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琢梦见少年时。
他很少做种回忆性的梦,因为回忆冗余、趣,耗费心神,光影斑驳,是泛黄发旧的老照片。
他不喜欢回望过去,与那过去是好是坏无关,只是因为他总是活在当下。
在梦里他想起来,高二那年,他听见有人说,有人追程不遇。
追人的是个男生,隔壁班班草,架势轰轰烈烈,名字他已经忘了,只记得对方是个寸头,体育系的,很阳光。
程不遇不在的时候,石亭一帮人聚在一起八卦。
“那个寸头天天来班上送东西呢,哎哟我的天,变花样送,打饭打水,他家好像挺有钱地,昨天送过来的是西街那家的照烧鳗鱼饭,一份五十多,巨好吃。”
“那今天去那边吃?”
“好啊好啊。师哥你去不去?”
他们望过来。
顾如琢刚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拍完综艺才回来,他第一次听说回事,稍微惊讶了一下:“他也有人追?”
姜风月笑眯眯地说:“师哥你就不知道了吧,小师弟人气可不低,上个月咱们学校论坛不是还做了个高二受欢迎男生排行榜?你猜第一是谁?”
赵繁也没听说过个事,他好奇道:“是他?还能不是师哥吗?”
“还真就是他。师哥是第二,是因为师哥是天上的月亮,没人敢摘,小师弟那样的是标准的小说男主——别这么看我,不是我说的,是论坛上女生说的。”姜风月挤眉弄眼的。
顾如琢耸了耸肩。
全国人民都认识他,追他的人也多,但追他的,大多数都是比较成熟的那一挂,目标清晰,多少带点功利性,有的大胆直白到让人受不了。
那种单纯青涩的校园恋爱离他非常远。
程不遇倒是很乖的那一挂,长得好看,性格又温软,自然很讨人喜欢,在男生和女生之间人气都不低。
么想倒是也不奇怪了,只是顾如琢习惯了看程不遇安安静静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一时间还没想出那个家伙被人追的样子。
性子也闷,也不知道怎么招惹的其他人。
顾如琢说:“吃饭我不去了,我先回班上拿东西。”
个点是晚饭时间,紧邻着第一节晚自习。他和程不遇都算是走读生,第一节晚自习可以选择上或不上,他知道他不在的时候,程不遇一般都是要上的。
他回学校跟老师报告了情况,顺便把作业交了。他的作业都是一个月一个月地交地,老师会告诉他教学进度。
顾如琢一出办公室,回到教室门口,就正好见到隔壁班寸头班草过来送晚饭。
大多数人都去饭堂吃饭了,教室里剩下的人不多,但都在起哄。
隔老远就听见有人叫程不遇的名字,顾如琢走进班里,也有人叫他:“顾哥你回来了啊!”
教室里热热闹闹,程不遇被叫出来站在门边,少年轻轻垂下眼,皮肤白皙细润,声音也润:“你别送了吧。”
顾如琢坐回位置上,翘二郎腿,眯起眼睛看过去。
那寸头班草脸红成了猴屁股,说话声音都吭哧吭哧的:“你,你太瘦了,学校的饭不好吃,你吃个。”
顾如琢翻开老师新递给他的教学进度表,视线放在身边,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
程不遇肯定听见了他的动静,知道他回来了,因为他听见程不遇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我不能收这个,太贵了,我给你钱吧。”
他真的认真去摸了摸校服口袋,想要给他钱,寸头校草一张脸已经红炸了:“你别给我钱!”他把饭盒往他手里一塞,扭头就跑了。
还是鳗鱼饭,很贵的那一家,还配了柠檬水解腻。
程不遇提东西回到座位上,班上一片起哄声。
顾如琢背书包站起身,随口跟同桌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边走去。
敬城一中很大,走出去七八分钟,晚自习的预备铃就响了起来,在校园中走动的人渐渐少了。
他停在校门口处的路灯下,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程不遇背书包,也跟了出来。
两个人和以前一样,一前一后,隔三五米的距离,就像普通关系一般的同学。
到了家后,程不遇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跟他说:“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顾如琢懒洋洋地说,“反正我们只是玩玩,你要是真有了喜欢的人,就去谈啊。”
程不遇没有回答,他把那份饭也提了回来,拆开包装,显得小心又新奇。
顾如琢想了想,又云淡风轻地问道:“不过你不会喜欢那种类型吧?”
