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布曼伯爵说的话与维克多掌握的信息相互印证,具有逻辑关联,应该都是真的。
金字塔是最稳固的王国政治结构,直接表现为亲疏有别。约克家族和索林姆家族选择投效冈比斯王国,却一直受到奥古斯特的打压。区别在于,约克家族的领地无险可守,选择伏低做小,努力融入冈比斯王国。索林姆家族的领地群山环抱,易守难攻,选择对抗王国中枢。
无论是约克家族的服从还是索林姆的对抗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就好像首领分配果实,每个人都分一样多,看起来皆大欢喜,实际上,对于大家来说,有首领和没首领是一样的。一碗水端平失去的是首领分配利益的权威,没有比这个更蠢的领导方法了。
冈比斯的土地资源就那么多,血脉优秀的小贵族就那么多,如果奥古斯特对王国领主一视同仁,那让威灵顿、乔舒亚和尼姆三个追随者家族怎么想?三大追随者家族看到约克和索林姆凄凄惨惨的状况,心里除了幸灾乐祸还会暗自庆幸和警醒,更加畏服于王室的权威,并继续压制约克和索林姆,以免被这两个竞争对手所取代。于是,约克、索林姆与王室的矛盾转移到三大追随者家族的身上。冈比斯王国的政治结构变得无比稳固。
职场上也好,政治场上也好,竖榜样,竖典型,总会有人被踩在下面。无论他溜须拍马、老实顺从、好勇斗狠都无法改变自己的位置,想要出头只有靠能力和智慧。
索林姆闭关自守,受到所有人的排挤,最终被鸢堡从内部肢解。约克家族后来居上,那是因为家族出了一位神灵骑士。
如今,索林姆家族已经垮了,约克家族成了冈比斯的第二大家族。鸢堡放眼整个冈比斯王国,心想,大家该踩谁呢?
谁都不用踩。在对外战争的状态下,固有的政治平衡必将被打破,各大领主家族按照实力排座次,原有的权术手腕变得毫无意义。鱼人战争如此,开拓战争更是如此。谁有实力占据最多的土地和资源,王国的权力就会向谁倾斜。冈比斯王国,甚至冈比斯帝国的政治格局面临重新洗牌。
契布曼伯爵因此而绝望。他提到了佃户制和交易税。
鸢堡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把南方领主政治集团给瓦解了。但王国南部的政治经济中心铜城离王国中枢太远。如果鸢堡直接掌控铜城,有违分封制的规则和教会的血脉继承权,不仅会遭到领主和教会的联合抵制,还会引起南方血系领主的强烈反弹。就算鸢堡能够压服所有反对的声音,时间一长,南方还是会形成一个新的领主政治集团。
鸢堡以其分散自身的政治力量,培养一个大领主,还不如通过联姻的方式,扶持契布曼家族掌控南方的局势。契布曼家族想跻身一流大家族,离不开鸢堡的支持,他们没有能力反抗鸢堡瓜分索林姆家族积攒了数百年的财富,反而要紧紧跟随鸢堡的脚步,至少几十年内不会变。
维克多完善了佃户制,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鸢堡有上千名洗练血脉的见习骑士,如何安置他们一直是个很头疼的问题。鸢堡用黄金药剂提升他们实力的同时,安置负担也变得更加沉重。佃户制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迅龙和荣耀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将成为鸢堡的采邑勋爵,他们在军中任职,平时定居王都,勋爵采邑由上级采邑领主代管,交给佃户租种,采邑收入作为他们的俸禄。王室不仅加强了对采邑领地的控制,长期保持一支强大的武力,还能有效缓解财政压力和安置矛盾。
索林姆家族600多名见习骑士立刻有了拉拢的价值。在鸢堡的看来,吸收这些见习骑士能够壮大王室的力量,在未来的南拓战争中率先取得军事优势。
契布曼家族不知道黄金药剂的存在,但鸢堡能推行佃户制,契布曼也可以这么干。问题在于,鸢堡把铜城的见习骑士都拉走了,契布曼家族拿什么去开拓南大陆?
鸢堡和四大公爵瓜分野柳城的市场份额,契布曼家族却被排除在外。表面上,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它向铜城的见习骑士表达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政治信号:契布曼家族还是个二流家族。
有机会加入王都禁卫军,在南大陆开疆拓土,谁会愿意效忠一个二流家族?
