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令汲黯带人赶到的时候,预想中的血染满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羽林军和巡武卫的人都泾渭分明的各自待在一边,怒目相向对峙。
还有几十个不明身份的大汉围着一具尸体,面带戚容和愤恨。
而对面六七个都带伤的人,互相扶持着从屋子里出来,看着这边的情形。
汲黯长吁一口气,心放下一大半来。看来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就有很大的缓和余地了,不至于当场激起不可控制的事来。
李敢的马上兵器用的是矛,他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如自己的父亲一样,去雁门关外,驰骋千里,摧锋破阵,酣畅淋漓!但是他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过这个机会。
因此,他的丈八矛很少有用到的时候。今晚,他跃跃欲试,很想用它来对阵田少重。
射杀那出言不逊侮辱自己的胖子后,他的眼光就紧紧盯着田少重,他看到对方终于被激怒了,拔出来宝剑,心中暗喜。
可是,田少重没有来与自己厮杀。他把剑一挥,凛然喝令已经做好准备的弓箭手准备发射!把屋内负隅顽抗的人全部烧死。
李敢纵马奔到巡武卫劲卒之前,大喝谁敢!
田少重冷笑一声,用手点指:“哼哼!你为泄私愤,乱杀无辜,这笔账自然会有人找你算!巡武卫正在缉捕要犯,你又敢横加阻拦,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啊?再要饶舌,休怪本将不客气了!”
“不客气?那可敢与我一战!”
“你们父子不过就凭了匹夫之勇尔!谁耐烦与你纠缠打斗。再不让开,连你一起射杀。”
“屋子里的人都出来吧!没事,我看谁敢动!”李敢把弓一竖,他带来的那队羽林军也各催战马,聚到李敢身后,隔开了与巡武卫之间的距离。
卫青等人早已看到羽林军来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他记得李敢这次是跟随了天子去上林苑的,而现在出现在这儿,难道消息已经传到御前了?
无论如何,现在正是脱身的最好机会。因此,几个人略一商议,做好戒备,出来慢慢靠拢向羽林军一边。
田少重哪能让他们这么轻易离开。唿哨一声,八百巡武卫劲卒围拢上来,连同李敢的一队羽林军都围在当中。那些平管家带来的公主府死士们更是在外围纷纷叫嚷,要替三爷报仇!
几方正在胶着之际,汲黯终于带齐了长安府衙的人赶到了。田少重见是他亲自来了,隐隐觉得今晚的事会越来越麻烦了。
果然,这位以刚肃闻名的长安令大人,拿眼扫了一下当前形势后,脸黑如铁。
“尔等还是我大汉的将军么!这是哪儿?天子脚下,竟敢擅动刀兵!”他先冷冷的看了看田少重和李敢。
“还有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真是笑话,天子亲军竟然与维护京畿平安的巡武卫干起来了!”
他又面向双方兵士大声喝问。这会儿场面有些安静下来,话语回荡在这片人群聚集的地方,但却无人回应。
军中向来只听自家将军的命令,所谓军令如山!至于其他的事,不是他们的简单头脑所考虑的。
汲黯也是田家的死对头了!田玢有好几次都想把他借机打倒,可是没有如愿。
田少重更是暗恨此人,就在不久之前,自己的弟弟田少齐因为一点儿小事,被此人抓去了长安府衙,等到自己闻讯带人去理论的时候,早已经被痛打了一顿。那次打的可够狠的,田少齐整整趴在床上一个月没下来。
因此,他此刻并不会给汲黯好脸看,恍若未闻,一声不语!
李敢反而对汲黯很是恭敬,先在马上抱了抱拳,表示现在的情势不易下马见礼。
汲黯见田少重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也不去理他,只与李敢交涉几句,劝说他带人离去,省的把事情闹大,毕竟是长安禁夜之间。
李敢看了看那边的卫青几人,汲黯点点头,说自会带回府衙,秉公处理。
李敢放下心来,这汲黯的刚正他是知道的,既然他要带人回府衙,这是正管。
自己连夜赶回长安,肩负的使命就是保住卫青就好,至于这背后的较量,既无皇命,就没必要再掺和。
而射杀公主府的一个管家,这不算什么大事,就凭了当今天子亲口称谓李广为半师之尊,受了这奴才的侮辱,也是死有余辜!就算他是长公主的心腹也不行。
田少重见竟然撇开自己,他们就想把人带走而了结此事,那哪儿行啊!兴师动众这半天,你们就想轻松脱身,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哼!难道你们长安府衙也要与匪人勾结不成?如此草菅人命,包庇凶犯,意欲何为!”
