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在家里忙前忙后,让吴以羏和孙寻帮他选西装领带,吴以头次见老余如此郑重其事,打趣道:“这是要去见谁呀?”
老余从他破旧的钱包中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结婚照:“这是我妻子,婚后不久我便被组织派到日本,已经许久未见,回国之后我找了许久,不久前在才知道她在报社担任编辑,我抱着试试的心态竟然找到了她。”
老余忙碌的身影在房子里穿梭,吴以羏一时好奇问道:“嫂子,叫什么?哪里的人?你们怎么认识的?”老余敲敲吴以羏的头:“知道那么多干嘛,秘密,你嫂子叫沈月瑛。”
吴以羏拉住老余:“别在外面吃,回家里吃,再把嫂子带回来,都重逢了,干嘛不住在一起,今晚我下厨。”
老余不可置信:“你会做饭?”吴以羏挽起袖子:“当然,我母亲去世的早,都是我做饭给父亲吃。”傍晚时分,沈月瑛挽着老余的胳膊出现在大家眼前:“大家好,我是老余的妻子,沈月瑛。”
吴以兴冲冲钻出厨房,沈月瑛被眼前拿着锅铲,围着围裙,样貌清秀的年轻人逗乐:“这位是?”老余也被这滑稽的一面逗乐:“苏清,我们的重要人物。”
老余难得不严肃还会打趣,吴以羏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挥挥手里的锅铲:“嫂子,我去做饭,很快就可以吃。”
吴以羏有很长时间没下厨,但同志们都很给面子,将桌上的菜都吃的精光见底,老余对他和沈月瑛的相识依然守口如瓶,他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其乐融融,仿佛战争不存在,他们都不是秘密战线上的一员。
但现实的残酷依然如同尖刀悬在每个人的头顶:“老孙,帮我调查日本人的上海秘密军资运输仓库、码头。老余,盯住码头,一旦日本人检查放松,帮我买张到香港的船票。”送柳敬树离开上海,很大成分要看运气。
76号的门口传来女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吴以羏听警卫报告,这个女人是来找万林,就命令警卫搜身,谁知这女人不依,就在门口吵的不可开交,万林进来了。
一见万林,周丽云忙忙说道:“万校长,是我周丽云,你的学生。”万林看见貌美的周丽云:“是你呀,丽云,几年不见长大了。”
吴以羏连忙陪笑:“原来是万主任的学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是熟人,检查就不必了,师生许久未见,肯定有许多话讲,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吴以羏离开了会客室。
万林见吴以羏离开,劈头责问:“你胆子真是够大的,76号这种地方你都敢闯进来,这里可是上海的龙潭虎穴,你这个小姑娘没事就别往这跑,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丽云不慌不忙,笑盈盈的反问:“老师发达了,做学生的就不能来看看吗?”转头便泪流满面伤心道:“约翰逊总经理对我觊觎已久,但我心中也有人,他对我骚然不断,这才想到让老师帮我,我真的不愿跟他有任何瓜葛。”
周丽云梨花带雨,万林对漂亮女人向来毫无抵抗力,将周丽云搂入怀中:“没事,没事,老师替你做主。”
万林施压约翰逊酒店董事长杜峰,要求他解雇总经理,并聘请周丽云做新任总经理。
互相往来一段时间后,万林开始对周丽云放松警惕,周丽云意识到机会来了,周丽云主动邀约万林一同去逛街买衣服。
中午12点半左右,万林如约来到周丽云家楼下,一同到“西伯利亚”皮货店买件皮衣。当汽车行至静安寺路和戈登路口的“西伯利亚”皮货店对面时,万林先开车门请周丽云下车,他向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明白是不要熄火,他点点头。