契布曼伯爵心如死灰。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铜城的财富和见习骑士,而是南方血系领主集团有可能分崩离析,大小领主各寻出路。如果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契布曼真的只能是个二流家族。
契布曼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细节。维克多的佃户制是为人马丘陵安置流民而设计的。约克家族有土地,有爵位,且已经开始试行佃户制和交易税,但西尔维娅对鸢堡吸收的铜城见习骑士的行动表现出无动于衷。
奥古斯特身为冈比斯的王族,占据大义名份。可是,约克家族有神灵骑士坐镇,本身还是后族。两者的差别在于约克家族没有完善的宫廷贵族体系和采邑制度,如果大量引入铜城的见习骑士,只能分散在各个附庸领主的手上,从而破坏主次分明的家族政治结构,不利于家族的长远发展。
其根本原因还是血脉。
神灵骑士的地位与教皇相当,身份尊贵,武力强横,但他们的政治影响力有局限性。因为神灵骑士无法生育。
骑士血脉才是王国的政治基础。
契布曼伯爵找到了突破口。现在,野柳城市场的话语权、铜城的财富和见习骑士都不重要了,稳住南方领主家族才是关键。他跟在维克多的后面喊一嗓子,就能让南方血系领主看到希望:何必要寄人篱下,受人践踏?我们跟着高贵的兰德尔大人,将来的冈比斯帝国总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契布曼从宝贝女儿的口中得知维克多觉醒了涌动天赋,简直欣喜若狂。他对维克多表示:任何形式的合作都可以,秘银不要了,契布曼没有挟持阁下的意图,也没有超越奥古斯特和约克的政治野心,我们不让阁下为难,一切按照阁下的意思办。
要说契布曼从此以兰德尔家族为马首是瞻,那未免太天真了。但奥古斯特、约克和契布曼家族的布局和博弈让维克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潜势力到底有多大!
风语月精灵本身就是精灵的王族,他们的超凡力量超越了普通的黄金骑士,达到传奇骑士的级别,还是最难缠的那种。维克多现在只要练习银月秘形,很快就能掌握风语天赋,并升华到黄金血脉,立刻就能登上权力的巅峰。虽然他不具备国王的头衔,但一个黄金血脉的传奇阶守护者和帝国皇帝没有区别。他的血裔后代必戴上皇冠。
相比这份尊荣和权力,X-3和兰德尔领可怜的基业都不算什么!
可是,面对这唾手可得的权力,维克多就是不乐意。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原因,总之就是不开心、不舒服、不畅快,感到心里沉甸甸的,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在身上,让他憋屈地喘不过气来。
我不想变成异族?涌动不可逆转,我现在长成这样,和精灵又有什么区别……我对太阳精灵的道路还有渴望?风语月精灵是太阳精灵的前置,不成就风语天赋,还怎么晋升太阳精灵……我害怕被精灵族的始祖神灵控制?那只是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我担心失去兰德尔领的炼金塔?灵魂绑定的东西,谁能抢得走?炼金塔又不是巫师,我成为冈比斯王国守护者,公布炼金塔的秘密反而是件好事……我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算了,算了,肯定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先完成老神棍交待的任务,再请他帮我看看,是不是人类血脉枯萎让我精神错乱!
维克多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前方的一处营地,催动迅鸟,加快速度,向营地跑去。
营地守卫见到一队迅鸟轻骑正往这里赶,连忙通知营地的管事。不一会,负责这处营地的管事,战熊老兵罗根带着手下,迎了上来。
“大人,日安。”罗根装着铁钩的右手触地,向领主行半跪礼。
“起来吧。”维克多跳下迅鸟,回头吩咐道:“天气太热,给迅鸟喂点干净水,再找个阴凉的地方安顿它们。”
罗根挥了挥手,营地守卫领着亲卫队和迅鸟进入营地。罗根跟在维克多的后面,看了看那几名身穿皮甲,腰悬短剑,满脸戒备的小侍从,暗暗好笑。
这大热天的穿成这样,也不怕中暑……在自家的营地有什么好担心的?真要有刺客,大人还得照顾你们这些小家伙。
这些小侍从都是贵族,罗根也只是在心里嘲笑,不会说出来。他喝退了几只摇头摆尾的警戒犬,低眉顺眼地问道:“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我来找个人……顺便巡视一下收容营地。”维克多带上兜帽,遮住俊美的容颜,抬脚向营地内走去。
收容营地是兰德尔家族吸收流民的检查站。营地分为十个生活居住区,那些想到兰德尔领讨生活的流民必须在固定的生活区待满十天。这十天,他们要打理好个人卫生、换洗衣物、祛除身上的寄生虫、由兰德尔领的教堂侍从检查健康状况,再交待自己的来历、家庭关系和掌握的技能,学习兰德尔领雇工的规矩,确认没有传染病之后,营地守卫会按照各自的家庭关系将流民团伙打散,各村的执事才能把人领走。然后,再换一下批流民进来。
为了迎合兰德尔子爵的嗜好,流民收容所干净整洁,秩序井然,地面上看不到垃圾和污水,道路两旁种有花草树木,流民的地坑棚屋排列整齐,就连晾晒的衣物都在指定的位置。
“不太对……”小布兰登握紧剑鞘,警惕地四处张望:“特别安静,看不到人,也闻不到下等人身上的臭味!”
