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我都不要你高高兴兴的,我只愿你平安无虞。】
说完,敛去满眼的感伤,转身腾飞而起,瞬间便消失在视野之外。
追命深深地望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轻轻把脸颊挨在三六的额头上,红了眼眶。
无情本是随追命而来,才到外围却被一阵气壁挡住,费尽力气也闯入不得,正疑惑焦急着,那气壁忽然消失了,视野尽头,追命垂眸抱着昏睡的三六腾飞过来,朝他略略点头,便向山下飞去。
无情微一怔,也来不及询问,心领神会地跟上。
“怎么样了?”诸葛正我皱紧了眉头,望着紧闭的房门,沉声对守在门口的铁手和冷血问道。
“追命陪在里面,无情正在诊断。”冷血抢先一步,行了礼,追命二字咬的略重了些,“世叔不必太过担心,有他二人在,不会有事。”
铁手还在疑惑为什么冷血今天抢着说话,再看诸葛正我,听了他的话,略略沉吟,道一句及时向我汇报情况,竟拂袖走远了。
于是瞬间明白过来,看向冷血那张千年冰脸的时候,就多了些人不可貌相的感叹。
再想到屋内那得了所有人照顾的一对,却又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追命坐在床头,手臂轻轻揽着三六的肩膀,见无情虽然把脉的手依旧熟练平稳,眉头却紧紧皱着,不由担心万分,“无情……三六他……”
无情呼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把三六手放回被子,“……没有大碍,就是惊吓过度,再加上虚弱了些,多睡睡就没事了。”
说完对追命短而轻地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去整理药箱。
追命松一口气,想起竹林里蓝衣人的话,愈加心酸悲伤,揽着三六的手又紧了些。
无情叹一口气,略略嘱咐,便关门出去,打发了铁手和冷血,自己却皱紧了眉,站在门前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走下石阶。
三六睡得不安稳,眉头时皱时舒,额头还渗着虚汗。追命心疼,干脆自己也躺上床,侧着身子把人圈进怀里,轻轻安抚。
“崔略商,崔略商。”
不甚清晰的呓语,听来听去也都是这三个字。
追命眼睛越来越红,终于落了泪,眼泪顺着额角滴进枕头里,无声,却滚烫。
三六似是被这热气熏了眼,睫毛轻轻扬起,清润的眸子渐渐亮起来,映出追命的面容。
追命心里一阵激荡,忍不住俯下头去亲了三六的嘴角,安静地贴着,
“崔……”
“我在我在,三六,我在的。”
三六笑一下,蹭了他的嘴唇,声音喑哑却是说不出地柔和,“你不知道吧,你的名字,是我学会说的第一句话。”
抱着他的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他颈间,呜咽出声。
滚烫的泪透过皮肤,融进血液,进入心里,暖了过往的所有寒冷。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追命心里揣着那蓝衣银发的神秘人的疑问,却也忽然不想开口。
总觉得有什么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脱离控制,他不想再费心去顾及其他,他只抱着怀里的人就好,不想再在两人之间加上任何不相干的东西。
自私也罢,逃避也好,他怀里的人累了,他也累了。
“再喝点?”追命小心翼翼的用杯子沿儿碰了碰三六的嘴唇,“嘴还干着,难不难受?”
三六摇了摇头,扯了一下追命的袖子,意思是不想再喝了。
追命就放了杯子,微皱着眉,撩起他的刘海轻轻抚着脸颊,“你是不是还不舒服,脸白成这样,要不要再睡会儿。”
三六还是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扣着追命的手背,把脸埋在他手心里面,轻轻蹭着。
“你的手好暖,从小到大,怎么总是这么暖?”
追命心里一软,轻轻捧着他的脸,“冷了吗?到我怀里来。”
“只是梦到下雪了,”三六翘着嘴角摇摇头,“我不过去,总这样,更不想出来了。”
追命被他逗笑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打断了。
“是我,方便开门吗?”无情的声音传过来,三六一听有些害羞,赶紧推开追命,“快去给无情公子开门。”
追命撇着嘴打开门,无情揶揄地看他一眼,刚想踏进去,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懊恼地退了一步,“唉,药快煎好了,忘了嘱咐下人端过来,我再去看看……”
“不用不用,”追命心情好了一些,“我去就好了,你先去看看三六。”
无情笑着点了头,走到床边坐下,待追命走远,才敛了笑容,深深地看向三六。
三六垂着眼睛,叹一口气,苦笑道,“无情公子,还没谢过你……”
“不需要谢我,”无情皱了眉,“你的脉象着实奇怪,我不说,也是因为不能确定病症,不想白白让追命……他们担心,不是有意替你隐瞒,”说完深吸一口气,“三六,你告诉我实话。”
三六眨了下眼,眼角泛出些许苦涩,却也平静。
“安世耿的,毒药。”
啪。
无情来不及惊讶,门外药碗摔在地上的破碎声响已经破了一室静寂。
三六一怔,猛地别过脸去,狠狠抓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追命颤抖着手推开门,踉跄了两步跌进来,“陈三六,你说什么?”