“西伯利亚”皮货店是双开门,店内有几个青年男女正在选购,万林假装选购,走到玻璃柜前,余光打望店面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微微转头,看见两个穿着精美,形迹可疑的两人正隔着落地玻璃向他打量。
万林是个老江湖,他嗅到一丝特工的气息,故意走进周丽云问她挑到满意的衣服没,迅速从背后掏枪抵在周丽云额头,门外的两人出乎意料的行为吓得不知所措,拔出枪走进店面与万林对峙。
万林的枪死死抵在周丽云太阳穴上:“你们别逼我,不然我就杀了她!把枪放下,踢过来。”万林将枪踢到柜台底下,带着周丽云重新上车,开回76号,枪一直没有放下。
周丽云意识到这次刺杀失败后,她很难活着走出76号,现在的她满心只有山口泓杉,很想见他最后一面。
万林被人袭击的消息迅速传回76号,绘子对中国人的暗杀行动一直深恶痛绝,对待执行暗杀之人绝不手软,没有任何一个杀手可以活着逃出绘子的手掌心。
绘子和山口泓杉抵达76号,绘子决定亲自审理。吴以羏在绘子到来之前,已经上过一遍刑,审讯室灯光昏暗,加之绘子向来爱干净,她一般不会轻易靠近囚犯,如此一来,绘子便看不出绑在架子上的人是谁。
周丽云的出现让山口泓杉内心慌乱不已,从未想过,上次一别她失踪,再见时竟然是在76
号的审讯室。
绘子怒不可遏,吩咐吴以羏动手扬鞭向周丽云身上打去,每一鞭都如同打在山口泓杉的心上,周丽云嘴硬,抱着必死的心态坚决不透露其他战友。绘子对周丽云逐渐失去耐心,下令吴以羏半夜亲手处死。
山口泓杉对绘子没有认出周丽云感到疑惑不解,美莎的离去在他的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周丽云如若再出意外,他无法再次承受失去爱人的悲痛,思前想后唯有去求吴以羏,在行刑时手下留情,留丽云一条性命。
吴以羏让陈辰通过秘密电台联系老余,与军统上海站取得联系,他决定国共合作,救出周丽云,战争已然卷入太多无辜,能救一个是一个,吴以羏选择在办公室等着山口泓杉。
山口泓杉顾不得身份,彼此之间的争斗嫌隙,风尘仆仆赶到76号:“苏处长,我的来意想必你早已了然于胸。”吴以羏发觉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山口先生,你女人缘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
山口泓杉恨绘子亲手毁掉绘子和吴以羏仅有的可能,本就不指望吴以羏会原谅他:“帮不帮,一句话。”
吴以羏漫步到山口泓杉的面前,摇摇头:“山口先生,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我可以帮你,原因嘛,让你山口泓杉欠我一个人情,这件事一定很有趣。”
刺耳的嘲笑声响彻整个办公室,山口泓杉嘴角微抽,眼神阴鸷愤恨,若不是为了她,我绝对杀了你。吴以羏单手支撑额头,声音懒散:“今日午夜你带齐人马前往刑场,到时随你动手。”
吴以羏决意利用这次周丽云事件,趁山口泓杉大乱方寸之际,将他杀之而后快。
午夜的上海,安宁寂静,囚车穿过上海的大街小巷,闸北民居的废墟仿佛泣诉着这场战争的罪恶,遗留在人们心间的伤痛。
五花大绑的周丽云站在吴以羏枪口的另一端,吴以羏手指缓缓扣动扳机,砰,枪声不是来自吴以羏,而是不远处的埋伏,**穿过丛丛灌木打入吴以羏举枪的手臂,顿时枪声响做一遍,山口泓杉站在远处,鬼魅的身影,布满阴霾的眼神死死盯住吴以羏。
突如其来的枪响,吴以羏周围的护卫不敌强火力纷纷倒地,山口泓杉冲过枪林弹雨,扶起重伤倒地的周丽云往安全地带跑去,周丽云隐约看到前方有人埋伏,老余看准时机扣动扳机,欲致山口泓杉于死地,电光火石之间,天地间只剩周丽云一声,不要,周丽云转身挡在山口泓杉面前,替他挡下老余的**。