帅是帅,运动型,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
他知道程不遇能听懂他的意思,他如果喜欢这一类的,他是要笑话他的。
程不遇摇摇头,只是显得有些为难:“我说不要,可是他还是送。我要给他钱,他生气,难过。”
“你没拒绝到位啊。”顾如琢丹凤眼一眯,笑起来。
“那我应该怎么说呢?”程不遇显然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已经好好拒绝了。
“还不简单?就说你有男朋友了。或不想谈,不喜欢他,你只拒绝他送东西,人家以为你欲迎还拒。”
程不遇时候想起来了,顾如琢拒绝人的经验比较丰富,他认真听着,认真记下:“好。”
他不喜欢说谎,所以决定使用第一条:“那我跟他们说,我有男朋友了。”
顾如琢不知道为什么,听他么说了,心情很好,唇角也勾了起来。
他望程不遇打开了那个饭盒,怡然自得地点评了起来:“鳗鱼饭啊,家酱汁甜,跟糖醋饭似的,你肯定不爱吃,他们功课都不做做,就来追人。”
程不遇人吃饭的口味很讲究,很娇气,他虽然爱吃甜的,但偏偏不能忍受甜的东西被做成正餐。
程不遇瞅了他一眼。
他知道一眼是叫他不要得了便宜来卖乖的意思——一般人也跟程不遇不熟,其实能打探出他爱吃甜,就已经不容易了。
个消息估计还是姜风月那一伙人放出去的。
顾如琢得寸进尺:“你不爱吃种,不如给我吃了吧。”
程不遇睁圆眼睛,时候终于想起来反抗一下:“不要,是送给我的。”
顾如琢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他还真一口都不给他吃。
程不遇那天一口一口把饭吃完了,腻得半夜睡不,又跑上来找他要歌听。
他被这小孩烦得不行,把人拐进被子里压不许动,敷衍给他唱了几句两只老虎,随后强迫他跟一起睡了。
程不遇被人追求件事,在他眼中,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一场游戏,他和他都无比清楚。
所以,拿得起放得下,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是一场只有他和他能开启、进行以及终止的游戏。
没有任何人能够插进来,没有任何人像他们一样了解彼此。
没有任何人能打破。
除了他们自己。
顾如琢第二天醒来,程不遇已经出去拍戏了。
他时间紧,因为泉先火了,片尾广告和彩蛋,他的出场率是百分之百,光是彩蛋补拍和赞助广告就要费好长时间,再加上本来有的剧情,就是忙上加忙。
顾如琢下了车,发现梁静等在外面。
“你没事吧?”梁静关切地询问他,“昨晚看你状态不对,打电话也不接,是不是生病了?”
顾如琢闭了闭眼睛。
他脸色是不好,很苍白,虽然睡着了,但是做了一宿的梦,烦得不行。
他哑声说:“我没事,就是没休息好。”
“好。”梁静看他精神像是还好的样子,也稍微放心了一点,“你也别把自己弄得太累啊,几天的商务活动我替你推掉几场?只留敬城的事务,你看呢?”
