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郊外,古道边,十里长亭,芳草依依,有人从此启程去。
却不知,谁拨断生死别离。谈笑间布棋,执子应无悔,问这一盘可输得起?
此生南北东西,几番注定宿命,苍天也听我转逆!挥袖断却前尘意,千秋史书已落笔。
郁郁苍苍的林边,青衣少年默默的看着那对璧人,酒楼前修竹旁,谁挥毫泼墨过的布幡迎风而动,酒香如同岁月陈酿。
司马相如拂去妻子眼角的泪花,轻轻抱了抱她,万千叮嘱早已说完,这一刻,心中柔情与豪情并存。
他身负大才,这些年来,颠沛奔波,始终青眉不展,袍襟未开,心中自是郁郁不甘。今日终于要有机会去施展了,踌躇满志,自不待言。
文君已经把一切都给他打点整齐,又把一枚穿了红绳的平安符给他系在胸前,虽然有些担忧不舍,但也知道他今次出行与从前不同,自己当然不能作那小儿女态,拖他的后腿。
得妻如此,复有何憾!万般绸缪叙罢,司马相如摆脱温柔情怀,转过身时,等在不远处树荫下的少年,脸上笑容亦如阳光般灿烂。
昨日长安城内宴罢,终军与严助已经分别起身,在朝廷随员的护卫下,各自开始了自己的征途。
在元召的认知中,严助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别看他外表只不过是一介书生,但此人内心十分坚忍刚毅,是个做大事的人。因此,对他无需担心。
最让他不放心的,反而是奔赴南越的终军。
人世间,世事多变,难得圆满,老天最是嫉妒英才,夭折遗憾,多有所在。
因此,元召又细细的叮嘱了他一番,让他一定注意观察南越国内形势的变化,一旦有什么危险发生,保护自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又把崔弘叫到了身边。这一趟,派些自己人跟着去,很有必要。遥远的南疆之地,也许有些特别的惊喜,会带回来呢!
完全领会了元召意图的崔弘,很是兴奋,师父肯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去完成,说明自己的勤奋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当即立下保证,在保护好钦差使臣安全的同时,一定把师父需要的那些东西都带回来。
元召很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弘做事现在已经越来越让他放心了。这次之所以突然想起让他跟着去,一个原因是让他跟着去保护终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他借机多加锤炼。
一把宝刀的形成,需要有磨刀石一次次的磨砺,才能成为百战神兵!对崔弘,他寄予厚望,对那支刚刚成型的暗中力量,他同样很期待。
是的!一点儿都没有错,元召现在的手上,已经有了一支暗中力量。负责的是赵远和崔弘,骨干就是来自原流云帮中那些可以争取的帮众。这个秘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当然,这支力量,现在还很单薄,但元召有信心,假以时日和机会,一定可以把他们打造成自己想要的那一种力量。
因此,终军启程的时候,崔弘带了一个十多人的小队,扮做了他的贴身随从,一起南下了。
而相对于西南夷来说,元召的打算却与那两处不同。
昨日朝会议事结束后,他又单独向皇帝请了一道旨意,请求皇帝陛下准许,给予钦差使司马相如以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
刘彻想起吃过的那道菜,自然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小九九。如果元召真的能利用西南夷的资源大量制作出那种白糖,那就放权给他,尽着他放手去折腾就是了!
因此,毫不犹豫的,皇帝就答应了这个请求。
“平定叛乱,把好东西都弄到长安来,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哈哈!”这是皇帝刘彻的原话,虽然他这次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口的,但元召相信,这样的话,以后会成为他的一句口头禅。
因为,大汉朝的兵威,现在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文君,元哥儿,长卿这就去了,别后无需担心,此去一切,我必定会做到圆满。方不负此行!”
青郊外酒楼的生意,现在规模已经扩大了很多,卓家也派了很多人来帮忙。更有元召照应着,一点儿都无需他挂念。
元召把自己日常所骑的那匹青鬃马送给了他,这是匹纯种的草原烈马,膘肥体壮,耐力奇佳,是聂壹从北地运过来的,在中原并不多见。
司马相如接过缰绳,伸手抚摸了一把光滑的皮毛,赞叹一声好马!却见元召又顺手递过一把剑来。
连鞘古朴,匣隐锋芒,正是那春秋九剑之一的名剑“澡雪”!司马相如本来就是文武全才之人,对世间名剑也与普通练武之人一样,自有痴绝处。
在长乐塬上时,他也曾经细细鉴赏过那些宝剑,尤其对这把澡雪剑心中十分喜欢,没想到今天自己远征之际,元召竟然以此相赠。即便似他这般胸襟豁达的人,心中也已经是十分感动。
“元哥儿,深情厚谊,都已记在心中。多余的话,长卿就不说了。来吧,大家一起,喝完这杯酒,就此告辞了!”