吴以羏原意是趁乱枪杀山口泓杉,从未想过要伤及无辜,内心受到极大震动的吴以羏,趁乱下令停止开火,军统见周丽云中枪,正欲上前抢人,却被老余拦住:“不可,先撤退,你们组长不会有事。”
军统的人见眼前情势混乱,未免伤及周丽云和老余一同撤出刑场。山口泓杉抱着受重伤的周丽云跪在地上,泪水不停淌下,悲痛的哀嚎响彻天地。山口泓杉的人在阻拦老余撤退时,不敌火力全部葬身弹雨。
吴以羏拖着受伤的臂膀,检查周丽云的鼻息,还未开口却见山口泓杉嘴部微张,眼神空洞,双手死死抱住周丽云望向前方,吴以羏死死捏住山口泓杉上臂,手臂的疼痛让山口泓杉缓过神来,吴以羏环顾四周:“她还活着,抱着她跟我来。”
吴以羏坚定地眼神让山口泓杉不自觉跟随他的脚步,吴以羏死死咬住毛巾,左手执刀,在毫无麻药的情况下将**挖出臂膀,额头颗颗汗珠缓缓滑下,包扎好伤口,拿出剪刀,剪开周丽云的上衣,刀还未落下伤口,山口泓杉抓住吴以羏执刀的手:“如果她有事,我就一枪打死你。”
吴以羏没时间理会失去理智的山口泓杉,刀缓缓切开周丽云背部单孔,一声声因为疼痛的呼喊传出,吴以羏顺利取出弹头,上好止血药,累瘫在地。冰冷的枪口抵在吴以羏的头部,吴以羏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冷笑出声:“现在你竟然还有时间怀疑我?”
山口泓杉丢下枪彻夜守在周丽云身边。吴以羏返回刑场,检查是否还有活口,确认无误后才放心离开。
陈辰和沈月瑛站在门口,巴巴地望着大门的方向,一行人快速闪进家门,沈月瑛在夜色中认出是老余:“老余,你没事吧,以羏呢?”老余轻拍她的手背:“没事,放心,以羏中枪了,撤退之后的事,我都不清楚。”
陈辰更加心绪不宁,直到天微亮,吴以羏才拖着受伤的胳膊回到家中,陈辰彻夜未眠,守在客厅中:“你回来了,你没事吧。”吴以羏摆摆手,沈月瑛急忙出医药箱替他上药:“自己也不注意点,大小伤多少次,重要人物,你看你让陈姑娘多担心你。”
自从沈月瑛住进家里,每日都要打趣他们,陈辰倒是乐见其成,吴以羏却甚少回应。沈月瑛皆尽可能的关心着家里的每一个人,让这个家除了任务渐渐有了一丝烟火气,她偶尔会教陈辰做些家常小菜,打趣一把年纪还未娶妻生子的老孙,指使年纪最小资历最低的梁龙陪她逛街市拎菜篮,吴以羏甚少的家庭温暖,都是这个激进报社主编所给予。
绘子
狠狠打向吴以羏的脸,悄无声息将颤抖不住的手藏在身后,极力遏制哭腔:“废物!一个女人都杀不了!”山口泓杉轻描淡写的开口:“苏处长,不会故意放她跑的吧。”绘子冲着山口泓杉怒道:“不可能!苏处长很少失手。”
女人的盲目还真是可怕,不过正是绘子的盲目,才让山口泓杉逃过一劫。绘子不愿再与这两个男人纠缠,她觉得自己很累淡淡开口:“都出去吧。”门内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吴以羏背对站在门口三秒,大步流星离开会客室。
在山口泓杉的仔细照料下,周丽云慢慢复原,山口泓杉的出现是周丽云生命中的意外,他的光,他的热,照亮了周丽云布满灰暗的人生,在她的眼里,他不是日本人,不是侵略者,只是一个寻常男人小心翼翼捧着她,爱着她。
大野清平得以重返上海出乎吴以羏的意料,日本军部的决定着实让人猜不透。大野清平回到上海的当天,便召集76号和特高课众人彻夜开会,下达南京伪政府的最新命令,大力在上海推行伪币,命令绘子作为行动组长,山口泓杉是副组长,76号全力协助,绘子特意交代,这次行动陈辰也要全程参与,寸步不离吴以羏身边,山口泓杉督导行动。
翌日午夜,吴以羏便带人前往位于霞飞路141弄口,门牌10号的江苏农民银行宿舍楼铁门前,拼命按铃。门房的茶房披衣出来忙问:“啥人?”吴以羏命人回答:“巡捕房的,查看房门,快开门!”茶房刚打开大门,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就顶上脑门:“带路!”“起来,起来。”
