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海天连接处,一弯新月如钩。王险城中的喧嚣渐渐散去,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冬天里的城市本来就显得萧瑟,在这个大多数人还处于贫瘠的国家里,平常人家更是早早的就关门闭户,或者是早些睡觉休息,或者是盘算着明日里艰难的生计。
最近在都城内外,流传着一些很不好的消息。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听了总是让人心慌乱。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风声,说是这次卫王和他的臣民们,要有劫数了。
因为卫王的贪婪,为了侵占汉朝的沧海郡,不惜与匈奴人勾结,屠杀汉朝的军民人等,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以至于惹得汉朝皇帝龙颜大怒,派遣了精锐部队,以他们朝中最厉害的无敌将军带领,渡海来到了真番国境内,不久之后,就会展开大规模的灭国之战了。到时候眼看就是生灵涂炭,生死难料啊……!
这样的消息,是最近几天才刚刚开始在王险城内外流传的。普通百姓虽然将信将疑,但人心惶惶总是难免的。
相比于大多数地方被黑暗笼罩,有几处烛火通明、夜间饮宴、歌舞之声的场所,除了卫王所在的景阳宫之外,应该就是贵族们的居所了。
真番国中,贫富差距严重,大部分的国民被残酷的奴役着,他们辛勤的劳作,为国家出力去战争去掠夺,国库的财富和资源却被以卫王为首的极少一部分人垄断着。在这样的局面下,贫者日益贫穷,富贵阶层却更加奢侈无度。
社会不公和压榨造成的反抗也不是没有,不过一些底层勇敢的行为,却都被掌握着十几万军队的卫王血腥的镇压了。
小国寡民,君主无德,曾几何时,在大贤箕子的教诲下,流传在民间的那些仁德教化早已经荡然无存。尤其是最近百年来,因为战乱而逃亡至此的人日益增多,更是使这片土地衍化成了唯利是图、崇尚暴力的国度。
有很多人其实早就在暗地里祈祷卫王右渠赶快完蛋!这些人中,不仅仅是平民百姓,有很多贵族对他的不满也由来已久。只不过这样的情绪,没有人敢在表面上表露出来,即便是一言一行的不满也不行。卫王对待怀有异心者的手段,不是一般的残忍。
夜色阑珊中,真番国相崔明贞的府中依然亮着灯火。崔家也算是当地的大族了,他们的祖上自然也是从中原来的,不过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相比起卫姓王室不过百年的历史,崔家对这片土地的认识,显然要更深刻的多。
年近五旬的崔明贞近来感觉很吃力,这倒不是因为朝堂。朝堂上的大事,只要卫王做出了决定,他一般不会再有什么异议,奉王令传达下去,照办就是。这不能怪他尸位素餐处事圆滑,而是一种在现在形势下最明智的保身之道。
这本来不是他的风格,身为先王遗留下来的老臣,他应该在朝堂上拾遗补漏、犯颜强谏才是。不过,自从这位右渠王继位以来,大搞铲除异己加强集权那一套,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弄得朝廷内外腥风血雨,一波接着一波的诛连治罪之后,他便明智的闭上了嘴巴,从此以后只做一个顺从的臣子、泥塑的国相。
卫王其实对他并不满意。崔明贞心中有数,如果不是对崔家百年的根基心中有所忌惮的话,估计他自己也很难幸免。不过,也许是见他确实已经对自己的权威构不成什么威胁,卫右渠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也不再派人暗中监视,乐得让他在朝堂上做一个摆设。
崔明贞心中的沉重和忧虑,大部分来自于对家族未来的考虑。崔家经过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子孙遍布真番国各地,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与这儿的水土已经形成了共同依存的关系。如果有什么意外和灾难,崔家将会首先承受其重。
就在今晚,他刚刚送走的那位身份神秘之人,告诉了他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这次来的大汉军队非常强大,他们的目标是平定整个真番国土,铲除卫王的统治。而且首先登陆的一支骑兵队伍,已经与真番军队接战两次了,并且两战皆胜,真番国的五千水军连同三千步卒,都已经在这两次战斗中,被其全部歼灭。
那支汉军骑兵取得连胜之后,已经马不停蹄地奔向甘云岭方向去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听到更加令人吃惊的消息了。
