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柯伊伯带 一(1 / 1)

谢栗第一次谈恋爱,就体验了捉奸大场面。

他刚熬了一天一夜,为了给男朋友的论文做数据,结果转头就看见声称在办公室里改论文的男朋友,挂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在正校门口形状亲密,场面非常辣眼睛。

谢栗当时心里咯噔一声,一道绿光从天而降,劈得他头晕眼花。

没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发地冲过去,朝着还挂在奸夫身上黏黏糊糊的男朋友,飞起就是一脚,精准打击,直中要害。

打击的结果就是,他不得不坐在医院的急诊室外,和那个奸夫坐在同一条椅子上,听男朋友在急诊室里大呼小叫。

这场面也太荒唐,谢栗心道,要是按照耽美生子文的剧情,接下来就该医生出来问孩子亲爹是谁了。

他想到这里,警惕地抬眼,偷偷打量旁边的奸夫。

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奸夫有点说不上来的眼熟。

而奸夫正皱着眉头,拿着手机在发信息。

长得还挺好看,谢栗酸溜溜地想。眉眼深邃,神色冷峻,额发梳得一丝不乱。衣服上的纽扣金闪得刺眼,衬衣领口用深灰色的细线针脚细密地绣了两个飞舞的字母。

虽然谢栗自己穷得叮当响,但他导师是个被资本主义浸淫多年,生活作风腐败奢侈的小布尔乔亚。谢栗常年行走御前,耳濡目染,一眼就看出了这男人搁在手边的西装,来自大洋彼岸某著名裁缝街的定制品牌。

因为他导师有件同品牌的,贵重得像祖传龙袍,非高端国际学术会议,不轻易拿出来示人。

而现在祖传龙袍的兄弟,就这么被人随手搭在急诊室的椅子上。

还有,奸夫的身材也好,衬衣下面是轮廓隐约的肌肉,身材高大,坐在谢栗旁边,像一座山。

谢栗这会冷静下来了,反而有些摸不透情况。

就他在学校门口看到的,宋易和这男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可宋易自称是个钢铁直一,死不做零,做零就死的那种,怎么现在竟然和一个肌肉猛男搞在一起。

他在心里琢磨,这么说来,难道这个肌肉奸夫是个零?

奸夫约莫是感觉到旁边打量的目光,倏地抬头,恰好和谢栗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深邃的眉目下,那一眼冷而厉,透着说不出气势,仿佛草原上打盹的狮子猛一睁眼,便捉到了伏在草里偷窥的羚羊。

谢栗慌忙别过头,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

奸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我想你应该误解了什么。宋易喝醉了,我送他回学校。你看到的场景是他正在发酒疯。”

谢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所有的捉奸都是从“你误会了”开始,以为他不看电视剧吗?

再说他又不是傻子。在校门口遇到宋易的时候,宋易半边身体都贴到了对方身上,伸着头明显是要做亲吻的样子。

奸夫对谢栗的态度视若无睹,继续说:“而且我对宋易的情感状况不关心,也无意卷入你们年轻小朋友的感情关系。”

他在“感情关系”四个字上,咬了重音。

谢栗听来,这套措辞分明就是敷衍托辞,再加上这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口气,更让人来火。

谢栗正要发作,一抬头对上奸夫的脸,忽然有东西飞快地从他脑子里闪过去。

他迟疑了一瞬,吞下原本要骂人的话,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姓谈,谈话的谈?”

奸夫显然也很意外,挑了挑眉,大方承认:“我确实姓谈。”

谢栗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见过这张脸的——是宋易电脑屏保上的双人合照!

合照里的一个人,是现在正躺在里头的急诊室接受检查的宋易。

而另一个,就坐在他面前!

这个人的五官都没怎么变,只有轮廓成熟许多。

那照片显然是多年前拍的。照片上的宋易,还穿着像是高中校服的制服。

当时宋易怎么解释的来着,是一个仰慕了很多年的学长?

奸夫这边拎着西装外套站起来,理着袖口,一边道:“我看宋易没有大碍。剩下的,是你们的私事,我就不便打扰了。”

他的措辞温和有礼,口吻却没有丝毫要与谢栗商量置喙的意思。

他抬脚便走。

谢栗犹豫着站起来,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拦住对方。

眼看男人走远,急诊室的门突然开了,却是宋易在里面听见两人的对话,急忙跑了出来。他连看都没看站在门口的谢栗,只顾着追要走的男人。

“谈恪哥!”