很久以后,三六得了官职,也在诸葛正我的引荐下见了些朝臣。有次受了知趣相和
的人邀请,又觉得追命不在无聊孤单,便开开心心去赴宴,晚上回到神侯府,却被提前回来的追命左一个许大人右一个三六大师地阴阳怪气气了够呛,转身进了里屋不想理他。
追命却也是真的生了气,气急败坏地大喊了句陈三六,快走几步用了点力道地拽住他胳膊。
“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三六想甩,甩不掉,皱着眉看过去,“我不过是吃了顿饭,你就这样,崔略商,我算什么?囚禁在你屋子里的吗?”
“我巴不得把你锁起来!”追命索性扣着腰把人抱在怀里,嘴贴着耳朵,红了眼睛,“你不能怪我,你之前怎么吓我的,难道忘了干净?我受不住,三六,我想我一回来就能看到你平平安安地等着我,我想你和我吃一样的饭菜喝一样的水……我多害怕,你不知道?你还要和我生气?”
三六听得鼻子发酸,渐渐安静下来,伏在他肩膀叹气,“……也不知道是谁和谁生气。”
良久,才闷在他颈窝,悄悄说了一句对不起
30【我都不要你高高兴兴的,我只愿你平安无虞。】
从小到大,追命第一次,打碎了三六的药碗。
他说,陈三六,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可什么十天,什么无解,他却统统听不见,只是一边念叨着,一边目光空洞的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忽然轻笑起来,红着眼睛说都怪我,我太笨了,急急忙忙俯下身去捡,手指胡乱划过锋利的边缘,鲜血涌出来,红的刺眼。
无情看得心脏闷疼,弯下腰去拉追命的胳膊,却被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一把抓住。
“无情,无情,你最厉害了,什么毒啊病啊的,都能治,是不是?三六说……说他中毒了,你能解,你能救,是不是?”
一双绝世明朗的眼睛,满满都是惨烈纯粹的期望。
无情狠狠闭着眼睛转过头去。
三六如此聪明,为何会选择不说?
他自诩医术无双,为何连那脉象也读不出?
追命只听到中毒二字,又为何崩溃至此?
不愿明白,难道就能真的不明白吗。
“无情!无情你看着我!”追命急了,上前去拽他的领子,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拦了回来。
三六苍白着一张脸,低垂着睫毛,牢牢握着追命的手腕,语气虚弱却平静。
“无情公子,你先出去吧。”
无情望了两人一眼,红着眼睛咬咬嘴唇,关门离开。
“你看你……怎么又光脚下床,乖,我抱你到**去,多歇歇病才能好……”
追命勾着一个笑,反握住三六的手,目光躲躲闪闪的不去看他。
三六摊开他的满是血痕的手,用雪白的袖子一点点擦,一点点擦,安静的垂着眼,“崔略商,你要好好的。”
“陈三六!”追命再也忍不住,不顾满手血污将浑身冰凉的人搂在怀里,颤抖着肩膀,狠狠锁着。
“别说这种话,我求求你……”
“你别闹,我很累,你听我说完。”三六靠在他颈间,微微合着眼,似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三六这辈子,纷扰太多,恐怕拼尽全力也只得尽心而已。所以我不敢求太多。我知道你会难过,会伤心,我都不要你高高兴兴的,我只愿你平安无虞,你就答应……”
话没说完,人已经昏睡过去。
追命的眼泪落尽他白色的衣领间,晕开一大片冰冷的戚伤。
月色冷,晚风沉,一口酒冰透了心,却麻痹不了又深又利的疼。
追命说,无情,这不公平,为什么我醉不了?