其实不用说不久以后了,就现在听到的这个消息,已经使真番国相感到异常的震惊了。汉军的行动如此之快,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早些时候,刚听到这支汉军消息,他就已经预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崔明贞并不相信细作们打探来的那些消息。既然这支渡海而来的汉军是大汉皇帝亲自派遣,那他们的战斗力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否则,如果这第二次东征而来的汉军再次被打败的话,那汉朝皇帝的脸面,简直就没地方搁了。所以说,他绝对不会如此轻率的派出一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杂牌军。
现在传回来的消息,印证了他早些时候的判断。这些汉军骑兵的战力是如此强悍,在孤军深入的情况下,能够连续胜利,来的这绝对是精兵强将啊!现在就看甘云岭那边的情况了,如果他们真的能救出被围困汉军的话,那情势就有些很不妙了。
这个消息,他是最先知道的,这是那个送信之人对他说的,这一点,崔明贞并不怀疑。因为,这个在商品交易上与崔家有着很深关系的汉人,从这几年双方交易的信誉和品行可以保证,他所说的一切,绝对真实。其目的正如对方自己说的那般,只不过是为了报答崔家这几年的合作,提前说给他们知道,好让崔明贞给这一大家子人早早的策划未来的退路而已。
“这么厉害的汉军,真番军队绝对不是对手的。也许,唯有请动那五千匈奴骑兵,才堪与之一战……。”
崔明贞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坐在那里想了半天,然后起身吩咐几个心腹跟随暗中准备一下,从府中后门儿出去,他要去一个地方。应该到了好好规劝一下那人的时候了。片刻之后,一辆轻便的马车从崔府后门出发,沿着僻静的街道,向前驶去。
转过几个街口之后,有一座府邸出现在面前。马车转到后府从那里进入,悄无声息之间,府门开合放他们进去,显然已经是很熟识的关系。
崔明贞黑夜暗中来拜访的人,非是别人,正是真番大王子、在几年之前已经被立为王储的卫离人。
崔明贞曾经做过他的几年老师,因此有着很深的渊源。他对这位大王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会做一个有为的国主。不过按照现在的形势看起来,这一切变数颇多,前途很是渺茫。
卫离人大王子自从成年之后,就已经单独的开府居住,这也是王室的惯例。他听到崔国相连夜来访,心中感觉有些奇怪,有什么紧急的事会值得自己的这位老师亲自赶过来呢?
在王府后花园的一间密室中,摒退了闲杂人等后,崔明贞并没有多说什么废话,他简明扼要的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卫离人。这位大王子也很是吃惊,他皱起了眉头,满怀忧虑的看了国相一眼。
“老师,这么重要的消息,可曾马上去禀告父王?”
“暂时没有。我第一时间就到大王子这儿来了。不过,王上那儿,这会儿也许早已经得到禀报了吧。”
“哦,原来如此。那么,老师这么急着赶过来,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深意吗?”
卫离人眼神定定的看着崔明贞,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句。崔明贞并不回避,有很多话,他想趁着现在的机会,好好的对这位地位并不稳固的王储挑明白。否则,如果现在不说,也许很快就会没有机会再说了。
“大王子,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对真番与汉朝交恶以致兵戎相向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老师,此事却非是我能妄议的。父王决定的大政,无论对错,老师您作为国相,一直以来,不是也都是大力赞同的吗!”
崔明贞从卫离人的话中听出了微微的警惕和不满,他不禁苦涩的笑了笑,然后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王子,事到如今,我们都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今夜之所以冒着被卫王得知而引起猜疑的危险前来,是因为事情已经到了最危急时候啦。如果稍有不慎,轻则殒身丧命,重则国破家亡、吾属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听到他说的如此严重,卫离人也终于正襟危坐,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真诚。
“其实长久以来,我素知道老师的无奈,也更知道老师的忠诚。今夜我愿坦诚相待,老师有何教我?望尽告知!”
“大王子啊!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真番国这次劫数难逃矣!而大王子你本身,更是有两重危难,皆是杀身之祸,已经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