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渐凝眸(1 / 1)

取了件兰岳少时穿过的男子月白衣衫,套在外面,兰九天俨然成了一位俊俏风流的公子哥。

李二和赖头一个去备车,一个去叫老姜。

车马老刘这回一点都没耽搁的就套好了小软卧车厢,由一匹马儿拉着,候在角门外。

赖头翻他一个白眼,躬着虾米腰打开车帘候着,兰九天轻巧巧跳上马车,落下车帘。

“走吧。”

“是!”

李二和赖头一左一右,身后分别跟着老姜和四位兄弟。

车马刘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啧啧不已,瞧这通身的气派,以前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老姜他们平日被拘在府内日日上工,今日难得出来逛逛走走,都很开心。他很想问问大小姐去哪里,要打架还是要干嘛,最好是少动脑筋的事...

正想着,车厢飘出话来:“老姜,去民安食肆。”

“得唻!”

咦,不对啊,去民安食肆为何要带上我们,又不需要打架。

车厢内,兰九天放松身体倚靠在车厢壁上。

老姜已众所公知是我的人,民安食肆已不用掩盖,正值草棚小店,亦不会引人注意。

可兰九天还是低估了某个势力团伙的力量……民安食肆不仅被发现了,还被跟踪了……

正是早膳刚过,食肆里的人不多,功夫刘的婆娘蹲在路边洗碗,食棚内,一个邋里邋遢的汉子正抱着壶酒一杯接一杯的喝。

马车停在路边,功夫刘老婆抬起头,便见一俊俏公子哥从车内出来。

嚯,这么俊俏的公子,怎么到我草棚来吃饭?

忙从地上站起来招呼,“来吃饭啊?”

兰九天笑眯眯看着她。

老姜及兄弟们拴好马车,转过身来招呼道:“嫂子,进屋说吧。”

“噢,是你们啊,快屋里坐!”功夫刘老婆认识老姜他们。

老姜躬身请兰九天:“公子,请入内叙话。”

“嗯,”兰九天点点头,袍袖拂出,只手背后,潇洒俊逸,穿过外面敞开式草棚食间,往内屋走去。

桌旁喝酒的邋遢汉子突然站起来,似是喝醉了酒站不稳,酒壶堪堪飞出朝兰九天头顶砸来。

老姜大喝一声:“小姐,让开!”

正眉目淡淡从容看都没看酒壶的兰九天却因老姜这句话,没忍住,噗嗤笑了。

好嘛,一个酒壶便露了我的底。

应老姜所求,兰九天抱头闪开。

酒壶“乓”一声摔到地上,发出一阵碎裂声。

“干什么呢!”老姜等人早撒开一圈将邋遢汉子围起来。

邋遢汉子摇摇摆摆,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扬起头朝天打一酒嗝,瞅着老姜等人嘿嘿笑。

功夫刘猛喝一声:“你是什么人,怎敢冲撞我们公子?!”

醉汉一身破旧的灰布衣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头发蓬乱不堪,还粘着草屑,活像一个乞丐。

兰九天不由抿唇微笑,民安食肆开的好,不因食客形容寒酸而拒之门外。

醉汉只管嘿嘿笑,挨个瞅瞅他们几个,待目光落到兰九天身上便停住了。

蓬松的头发下,脏兮兮的脸上竟带着这样一双澄澈的双目,兰九天微讶。

“喂!谁准你这么看着小……公子的!问你是什么人,到底长没长耳朵?!”老姜爆喝一声。

醉汉垂下脑袋晃晃,抬手一揖,大舌头说道:“对,对不住,无,无心之过,望,望各位海,海涵则个。”说罢,摇摆着往外走,也不说付银子。

说起话来竟颇带文雅之辞,许是个落魄的书生。

“老姜,有银子么?取一些来给这位仁兄置酒买衣。”兰九天说道。

“公子,不罚这莽汉了?”老姜问道。

“不罚了,既为无心,何罪之有?”兰九天笑道。

往外踉跄而走的身形忽然顿住,慢慢回首朝兰九天作一揖,动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摇摆着走了。

兰九天转身往小屋走去。

李二和赖头紧赶着跟在后面。老姜嗤一声,瞧这俩货色,拍马屁的精!