“在这长安城内犯事,本官自会明断是非,你说他们是杀人凶犯,带回府衙后自然问个明白。你还是带着你的人速速回营去吧!”汲黯冷峻的说道。
田少重见羽林军和长安府衙的捕快们带了卫青等人就要强行离去,心下大怒!咬了咬牙,犹豫着要不要下令手下放箭给拦截下来。
却听一个声音说道:“且慢带人走!”随后一对红灯开道,一行人径直奔这边过来。
到得近前,随从们闪开,一人器宇轩昂赳赳而入,汲黯扫了一眼,认出来人是谁,冷哼一声。
“怎么?你也要替人来趟这摊浑水吗!”
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廷尉张汤。这人位列九卿之首,执掌廷尉府,地位比九卿兼长安令的汲黯要高的多了。而且,是汲黯的死对头。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朝堂同僚之间水火不容的情形大有人在。
汲黯刚肃,张汤狷急,却都是磐石般坚硬的性格,又素来不睦,正是斗阵的好对手!
汲黯暗自苦笑,长公主刘飘儿这个女人,竟然把这尊大神都搬了出来,看来此事想善了也难。
一直以来,朝野传闻,刘飘儿与朝中的某几个大臣是有着一些风流韵事的。
诱之以权、诱之以利、诱之以色……!这几张牌她是运用娴熟的很。所以虽然没有其母窦太后的胸襟眼界,却也凭借一些小手腕,在数次政治博弈当中,如鱼得水,玩的风生水起,聚集起一批有共同利益的朝臣们,织成了依附于公主府的庞大一张网。
而眼前的张汤,据说就是与刘飘儿有些纠缠不清的其中一个人。所以汲黯心里对他是有些不齿的,话语中就带了几分嘲讽。
张汤却并不直接回答汲黯的问话,傲然越过他,来到田少重面前。
“田少将军,廷尉府接到有人举报,说有一桩大案牵扯到宫中,所以张某才来至此处,还要请你的人马协助一下。”
田少重见是张汤驾到,知道定是来援手的,这时心中大定,连忙叉手施礼毕,然后指了指对面卫青等人,说逃犯在此,正要被人包庇而去呢!幸亏廷尉大人及时赶到,还请大人主持大局,巡武卫在场人等愿听从调遣。
“什么?你这个长安府衙主官竟干出包庇杀人嫌犯的事来!少不得会参你一本的。现在,马上把人交出来吧!交给廷尉府审理,这已经不是你一个小小的长安令所能参与的了。”张汤与田少重交换过意思,转过头,对汲黯等人直接换了命令的语气。
“本官份内事,无须别人染指。恕难从命!”汲黯在含元殿御前都敢犯言直谏,何况是同僚之臣,即使他比自己地位高也不行。斜眼俾睨张汤,语气冰冷。
“汲黯!我告诉你,此事牵扯到宫中有人勾结外援,意图不轨!你若执意如此,等到犯下大错时,悔之晚矣!”
“呵呵!事已至此,本官也不怕明说了吧!真相如何,恐怕是所有人都心里明白的很,就不要在这儿虚张声势了!”
“你……!汲黯,你这么维护他们,恐怕也是收了宫中某些人的好处了吧?如果你今天认定了这条路,你可不要忘了廷尉府是干什么的!早晚会查到你的不法之事。”
听到这话,汲黯不怒反笑。
“哈哈哈!想我汲黯为官三十余载,今已知天命矣!天地自然知道我的清白,又何须与你们多说。今日之事,犹死无悔!小李将军,我们走!”
张汤见他如此不逊,气急大怒!一股狠劲儿上来。
“田将军,给我拦下他们!不用顾忌,天大的篓子自有人给你兜着。”
田少重等的就是这句话呢!只要不是自己担干系,怕他个鸟。在自家老子的计划中,那是把水搅得越浑才越好呢,正好浑水摸鱼,从中取利!
因此,听到张汤发令,又见在羽林军护卫下,对面人转向欲走,当下再不犹豫,把剑举起来,刚要命令八百巡武卫劲卒来一轮齐射,话未出口,蓦然肋下一麻,竟然身体僵硬禁口难言!
田少重心中惊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隐隐约约眼角似是觉得有个陌生的影子就在自己身侧,可是就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手下八百劲卒明明就环绕在身前四周,可是就没有人发觉主将的不对劲吗!他心里急躁,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敢汲黯带了所有人一霎时走的干干净净。
一阵风掠过时,身边一空,他觉察到那个隐约的身影已经不见,使劲转头去看时,忽然发现自己又已经行动如常了。
月光拖长了地上人马的轮廓,惶惶惑惑宛若鬼影,显得有些不真实,这是在人间吗?田少重呆立当地,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