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雪花大如席”这样的句子,自然是后世某诗人的脑洞大开之作,夸张的有些过分。如果元召现在当面吟出这样的诗句来的话,估计会被老将李广当头一个爆栗。将士们在这小雪的天气里已经铁甲冷难着,还“大如席”?那岂不是所有东西都统统活埋掉!
也不怪李广如此恼火,匈奴人这次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自从展开冬季攻势以来,竟然纠缠不止、烽火难休。在从云中到渔阳的千里北疆防线上,一轮又一轮的在各处发起攻击,令人防不胜防。
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边关郡县损失惨重,匈奴骑兵来去如风的侵扰下,每日里总会接到屯镇民众伤亡的报告,这让身为右北平太守的李广既愤怒又忧心。
匈奴人都善于耐寒,他们常年在这样的气候下生活,早已经习惯了环境,冬季作战,对于匈奴骑兵来说,战力上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然而对于汉军来说,影响就大得多。
虽然朝廷已经紧急调集了好几批御寒衣物送到了前线,但在即将到来的严寒天气里,恐怕作用有限。那些用厚厚几层棉毡做成的棉衣,将士们穿在身上臃肿不堪,再披挂上盔甲,不要说与匈奴骑兵拼杀了,就是行动都有些困难,这一旦要发生了大战,又如何打得了胜仗呢!
“可恨这些匈奴人,这样的天气里,都不叫人安生!”
右北平将军府已经转移到了雁门关内,此刻的李广恨恨的用拳头捶了一下城头砖,低声咒骂了一句。只要匈奴人一天不罢兵退回草原深处,各处边关的守军就一天不得安宁。
李广与匈奴骑兵打了半辈子交道了,他比谁都了解,这些匈奴人和草原上的狼群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大军在后,虎视眈眈,而派出一群群的游骑四处寻找可以突破的机会,如果一旦有机可乘,那么马上就会大军集结,从突破口长驱直入,在大汉的千里沃野上肆虐。
因此,不管是怎么样的恶劣条件下,汉军的防守是一点都轻忽不得的。要是因为畏寒怕冷而疏忽大意,以致匈奴骑兵进入长城之内,后果严重。
西风漫卷黄沙枯草,秦时长城汉时雄关,那些巨大灰砖上的斑驳痕迹记载下无数次激烈的战斗场景,更有无数伟烈英雄事迹在此发生,供后人铭记传颂。
老将纵横沙场近四十载,如今已近暮年,却依然壮心不已。有很多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军中同袍早已不在世间,看惯了生死的心也已经坚硬如铁,轻易不会再为了人间悲欢动容。
即便如此,却仍旧有夙愿未消。匈奴大患,家恨国仇,此生未曾如愿,却又怎么能甘愿卸甲归田呢!
看着远处又一处村落被点燃,浓烟和火光冲天,李广眉间的几片白雪抖落下来,一双大手紧紧地攥住肋间青戈宝剑,几次想把它拔出来纵马出城去做点什么,可是最后终于忍住了。
“如果再年轻二十岁,那该多好啊!就不用担这一身的干系,只管去刀头饮血、纵马厮杀!唉!元小子,想当初你送我这春秋名剑,赠我壮怀诗篇……恨之恨,老将白头,英雄迟暮矣!”
飞卷的雪花中,李广心中有无限悲凉,想当初他被文皇帝亲口赞誉为“李广才气,天下无双”!那是多么壮怀激烈的青春岁月啊!可是时光从不饶人,他一生命运多奇,虽然被公认为天下名将,连匈奴人都敬畏其锋芒,不敢直接与他对阵。然而蹉跎易老,功业难成,至今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将军的身份而已,并没有什么显赫的爵位,封侯更是成为一种奢望。
他虽然不服老,可是毕竟已经不敢轻易的去冲阵冒险了,这不是他胆怯,而是身负边关主将之责,容不得他再率性而为。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不教胡马度阴山……。”
喃喃低语中,李广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意。当初元召亲自书写了这一首诗送给他,表达对他一生功绩的尊崇之意。这些年来他一直引以为傲,视为毕生珍藏。
可是现在,看着那些不时出现在视野中,烧杀劫掠边民的匈奴骑兵,他感到有一种深深的惭愧和负疚感。其他将士脸上的神色也很悲愤,可是他们不敢轻易的出战,在这样的天气里,一旦中了敌人的埋伏,他们的生死是小事,边关有个闪失,可就万死莫赎了!