无情说,追命,你要还是男人,就给我醒醒。
追命噗嗤一声笑出来,笑的一口酒呛在嗓子间,惊天动地得一阵咳。无情想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我也以为,我很厉害,特别厉害,我一直觉得我能保护他,结果呢?”追命眯着眼睛看月亮,模模糊糊,一片冷黄的混沌,“你知不知道,他那时候还那么小,短手短脚的,跑步会摔倒,喝药都要哭,我觉得他离开我肯定活不了,可是,一转眼,无情,就一转眼,我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利去干涉他的选择了。”
“可是我爱他呀,”追命回过头来盯着无情的眼睛,依旧笑着,“无情,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哪怕像爱他十分之一那样爱别人了,我太高估自己,离开他,我怕是也活不了的。你说,他怎么就那么有种,那么狠心,他是怎么做到这些天里笑的乖巧高兴的,他……”
无情听不下去,扬手将满满一杯酒泼在追命脸上。
“我不想在这听你哭闹,崔略商,你好好想想怎么样才对得起三六做的一切,不然,你就是真的配不上他。”
无情说完就默然离去,留追命一个人愣在原地。
良久,他笑笑,举起酒坛,痛快淋漓又愤恨欲绝得倾倒在
头上。
天快亮的时候,陈三六迷迷糊糊做了梦。
梦里他的崔略商站在永恒的结点处回头,笑出一片灿烂朝阳,亮了流云,暖了清风。
他伸出双臂,唤着他的名字,说,三六,到这里来,让我抱抱你。
梦里的自己却只能一边摇头一边说,略商,我过不去,过不去。
可他说,没关系的,你乖乖等我,我去接你。
追命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睡梦中的三六浅浅笑起来,勾着嘴角,睫毛轻轻颤动。
他垂着眼俯身下去吻了一下白皙脸颊上的酒窝,看那双眼睛慢慢睁开,清亮的眼眸里映出自己的容貌,又忍不住贴过去蹭了蹭苍白的嘴唇。
“略商,我好像找到破阵的方法了。”
“陈三六,我说过,我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会支持你的。你记不记得?”
诸葛正我生生攥碎了手里的茶杯。
他想起自己那段卑暗无求的年少痴恋,想起那人最后一眼的殷切嘱托,想起元十三限滴血的剑,想起怀里不停流泪却哭不出声的小娃娃。
想起重新站在他面前,清润坚定,嗓音朗朗的翩翩青年。
掌风劈开木窗,晨曦不容置疑的闯进来,落进了一双眼。
那双眼,有诸葛正我的沉稳厚重。
也有诸葛小花的锋锐凛冽。
很久以后,无情在打斗中替追命挡了一箭,虽然不算极其严重,也要在**修养几日。三六挑了安静的时间来看他,坐在床边,淡淡开口,“无情公子,三六不知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
无情低垂着眼睛,笑一下,说,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你。
三六摇摇头,“这不关聪不聪明的事,你看他的眼神,虽然浅淡,于我而言,多少也是会觉得熟悉的。”
无情说,可他眼里只一个你,这件事,多少年前,我便看清了。所以你不用觉得愧对于我,心属何处是自由,所求多少也是自由,我一直走自己的,自在畅快,从没有谁对不起我。
三六酸着鼻子回到屋子里,追命正帮他整理书架上越来越多的书,蹭蹭鼻子回头笑一下,又转过身去,“你回来了,无情好一点没有?我中午过去的时候倒是精神还好……哎。”
三六从后面轻轻的抱着他,追命说你离我远一点啊,都是尘土。
“他会好的。”
“嗯。他从小就自己试这个毒那个药的,皮实得很,肯定没事。”
“崔略商,有你这样的?人家为你受的伤。”
“我怎么了?兄弟间那么见外干嘛,诶不对,你怎么那么关心无情……”
“崔略商!你傻!走开!”
“你自己跑过来抱我的……”
他会好的。
一定会好的。
元十三限记得许笑一,记得很清楚。
那年月,这世间有太多人羡慕许笑一,他也不例外。
可他不羡慕他聪慧惊世通天晓地,也不羡慕他一步落下风华轻绽,他羡慕的,只是他口中那句自然温柔的“小花。”
“小花,你在做什么?”
“小花,到这里来。”
“小花,你练功不可激进。”
“小花,要好好照顾师弟。”
……
他轻轻回头唤一句“小花”,他却只能奋力追赶,喊一声“师兄”。
许笑一闭上眼睛之前,还在笑,笑的一如既往的好看,笑的既非嘲笑也非得意,笑的不恼不恨,不怨不怒,那笑,元十三限记了二十年,读不懂,看不透。
越是读不懂看不透,才越是绝望愤怒。
安世耿看着那个锋芒隐厉的背影,扬了一抹笑,移步向前。
“疯豪大侠果然厉害,内力刚刚恢复,就已然运用的如此得心应手,本王养的那几个废物,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元十三限冷笑一声,并未回头,“还是多亏了王爷这二十年的‘照顾’。”
安世耿的笑容又大了一度,眸间却是诡异的冰冷,“我知道你注定有重出江湖的那一天,”他转眼看着元十三限,“二十年了,无论你我,没做完的事情,总要做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元十三限眼眸暗了暗,没有应声。
一片默默里,屋顶上的石瓦也悄无声息的被挪回了原来的位置。
夜色里,一抹灵巧的黑影迅速闪退。
“追命!你疯了!安王府是什么地方!”追命夜行衣未换,刚踏进正厅就被铁手揪住了领子,“你……唉!”铁手顺着追命的目光看到垂目端坐的三六,终究还是恨叹一声松开了手。
追命这才挪了眼,大步上前,抱拳下跪。
“追命私自行动,请世叔责罚。”
“你若是在意责罚,又何必有此一行。”诸葛正我转过身来,眸色沉重,“追命,我不想听到让我失望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