竹饰小屋还是那样雅致,观之清心,兰九天舒服地坐下,先啜口茶便唤道:“老姜,请进屋一叙。”

“哎,是。”老姜忙答应着,微躬身进来。

“坐。”兰九天指指对面的座位。

“不敢不敢。”老姜挨着下首一个竹凳坐了半拉身子。

“今日出来,主要为一件事,想请教姜叔,因我母亲近日重新掌理家事,便缺了一个可心可靠的管家。姜叔是我爹爹任下,接触的人多些,可知我爹爹有何信任的人才,如今得空可入候府做管家的?”兰九天直接问道。

“喔,这却不是小事,侯爷座下净是武将,文官也有,只是分管钱粮,但都在任上,无人赋闲啊。”老姜说道。

“便有可以举荐的人也行。”兰九天追问。

“这……”老姜拧眉细思。

李二和赖头却是伶俐,早在一旁忍不住插话,“老姜大哥,您以前不还在君老将军任下么?说句大不敬的话,君老将军去了后,他那一伙子不就闲……闲了么……”

接到老姜瞪过来的眼风,李二和赖头缩一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兰九天眉梢微翘,眼里溢出光芒:“对,你们说的对,外祖父家可还有可靠的人在?”

老姜叹一口气道:“若是君少爷在,别说一个候府的管家,便就这京城的管家也是当得。”

“君少爷?”

兰九天脑袋里关于外祖家的信息实在少的可怜,以前真没别的事,整天就想着旦王一个人。

“是啊,君老将军少子,您的舅舅君轻候。”老姜说起旧主来,掩饰不住的激动:“他可是承袭了我们老将军的稳重,小小年纪文武皆备,若时日得济,必是经国之才,可惜,可惜……”

“可惜如何?!”

“君家衰败之后,子女凋零,四散无着,有的在流放的路上就去了,有的还没挨到流放……”,老姜说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之惨!想必这位小舅舅也在这凋零之列了。

唉,也罢,管家之事,慢慢图之吧。

兰九天眸中失去光彩,垂下头去,无精打采的吸起茶来。

同样的味道,同样的竹屋,秋眸淡淡落到对面的位子,仿佛看见茶雾后那垂眸的玄袍之人,正内敛而笑。

他说他来解决冒充假流匪之人,不知进行的如何?一切还顺利么?

一茶在手,一忆在心,渐凝眸,茶雾收。

惊然再饮,盏茶已冰。

放下茶杯,站起身漫声道:“走吧。”

“是……”

老姜等人急赶着去套车。

外面突然闹腾起来,便听老姜喊道:“又是你,怎么欺负人家小姑娘起来了,为老不尊!”

兰九天微拧眉,出了竹屋。

“大小姐,刚才那醉汉揪着一姑娘衣摆不放,作赖皮呢。”李二禀道。

果真如此,倒辱了那双清眼。

兰九天负手立于路边,见那醉汉躺在地上,双袖裹住一暗红衣衫女子的脚,不放她走。

女子弯腰使劲往外拽脚,莫想动之分毫。

女子没奈何,气得坐倒在地,仰天长叹。

李二眼珠一瞪,急忙凑到兰九天身旁小声说:“她,她就是府里乱传话那丫头,您说是哪个姨娘门下的。”

“是么?”兰九天眼神落到小丫鬟和地上的醉汉身上,袍袖一拂说道:“请他们进里屋聊聊。”复转身,回了竹屋。

老姜拖着地上的醉汉,围簇着丫鬟站在屋门口禀道:“大小……公子,人带来了。”

“嗯,请进。”

老姜忙使劲捏着醉汉的胳膊发狠地在他耳边说道:“规矩着点,要是敢发疯,扒了你的皮!”

拖着他进了竹屋,犹捏住他不放。醉汉除了站不稳,倒也听话,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

红衫丫鬟一样闷不做声。

“老姜,放开他。”兰九天淡然出声。

老姜不放心地盯着醉汉,又往他屁股上踢一脚,这才退后一步候着。

屋内一时静默,只这醉汉不时打个酒嗝。

红衫丫鬟忍不住抬起头,正撞进竹凳上一双锦绣目,暗自心惊,急忙垂下头去。

沙漏的声音,缓缓流淌。

也许过了很久,才听见一道清音:

“听他们说,你是我府里的丫鬟,今日却也凑巧,怎么被这醉汉捉住的呢?按照大的礼仪,你和他已有肢体接触,本公子有权作主让你嫁给他,你可愿意?”