云层厚密,雪花飞舞,阴沉的天空下,看那处火起的地方,应该就是雁门关偏西方向几十里外的一处山屯了。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令驻守的汉军防不胜防。虽然也曾经组织过几次设伏和小规模的会战,但汉军还并没有取得什么令人夸耀的胜利。
虽然皇帝陛下的命令是要前线将军寻机决战,但这样的战机很难把握。就连素来骁勇善战的李广都很谨慎,别的将军就更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离城太远与匈奴骑兵作战了。
就是在这样愤怒而无奈的情绪中,忽然在西城的城墙外闪出了一抹飞红。那红色在这白雪飘舞的天地中是如此的亮眼,不管远近的人,在城墙上都看的清清楚楚。那抹飞红是一人一马,马是赤焰烈驹,人是红袍小将。在身后,紧接着出现的却是一队黑色战袍的骑兵,他们紧紧跟在那红袍小将后面,这一支大约百人的队伍,就这样离开城门,顶着苍茫飞雪疾驰向前奔去。
李广的目光盯着远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知道那是谁,只是不知道他又要出去胡闹什么。
“去问问守门官,没有将令,为什么擅自放人出去。真是胡闹!”
听到将军语气中的不悦,身边的偏将不敢怠慢,连忙飞马赶到西城,去询问缘由。城门校尉听到骁骑将军亲自询话,心中害怕,怕解释不清,急忙跟了来亲自回话。
“启禀将军,是霍校尉非要出城杀敌,小的们阻拦不住。所以、所以……请将军恕罪!”
守城校尉单膝跪倒在地上,脸上带着不后悔的神色,心甘情愿领受责罚。
“岂有此理!军中难道就能如此随便吗?你真以为我不会治你的罪吗?哼!”
“卑职愿意领罪。但霍校尉是要去诛杀那些作恶的匈奴人,更何况,他是长乐侯的弟子……卑职阻拦不得。”
这校尉也是战场上杀敌的好汉子,只是身负守城重责,不能擅自离开。见这一队来此传信的黑鹰军士卒自愿出去作战,他早就在心中为他们鼓舞振奋了,哪里还会去刻意的阻拦呢!
李广脸色缓和了下来,点了点手示意他起来。能够戍守在这边关而不退缩的,都是汉家的好儿郎,他从来不会去随便责罚谁的。刚才只不过是有点生气姓霍的那小子也太自大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擅自行动,要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点儿什么事,那他就无颜再见到元召了。
名叫霍去病的那个身体有些单薄的小将,李广知道他是元召的弟子,从前的时候在长乐塬上也有过几次印象,不过他见到的霍去病都是身着男装,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元召最偏爱的这个弟子原来是女儿身。
其实不仅是他,在这聚集到北疆的十几万大军当中,知道霍去病真正身份的人,除了她的亲舅舅车骑将军卫青之外,也不过只有两三个人而已,但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个秘密乱说出去,以免让人知道军中有女子而多有不便,虽然她的年纪还小,那也不行。
不过,知道这个尚显年幼的霍校尉是元召弟子的人则有很多。自从当年送利安公主和亲,万马军前刀斩左贤王,在燕山峡谷一把火烧死了六千匈奴骑兵后,元召的名声在这北疆边关九镇那是十分响亮的。将士们连带着对他的这个弟子也是爱屋及乌,相处得十分亲切。
霍去病本来是随着卫青统领的黑鹰军驻守在云中一带。卫青自到前线以来,却并没有主动出击过一次,他只是在观察和等待、收集信息。他想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战机,让黑鹰军的第一次胜利取得最大的战果。
霍去病在黑鹰军中也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那就是一名随军校尉,属于她指挥的有一个小队,一百名黑鹰军骑士。
踌躇满志地来到前线快半个月时间了,却还没有正式的与匈奴人开过战,她心中不免气闷的紧。卫青终于受不了她整天在耳朵边的纠缠,就派给了她一个差事,让她领着自己的那一小队人马,负责传递军情,在云中、雁门关、渔阳、上谷这些边关之间来回跑,把有用的信息及时带回来。这也是为了让她增长见识,增加经验,得到更好的磨练。
霍去病自然是满口答应,虽然还不是去冲阵杀敌,但总比整天待在关城内好吧,她这次上前线,可是满心想做几件大事出来,好等到师父从辽东回来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的。
杀敌的机会终究还是有的。比如今天,她正好跑到雁门关来,却遇到了三十里外匈奴人正在进行的暴行,哪里还能忍得?战斗,就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