男人的背影一顿,在夕阳洒金的楼道里慢慢转身。

宋易已经跑到跟前去了。

谢栗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过去。

他一走过去,就听见宋易用又急又切地声音说:“……我不是要隐瞒,原本也打算这几天和他讲清楚,所以觉得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

谢栗就站在二人后面,宋易背对着他,还没察觉后面有人。

而宋易对面的男人却抬头,直直朝谢栗看过来,四目相对。

于是谢栗便清楚地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毫不掩饰的厌烦,以及似乎是含着同情的打量,仿佛是在看着两只打架的小狗中落败的那一方。

那目光里,有一种谢栗非常熟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那一眼,像是倒进热油里的一杯水水,谢栗的自尊心忽然被搅得沸腾起来。

当面捉到男朋友贴在别人的身上也没有这样难堪,意识到正在交往的男友可能心里另有其人,也没有这样难堪。

真正让他觉得难堪的是同情。对方脸上的同情,让谢栗觉得无地自容。

“闭嘴。”

谢栗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开口:“也别这两天,就今天吧。”

宋易惊愕地转过来。

谢栗低头从口袋里掏出U盘,抬手就往宋易的脸上砸去。

那U盘里装的是他给宋易做的数据,之前他怕网上的数据备份出问题,又特地拷贝了一份。

宋易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英俊的脸立刻扭曲起来。他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发怒,于是压低声音威胁谢栗:“回头再跟你算今天的事,现在你别给脸不要……”

圆形的U盘在宋易的脸上弹开,又滚回谢栗脚下。

“不要什么?”谢栗伸脚踩住滚到脚边的U盘,抬头和宋易对视。塑料外壳经不住力,喀嚓喀嚓地裂开。

“不要我帮你做的数据吗?”他咬着牙,脚下用力,仿佛踩的不是U盘,而是宋易的脸。

塑料外壳和电子元件很快被碾成一堆碎渣,

“既然早打算要分手,这东西就早点进垃圾堆吧。”谢栗的语气肃然。往常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这会睁得一眨不眨,表情甚至有些骇人。

眼角却开始红了。

谢栗说罢便走。

他从这二人旁边擦身而过,夕阳将他背梁笔直的身影在医院走廊地板上拉长,与那惊愕的二人还有一地残渣,构成一幅不怎么好看的画。

他怕自己再多留一秒钟,就要在那两个人面前哭出来。

他蒙着头往前走,宋易在他身后大喊,声音朦胧,扭曲变形。

眼前一片模糊,他摸索着穿过医院前来往的人流,穿过马路上的车流,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撞上人,也不记得是怎么上了公交车,又是怎么一路走回宿舍。

就像一颗失去轨道的小天体,落到柯伊博带上,只剩没头没脑地乱撞。

再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黑的,隐约的晨光从窗缝里钻进来。

谢栗揉着眼睛到处摸手机,眼皮又酸又沉。

他傍晚时跑回宿舍,蒙在被子里哭了又停,停了又哭,最后累极。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他找出手机来,按亮屏幕,眯着眼看见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他师兄打来的。

谢栗还有点不清醒,顺手就给师兄拨了回去,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师兄,怎么给我打那么多电话?”

“栗啊!”电话那边的人一接起来就炸了,突突突的,像个机关枪,“昨晚上老板也来观测站了,专门找你没找到。我没圆过去,你自求多福吧!”

谢栗迷瞪着“嗯”了两声,顿了几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昨天是他们组的观测日!

他昨天出去,原本就是要在校门口坐公交车,去小苏山天文观测站的!

谢栗想起自己导师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谢栗在兰城大学读博,天体物理专业,导师是本系出了名的严苛。

据说他曾经有个师姐,博一的时候因为记不住指数公式,连着算错了两个傅里叶变换,导致全组的数据出错。谢栗的导师知道后,二话不说,直接给师姐联系了一个本科部的高数大课,要求师姐跟着本科生去上三个月的基础高数。

该师姐当场崩溃,精神防线与个人尊严一起垮塌。

最后这件事以师姐哭闹着换了导师告终,谢栗的导师则凭此成功登顶兰大博导黑名单榜首。

电话那边的人还在突突个没完:“栗啊不是师兄不帮你,我一张嘴老板都知道我吐沫星子的喷射轨迹,我又真的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撒谎都没法撒,师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能舍命陪你连坐……”

谢栗摸着心脏叹气:“师兄,怪我昨天忘了去。我晚点就去找老板解释。”

他师兄临挂电话前,还是忍不住八卦,又追问谢栗昨晚到底去哪了。

谢栗握着手机好半天没出声,最后才低着声音:“师兄,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