“啊?!”丫鬟惊骇地抬起头来,扑通跪倒在地猛磕起头来:“万万不可啊,奴婢,奴婢不想嫁人,若是奴婢犯错了,请公子责罚,只不要嫁给他!”

“他有什么不好?”兰九天问道。

“这……”,丫鬟犯难了,他的不好不都摆着的么,明明是个乞丐,谁会嫁给乞丐呢?

“我看他挺好,回头我禀了你姨娘,择个吉日……”

“大小姐!”丫鬟突然决绝一喊,噌地站起来!

老姜几步蹿过去,死盯着她!

“你有何话说?”兰九天说道:“本公子没时间跟你打哈哈,说吧,为何跟踪我至此?有何图谋?”

“一个叫大小姐,一个叫公子,嘿嘿……”醉汉晒晒笑起来。

“闭嘴!”老姜低喝一声。

兰九天笑道:“倒让这汉子抓住话柄头了,你这么开心的笑,是不是因为今日好运,白捡一媳妇?”

醉汉笑得更欢了。

红衫丫鬟脸涨的通红,拳头攥的紧紧的,牙关一咬,就要往墙上撞!

“阿嚏!”

一声震天的喷嚏声响,醉汉揉了揉鼻子。

屋内人都吓了一跳,丫鬟吓得跌了跤,一猛子摔地上。

“哈哈……”

兰九天掩袖大笑。这醉汉太有意思了。

站起身,亲手扶起丫鬟,说道:“当着外人不好意思说吧,没关系,回去告诉你们姨娘,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听说郊区的桃花开了,本少爷要去采花,正缺美人相伴……”

丫鬟红着脸抿着唇,似极委屈,又不知如何辩驳,只好点点头,爬起来便往外走。

“小姐,这便放她走了?”老姜问道。

兰九天无奈道:“是啊,我们真正的客人是他啊。”抬手一指醉汉,说道:“这位先生,请坐吧。”

都说了本小姐是公子,是公子,怎么还小姐小姐的称呼呢?老姜这些人真是实诚的可以,难怪爹爹留他们作护院,不用脑,只用忠心和武力值。

“他是客人?”老姜嫌弃地上上下下打量醉汉。

兰九天笑道:“先生以陋容鄙形示于人,是在逃避还是在隐藏?如今在我这弱女子面前,请勿需再藏吧。”

破旧的灰布衣衫晃荡一下,醉汉抬手拍拍身上的土,掀开挡着脸的乱发,啪地撕下胡子,转过身来,拿脸朝着老姜,闭上眼睛。

兰九天讶异,这又作什么怪?

只听得一阵怪异的“嗬嗬”声响起,起初是一声,紧接着是一片,屋里老姜这几条汉子都开始呜呜大哭,一个挨着一个,扑通通跪在醉汉面前,口中痛呼:“小少爷啊,我的小少爷!”

兰九天拧起眉头,他们嘴里的少爷……难道是君轻候?!有这么巧?!

“嗝”,醉汉再打一酒嗝,摇摇晃晃到兰九天桌前坐下,猛灌一杯茶,挥挥袖子说道:“停停停,别嚎了,快跟你们大小姐说说,本少爷是谁?”

老姜一把鼻涕一把泪爬到兰九天面前,说道:“大小姐,您是怎么认出来他便是您舅舅的?”

“啊,他真是我舅舅啊。”兰九天吃惊道。

老姜一脸懵,“不是您认出来才留住他的么?”

醉汉叹口气说道:“难为我外甥女,如此智力,竟无人能懂,秀才遇到兵,不,才女遇到兵……”

“呵呵,”兰九天笑道:“不是有舅舅在么?说说吧,舅舅是专门等在这,还是碰巧遇上?”

老姜等人停止哭泣,瞪大眼睛瞅瞅这个,瞅瞅那个。

这一个长辈一个晚辈,少说也得七八年不见,怎么感觉一点都不生分?