司马相如举起了手中的那杯送行酒,环绕半圈儿致意,然后一饮而尽,仪态潇洒。
道旁有雄壮声音应和,兵器撞击,甲胄轻响,倾浆酒液,入口如注,气势甚是豪迈!
三百骁骑营骑士,全身披挂,高头大马,刀剑配齐,而人手一把斜背于肩后的,正是刚刚装备军中不久的神兵利器~九臂连环弩!
以苏建领头的这三百骁骑营精锐,奉了小侯爷的命令,将要跟着钦差使去往西南夷平叛了。
这将是九臂连环弩这种杀人利器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战场上,虽然人数不多,但对于西南夷那些部落小国来说,只要司马相如到了那里,征集起驻守巴蜀之地的部分守军,再加上这三百骁骑营精锐,已经足够用了!
元召心中有数,西南夷这些小国地处偏僻,民众贫瘠,素来仰仗汉朝的供给,才得以生存。这次之所以叛乱,一定是有人许给了他们极大的利益,见利忘义,才做出如此的行径。
要对付这些蛮夷之众,只讲仁义是不行的,纯粹依靠武力镇压也是行不通的,这些在历史上都有过无数的例子可以借鉴。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听从大汉的意志,最可行的办法,不外乎八个字而已。
“凌之以威,诱之以利!”
长久以来,关于如何对待邻邦蛮夷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大汉朝堂,这是一个延续了很多年的难题,在皇帝和群臣眼中,这个问题很棘手,轻不得,重不得,一直没有一个切实有效的方案。
而在元召眼中,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对付这些难缠的小国,他有太多的经验可以借鉴了。
后世的某超级霸权强国,在这一方面就做的非常成功嘛!胡萝卜加大棒,根据各国的国情,分化处理,听话的就有肉吃,不听话的就吊打!结果儿都被弄得乖乖的,不得不仰其鼻息而行事。
未来的大汉帝国,在对外关系上,如果走这条路子,可不可以呢?元召早就想拿来试验一下,这次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在长乐塬上驻扎了这么久,在卫青的统领下每日操练,八百骁骑营骑兵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最近半年,小侯爷空闲时,也会经常去营中指点一番,教授一些新式战术战法,大家受益匪浅。而经过上次北疆之行,与匈奴人小规模的接触较量后,原先对匈奴人心存的那一丝惧怕,早已转化为了汹涌的战意。
新式的战法,精锐的武器,良好的精神面貌,加上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情,元召有信心,这样的队伍,即便只有三百人,十倍之敌不足畏也!
司马相如跨上战马,扬了扬手,没有再回头,在三百精骑的簇拥中,绝尘而去。马蹄踏起烟云,遮断了视线。
且努力!身后有患难红颜、有忘年知己,胸中信念如猛虎,鱼龙之间,尽在此行一跃尔!
远行的人都走了,带着嘱托,带着期盼,也带着暂时无法预知的未来。
送别的柳枝折罢,笛声落尽,回望千堆锦绣处,巍巍宫阙,依然汉时长安……!
“元哥儿,你要回长安还是长乐塬呢?”
身穿红罗纱裙的女子如同初见时一般温婉,眼前少年,在她心里,和自己的弟弟卓羽分量相同。
“阿姐,长乐塬上很多事呢,所以我还是以待在那边为主的。怎么了?有事情吗?”
看到文君欲言又止的模样,元召感到有些奇怪。她的性格一向豪爽,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有些扭扭捏捏。
文君脸上忽然涌起飞红,不过看了看这个自己当初一见就觉得莫名亲近的少年,她抿了抿嘴唇,还是开了口。
“呵呵,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总是感觉身子有些倦怠,劳乏犯困,夏日难熬,吃什么东西都没有胃口。长卿受命远行,从长安回来后,我怕他牵挂分心,所以就没有告诉他。你既然懂得医术,可否给阿姐配置几副消食解暑的草药啊?”
这算的什么大事呢,在元召看来,不过就是一种夏天常见的热暑症而已,小意思,配上两味甘草,熬点青梅汤喝喝就好了。
文君听他说的简单,放下心来,自己是火热体质,往年的夏天虽然也是有些难熬,但却不是最近这般滋味。她曾一度担心是患了什么莫名的疾病,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不过元召既然说是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的了。
本着对这位自己敬重的阿姐重视的态度,元召让她伸出手来,轻轻把两指搭在腕间脉络上,静心细查。
文君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皓腕凝白,纤滑细腻,元召指尖触及,却并无绮念,感受到脉搏的跳动,片刻后,脸上忽然浮现出有些古怪的神色。
“怎、怎么了?”