“行。”顾如琢微仰起头,外边的阳光透进来,他伸出手挡了挡,修长白皙的手指覆在他张扬锐利的眉眼间,温良苍白。“都行。”
程不遇今天的广告是和魏惊鸿一起拍的。
他们的cp火了,剧方要求一起营业,也很正常。赞助商是某大酸奶品牌,策划方特意设计了一个师徒闹别扭的主题,要魏惊鸿和程不遇自由发挥。
镜头里是日常生活。
顾凝离偷懒一通胡诌,骗小徒弟练剑需要修心,实则是睡觉。
泉先不疑有他,被骗了进去,乖乖等了他好多次,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人是去喝酒了,第二天在睡大觉。
他倒也不很生气,只是默默地下山,找地方自己练剑。
顾凝离一觉醒来发现小徒弟不见了,有点慌,知道自己穿帮了,下山找徒弟,顺道买了一罐酸奶哄。
以上情节,全部一次过。
策划人员是嗑cp鬼才,广告正片剪好了,还放广告花絮,特意强调了“演员自由发挥”和“一次过”,卖腐卖得点到为止,品牌方、剧组、演员三方共赢。
果不其然网友直接炸开锅了。
同款酸奶销量一夜爆单,甚至同款酸奶罐子都爆单了。
因为广告拍摄时间长,他们第二天才被剧组接回去,广告方龙心大悦,临别前,工作人员还给程不遇塞了好多小酸奶瓶。
他很喜欢这家酸奶的包装,很厚重朴素的玻璃罐,磨花的,外边包随机样式的布,有仪式感。
魏惊鸿看他在那里玩酸奶瓶子,忽而笑了笑说:“刚在戏里,我还以为你要生气。”
“不生气。”程不遇望过来,他想了想,“泉先永远不会对师父生气。”
那是对一个强大、美丽的灵魂,纯粹的敬仰和信任。他能教他剑法,他走过比他长远的路,他能看透他的一切。
关情爱,只是信仰和跟从。
“是吗。”魏惊鸿若有所思,随后,他望见程不遇眉头皱了皱,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不是我又让你出戏了?”
程不遇说:“没有关系,本来就要出戏的。”
“那你……”魏惊鸿低声问,“那天我问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程不遇想了想,回答得很快:“考虑好了。”
他已经考虑了一个晚上。
魏惊鸿屏住呼吸,温柔地望他。
程不遇说:“我想和你试一试,但是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这样的关系,需要一个定义,不然感觉,会产生很多麻烦。”
“我知道。”魏惊鸿也低头想了想,他微笑起来,“只为入戏,但入戏体验很多,别人未必能理解,所以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游戏,好不好?”
“为了避免对其他人造成影响,我们默认是情侣关系,可以吗?”魏惊鸿问道。
程不遇想了想:“情侣不好。”
“为什么不好?”
程不遇考虑了一下:“我的老板好像不太喜欢我谈恋爱,他昨天都没有回我的信息。”
“……”魏惊鸿看了他一会儿,忽而大笑起来。
程不遇奇怪地望向他:“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是在笑,件事实在是很有意思。”魏惊鸿很耐心,他仍然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意,“那你觉得,如何定义?”
“我想可不可以不定义我们的关系,一切就像戏里那样?”程不遇眼神清透,与此同时,他眼底还燃某种摄人心魄的狂热,“一起演戏,样就很好。而且有时候,我想休息一下。”
“想休息一下的意思是指?”魏惊鸿不解,“在戏里,不够快乐吗?”
“很快乐,但就是,想休息一下。”程不遇解释说。
他喜欢入戏。
但样高强度的入戏体验,是他接了《剪长鲸》之后才体验到的。
他在这种生活里,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有发现的事情:比如他也会因为演戏这件事感到累。
尽管他不知道那叫不叫累,他知道自己喜欢演戏,但也喜欢下戏了之后,和韩乐、荷可那一帮人欢呼着去吃饭,一起延长休息日然后被导演骂,喜欢听顾如琢给他录的吉他谱,喜欢房车里嗡嗡的空调声和柔软的睡枕。
魏惊鸿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好,你决定就好。”
他们很晚回到剧组。
今天荷可韩乐拍夜戏,男女主感情升温的部分,程不遇把捎回来的酸奶一一分发给众人。
“小人鱼你下次把他们总部都搬过来可得了,种包装是典藏版的吧?”荷可一边挖酸奶吃,一边笑,“我们上次去拍,我也想要一个,他们愣是不给我,抠门得要死。”
酸奶入口冰凉,粘稠浓润,非常好吃。
程不遇给剧组人员发完了,自己手里没有了,于是就眼巴巴地看别人吃。
魏惊鸿手里也有一罐他给的,芦荟味的,刚打开不久。
他瞥了他一眼,笑:“怎么,忘了自己的了?你手里不还有一罐没开的?”