对了!老姜猛然想起来,七八年前大小姐才几岁稚龄,她今天是怎么认出君少爷的?

不错,这看似落魄的醉汉的确是君轻候,君家最小的儿子,君敏的弟弟,兰九天的小舅。

君轻候再灌一杯茶,看看兰九天,笑道:“难为你娘把你生的这么聪慧,你都说对了,我既是专门来等,又是碰巧遇上。”

兰九天脑袋一歪,笑道:“九天猜,舅舅能寻到这里,是看到功夫刘这些兄弟们经常在此出没吧?专门在等,肯定不是等九天的,舅舅等谁?”

君轻候点点头,“孺女非常可教也。我想等着你大哥来呢,倒忘记他是个少爷脾性,怎会来这种下等的地方。倒是你,大家闺秀,怎么肯来这里?”他是真想问问。

老姜听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君少爷早就认出我们几个了,当即开心地说道:“少爷,这家店就是小姐资助我们开的,她还说,还说要养我们呢!”

“啊!”君轻候惊讶了,敲敲桌子道:“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你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哪来的银钱养他们?”

兰九天眸光微闪,眉梢淡淡扫来:“舅舅怎知我没有银钱?莫非舅舅不光在这民安食肆等,连候府也专门等着了?”

好个精明的小丫头!

君轻候冷笑一声:“小小年纪如此张扬,不知收敛,怕不是出头鸟,被人盯上!”

“舅舅是来盯我的?!”兰九天语音稍厉。

老姜眼见气氛不对,好好的,怎么要吵架?!

君轻候看着对面不惊不惧的兰九天,忽而笑道:“今日不枉我白来一趟!不错,舅舅是听说了黄沙村的事,竟敢有流匪入侯爷封地闹事,可见无人打理,欺上瞒下,再加土地大多荒芜,没有收成,候府缺此大进项,可不空虚?若外甥女真有银钱,怎么只开得民安食肆这样低等的草棚为店?”

老姜听得目瞪口呆,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小姐显然是知道的,却只自己扛?

兰九天笑道:“原来如此,不曾想黄沙村动静闹得这么大?也是因为这事,九天才敏感了点,舅舅莫怪。”

君轻候摇摇头,说道:“你能长成这般心细大胆,聪慧内敛,实在是侯爷之福。”

兰九天笑着问道:“舅舅刚才打算离开,却看到丫鬟在跟踪我,作势提醒,既如此为我着想,为何不来相认?”

“少爷,大小姐说的是,您为何要离开?您可不知大小姐正在寻找可靠之人入府帮着大太太理家,要是您能留下……”老姜期待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懒散惯了的,再不想管那等闲事……”君轻候拨了拨乱发,再次盖住眼睛。

兰九天叹口气说道:“舅舅或许另有高就,外甥女不敢强求。今日出来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九天该回去了。”说罢,站起身来,略施一礼,往外边走边说:“母亲整日郁郁寡欢,要是知道她还有亲人在世,且近在咫尺,必十分开心的!”

闻言,君轻候一个蹦蹿起来,说道:“九天,万不可告诉你母亲,若让外人知道,舅舅无藏身之处了!”

“既如此,舅舅为何现身让我知道?”兰九天顿住脚步相问。

君轻候跳脚:“哪是我主动现身呐,不是被你留下的么?”

“喔,那便没事了,九天告辞。”脚步不停,走出竹屋。

“九天,说好了,不准告诉你母亲!”

“且看看情况再说吧。”兰九天头也不回的喊道。

李二和赖头早跟在后面伺候,老姜他们却还怔忡在屋。

车马牵过来,兰九天上了马车,老姜才耷拉脑袋出来,看来他们都没留住他,罢了,兰九天闭闭眼睛,说道:“走吧。”

时已近晌午,街面上出来走动的人更多了,马车一路躲闪着行人,将将在饭时赶到候府角门。

“大小姐,到了。”李二躬身禀道。

车内没声音。难道睡着了?

“大小姐,到家了!”李二提高点声音。

车内还是没声。

老姜警惕地瞪大眼睛,一把推开李二,掀开帘角,探目望去,瞳孔忽而大张,奇道:“小姐人呢?”

车帘打开,车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