从一楼到二楼,吴以羏派人挨着砸门,威逼里面的人打开门。11名睡眼惺忪的银行职员被代倒二楼,吴以羏让这些无辜之人站成一排。吴以羏面无表情:“诸位,要想找偿命的,去找你们行长,记得提醒他,配合我们推行新型货币。”
一个职员愤愤开口:“做梦,绝不帮汉奸!”吴以羏面无表情开枪,这位职员瞬间上天,枪声刚落,众人手中的枪一起开火,枪声大作,血肉横飞,11名无辜的职员相继倒下。吴以羏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尸体,转身离去。陈辰被眼前血肉模糊的景象吓到愣住,担心地看向吴以羏,却见他眼中不辨悲喜,内心不禁担心皱起。
次日清晨,吴以羏率领分队,闯入极斯菲尔路与开纳路路口的中国银行的宿舍,挨门搜查,共抓走130名员工,全部押至76号,两天之后,吴以羏一干人等目标直指法租界逸园跑狗场的中央银行办事处和公共租界爱文义路央行分理处,将当天坐班的36名工作人员全部枪杀。
吴以羏从行动开始之日便眼神空洞,在外人看来不辨悲喜,陈辰被连日的屠杀景象逼到情绪几度奔溃。
日本人的屠刀从金融界延伸到新闻界,绘子下令不得放过一个反对新币推行的人或组织,必须全部赶尽杀绝。绘子亲自带队闯入《大光明》报刊的值班室发现空无一人。沈月瑛是主编,吴以羏事先派人告知她逃跑,并紧急联系老余,让他来救人。
谁料她没能及时撤退,家里的人都在外出任务,沈月瑛被日本人堵在报社后门不远处的死弄堂中,绘子冷冷开口道:“苏处长,动手。”吴以羏举起枪对准沈月瑛,手指扣上扳机,绘子突然出声,口气略带玩味:“停,用枪太无趣,还易暴露目标,通知其他人逃跑,用匕首,安静。”
绘子示意旁边的士兵丢出一把匕首,吴以羏接住匕首,缓缓拔出刀鞘,将刀鞘仍在一旁,一步一步走进沈月瑛,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劫持我。”沈月瑛轻轻摇头,低喃道:“动手。”吴以羏眼眶湿润,眉眼痛不欲生,绘子在催促他动手,他吞声忍泪在沈月瑛耳边低声道:“对不起。”语罢,便将匕首急速插入沈月瑛的腹部,沈月瑛缓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吴以羏缓缓抬头看天,敛定心神,顺手将匕首拔出,甩到一边,与绘子冷眼相对,恢复往常。沈月瑛的死极大震动陈辰,她心如刀绞,对日本的恨又加深几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将他们赶出中国,让他们血债血偿。绘子强迫自己不去在乎吴以羏的感受,命人带走沈月瑛的尸体,决定挂在城头暴尸三日。
吴以羏发觉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苟且偷生,这几日的杀戮,他的双手在沾满同胞的鲜血,他认为自己马上就要疯了,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不明白绘子为何对他苦苦相逼,不懂她为何变得嗜血冷酷,更加看不懂自己为何会失误,害死沈月瑛。
他终于再也撑不住,跪在老余的面前,失控大喊:“杀了我!你们杀了我!枪给你,余大哥,你开枪,杀了我,替瑛姐报仇,杀了我!杀了我!啊……!”老余大力摇晃失控的吴以羏:“你清醒一点!不是你的错!”
老余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吴以羏冰冷颤抖的身体,在老余的怀中一点一点回暖,他痛恨这一切,痛恨战争,更加痛恨无能的自己,沈月瑛的死,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对老余一辈子的愧疚,对自己一辈子的怨恨,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亲手杀她的事实,他将终其一生被这几日的杀戮折磨至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