虽然把元召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但他终究是个男子,手腕被他握住,文君还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
元召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怕诊断有误,连忙又重新摸了一遍脉,也不管文君脸上表情如何,过了好久,这次可以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弄错!
文君的脸上通红,如果不是看在他那么认真的样子,她几乎要认为这混小子是在借机轻薄自己了!
仿佛感觉到了那双美丽眼眸中的羞恼之意,元召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这个要怎么开口说才好呢!
“元哥儿,到底怎么啦?莫非……?”见他有些支支吾吾,文君平静下心神,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啊?没有没有……阿姐你别乱想,这不是病了,是……是你有喜啦!嘿嘿。”
什么!文君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有些呆滞,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惊喜之下,一把抓住元召的手,声音中带了颤抖的急迫。
“元哥儿!你、你真的没有看错?阿姐真的是……真的是……。”话未说完,已是喜极而泣。
元召在旁边连连点头,欣慰之意发自内心,也是暗自替他们高兴。
“阿姐放心,此事应当确定无疑。哈哈!太好了,待到长卿兄长凯旋之日,竟然会双喜临门,到那个时候,小弟倒是要为你们好好的庆祝一番了!”
文君听他说的肯定,自己素来信得过他的,当下再无怀疑。一时间只觉得天地宽阔,人生无限美好,刚刚送别司马相如远去后产生的惆怅情绪,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满心只剩下喜悦和感激。
自己这么多年为他的苦苦守候,终于等来了报答,而且来的这么丰厚,他终于开始鹏程万里,而自己也为他凝结了爱的结晶。
而这一切的好运,都是从认识眼前的少年开始的。那个雷雨的午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孩童,那一碗薄酒……。
“元哥儿,答应阿姐一件事,这个喜讯,先不要派人告诉长卿,他肩负的责任重大,莫要让他分心,等到……他功成之际,再让他品尝这个惊喜吧!”
元召自然是点头答应。却见她又轻轻的用手拂去了自己肩头的一枚落叶,声音中带了感激:“阿姐知道你是一个感恩念旧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你,真是我们夫妻的缘分。阿姐知道,你将来必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只盼不要忘了我们今日的情份。答应阿姐一件事,如果这个孩子会是一个男孩儿的话,求你把他收在门下,好吗?”
元召没有丝毫的犹豫,点了点头,:“只要是阿姐所命,无不遵从!”
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在这个功利繁杂的世间,有些人,总是还会保持着初见时的真挚。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孩子将来交给自己调教?想想还是有些小兴奋的。现在跟在他身边的人已经有崔弘、小冰儿、关喜、卓羽,他们各自身上都有自己所看重的品质。元召很有信心,经过自己的培养,将来他们都会在不同的领域有所大成。
难道自己有好为人师的嗜好?这又提前预定了一个弟子。元召暗自好笑。
虽然自己年纪还小,不过,这不是问题,现在他已经完全有那个能力授业传艺。只要是好的苗子,还会来者不拒的。
在他的宏大设想中,将来的好多事,如果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在这个千年之前的世界,必定会阻力重重,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会遇到很多惊涛骇浪,甚至会与皇权对立……!
未雨绸缪,先行布局!他自从打算踏上大汉政治舞台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在开始做准备了。
而这一切设想,不仅需要巨大的财力支撑,还需要一大批政治同盟军和忠心的追随者。
是该要好好的计划一番啦!元召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经过这次朝堂的事,没有人再把他当做无足轻重的小侯爷看待,他已经被很多人记在了心里。这些人中,有将来可以争取的朋友,更有自己预想不到的对手。
政治险恶,人心最是难以预测!他展露的锋芒,可以让朋友更加信服,结交到更多的政治盟友。也可以让对手更加重视,以后对他的出手将不会再心存轻视,而是全力以赴。祸福相依,吉凶难料!
元召估计的一点都没有错。长安城内,关于他的材料,已经有很多人在秘密的收集。人一旦被重视起来,聚焦之处,是没有什么秘密能藏得住的。
长乐侯元召,从他现在的简在帝心,被两宫宠信,开始往前倒推,他建立的功劳,他上达的奏章,他最开始出现在朝堂的时候,他的关系网,他是如何发迹的,他进入长安之前,他最先开始出现在世间的时候……。
有人说过,世上事,最怕的就是“认真”两个字。即便是在这个时代,在某些拥有庞大力量的人手中,要想调查清楚某一个人,却也并非难事。
当这些汇集起来的资料,被传送到很多大人物面前的时候。在细细的从头看过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个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他仿佛就是凭空出现在了这个世间,只有去路没有来踪,出处缥缈难寻!难道真的是如同那个传言一般,是先皇文帝从天上求来的祥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