确认了程不遇的意愿之后,他已经进了个模式,对他说话的语气,是顾凝离的语气,懒散而宠溺。
“要带给别人的。”程不遇往房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如琢给他送了他还未发的新专辑的周边蓝宝石,他送酸奶,有点寒碜,但细算起来,是他的第一个代言。
魏惊鸿随手把自己手里罐递给他:“吃我的吧,我不爱吃甜的。”
程不遇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找他要,但魏惊鸿却往回收了收,顺手拿着酸奶勺,递到他唇边,笑得很坏:“叫一声师父,喂你吃一口。”
程不遇不管这些,他伸手就来抢,两个人笑闹起来,魏惊鸿一面躲,一面拿着酸奶勺往他脸上刮,威胁:“再闹?再闹没了啊。”
程不遇终于如愿以偿抢来了酸奶,魏惊鸿也终于喂到了他。
芦荟味的酸奶,清爽冰凉,程不遇在嘴里抿着,同时摸到了自己脸上被刮上的酸奶。
他感受到一种快乐,泉先个人物,压抑了许久,终于在顾凝离这里找到的快乐,放松和娇蛮。
他也不生气,只是有点高兴:“我先去洗脸,师父。”
他抱着两罐酸奶,往房车里走去。
房车一片漆黑,程不遇走近了,发现车门口坐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
顾如琢动了动,抬起头来看他,一双丹凤眼乌黑锐利。
他手里夹着一根烟,星火点点。
房车停得离剧组很近,因为方便,基本是可以直接看到的距离,程不遇也没料到他没开灯,就坐在这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有点紧张,赶紧立正站好,说:“师哥。原来你在这里呀。”
他把自己给他带的那罐酸奶往他怀里一塞:“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他随后越过他,伸手去够车边桌上的湿巾纸,把脸上的酸奶擦干净,之后再撤回来站好。
顾如琢还是堵着车门口。
他站起身来,没看那罐酸奶,随手放在了一边。
他的眼神很锐利,周围黑,所以显得尤其亮。玫瑰和薄荷的香气飘散,反而显得格外有压迫力。
视线像狼,是狼在审视自己领地的猎物。
程不遇有点紧张,他小声说:“师哥……”
他忽而又想起来他不准他叫师哥,于是又改了称呼:“老板。”
乖乖的,软软的,声音清朗,致命的甜美。
“没擦干净。”顾如琢终于开了口。
“啊?”程不遇有点迷惑不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确定自己都擦干净了。
“没擦干净。”
他听见顾如琢重复,紧跟,男人微凉的指尖抚上了他的唇,用了点力气,扣着他的脸颊,一寸一寸地刮过那柔软的唇舌。
嘴唇微张,湿润温热的气息沾到手上,肌肤狠狠地摩擦,带着点粗蛮和痛楚。
初夏的晚风微热,顾如琢的声音里带着冰冷和某种狠劲儿,“没擦干净,你没看见?”
他力气很大,擦得他很痛,程不遇也有点被惹毛了——顾如琢的种气质总让他紧张。
他不知道顾如琢又在发什么神经,皱起眉,顺着他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一口咬得丝毫不留情,下了狠劲儿,锐痛袭来,直接在顾如琢手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血珠滚落下来,顾如琢没有收手,他顺着那滚落的血珠,蘸血擦在他唇上,覆盖一切气息,覆盖一切暧昧的痕迹,血腥味横冲直撞,带着铁锈的森冷气味。
他像是疯了一样,恶狠狠地看颜色将他的唇染成鲜妍的颜色,不知道什么是痛,只是哑声音,语气平静:“擦干净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