣,压着声音问:“你是想要我的微信号吗?”

谢栗一噎,这个人是不要脸吧!是不要脸吧!

他气急败坏,丢下一句“是你自己不要的”,拉开车门就跑了。

第二天直到中午,谢栗才收到系里秘书的邮件,通知他五点前在小苏山的观测站门口等捐赠人。

谢栗对着电脑烦恼。

程光端着枸杞黑芝麻糊过来,往屏幕上一看:“嗨,去吧,没坏处。你这就是陪老爷们乐一乐,不算事。我可听说数学系的博导为了把自己做的玩意儿推销出去,都把学生踹出去给人家孩子当家教了,还立了军令状,保证期末数学成绩提高五十分。”

程光摇头:“啊呀,那叫一个惨啊。”

谢栗没法和程光讲出内情,鼓着嘴越想越烦,心一横,决定走卖惨路线。

他举着手背给程光看:“师兄,要不你替我去吧,你看我都这样了。”

程光一看他的手,吓一跳,挨都不敢挨,横跳出去老远:“你这是怎么搞得,不会传染吧?”

不怪程光吓一跳,谢栗的手确实有些吓人。

昨天还是起红疹,今天已经连片地肿了起来。

谢栗委屈巴拉:“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昨天下午就有了。”

程光又凑过来看:“你这,没抹点药什么的?”

谢栗点头:“抹了,小吴给我抹了云南白药牙膏,他们都没有皮炎平。”

程光简直难以置信:“你俩咋不干脆去化学实验室搞点王水回来抹抹?你俩智商加一块刚好二百五吧?”

谢栗异常委屈:“小吴说云南白药能化瘀活血解毒消肿止痛,云南白药牙膏含有云南白药秘方,能用。”

程光对于自家不懂事的崽被江湖游医忽悠了这件事,出离愤怒:“他应该先吃一管消消自己脑子里的泡!”

谢栗趁程光心疼,赶紧输出,朝程光眨巴眼睛:“师兄,你替我去吧,我都这样了,吓着人家怎么办。”

程光顿觉自己身体里某个不存在的器官仿佛在分泌雌激素。他招架不住,倒退一步:“我告诉你,你跟我可怜也没用,我是不会替你去的。”

“老板想让我去,昨天就带我去了。我要敢跟你抢这件事,老板就能把我的头剁下来当瑜伽球用。”程光苦口婆心,“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回来赶紧去医务室看看。”

谢栗眼看是逃不过,只好先回宿舍换身衣服。

观测站建在兰城近郊一座山上,叫小苏山,离市区还有点距离。这边平时只有维护人员和做观测的才来,每天只有上午和下午两趟班车往那边去。

谢栗来早了,靠在观测站门口的瓷砖墙上发呆。

远处山脚下横亘着城市的巨大身躯。

谈恪还坐在车里时,便看见谢栗懒洋洋地靠在观测站门口,像午后在树下打盹的猫。

直到车开到面前,这只小动物才迟钝地抬头。

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眼神明亮清澈,期待什么似的朝这边看过来。

谈恪隔着贴了膜的车玻璃,与那双眼睛撞到一起。他心里一跳,忽然觉得今天阳光格外耀眼。

心理学上有个词叫“重复曝光效应”,指人会对频繁接触的东西产生好感。

谈恪现在怀疑这个词具有切实的科学实践基础。

汽车停下,坐在副驾的肖助理回头:“谈总……”

“你不用去了,留在车里。”谈恪头也不抬,理理袖口,抬步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