其他的小侍从顿时紧张兴奋了起来,只有小克劳斯表现的很沉稳,他握着剑柄,左右打量了一下,说道:“别紧张,这是正常现象。”
“那里正常了?”小布兰登不服气地问道。
“特别安静是因为收容营地不允许大声喧哗;看不到人是因为营地内不允许随意走动,现在天气热,流民应该都躲在地坑棚屋里避暑;闻不到臭味是因为流民每天都要用肥皂洗头洗澡,换洗衣服。”
“你……你怎么知道?”
克劳斯紧握剑柄,一边观望四周,一边说道:“来之前,我向莉莉娅夫人请教了收容营地的规矩。”
维克多停下脚步,看着克劳斯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握剑?”
“布兰登示警了,我就应该握剑。”克劳斯仰头答道。
“你还知道什么?”维克多故意考验克劳斯。
“这座营地有33名士兵,17个杂役,一座烽火台,备有3辆马车,10匹快马,10只传讯尘隼。营地东南方向5公里有一处岗哨,常驻10名士兵。巡逻队每天固定来回,共巡视8次,上午两次,下午两次,前夜两次,后夜两次。每天早上,平湖镇的执事会带着三辆马车来营地,领走流民,丢下补给。每天傍晚,新的流民会住进营地。”小克劳斯目光转向左边,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个时候,7号居住区应该是空的。”
罗根向亲卫队长格鲁悄悄地竖起左手的大拇指。维克多摸了摸克劳斯的小脑袋,微笑着赞赏道:“准备充分,非常棒!”
“布兰登也不错,很机警。”维克多也摸了摸布兰登的脑袋,说道:“你们两好好配合,将来能成为我的得力将领。”
布兰登和克劳斯互相看了看,同时把脑袋别向一边。
维克多摇头失笑,这两个小家伙看彼此都不顺眼,在一起就喜欢别苗头。
“走吧,去营地公务所。”
罗根引着维克多进入营地中心的一幢青砖小楼。维克多在客厅的主位上坐下,雪莉和另两名小侍女点燃随身携带的小铜炉,开始煮水,泡雪尔茶。其他的带剑小侍从则分散在客厅的角落里。
维克多不管他们,对着罗根问道:“我听说,有一对流民夫妻在营地里住了一年?”
“是的。”罗根躬身说道:“男的叫卡森,他老婆叫劳拉,他们还有一个身负原罪的儿子,今年4岁。”
“把他们都叫过来。”
罗根点点头,转身离开客厅。不一会,他就带着三个人来到维克多的面前。
“跪下吧……你们的运气可真好,能见到兰德尔子爵大人。”罗根对他们呵斥道。
一家三口连忙双膝跪地,战战兢兢地头都不敢抬一下。那个男人30多岁的样子,正值壮年,相貌普普通通,身材壮硕,肌肉虬结,骨骼粗壮,显得孔武有力,指掌之间生有厚厚的老茧,那是经常使用近战兵器留下的痕迹。他的眉毛紧贴眉骨,眼窝深陷,暗藏凶光,是个见过血的狠角色。他的妻子身材丰满,皮肤白皙,容貌俊俏,在流民妇人当中算是有几分姿色,只是她此刻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眉宇间满是忧愁。他们的儿子长的像妈妈,但口角歪斜,手脚扭曲,被他的父亲按趴在地板上,不住地傻笑。这是一个连跪都不会的傻子。
维克多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别紧张……米勒神父让你们住在这,你们就可以一直住在这,下去吧。”
夫妻俩面露惊喜,抱起傻儿子,弓腰倒退着离开客厅。
维克多陷入了沉思,直到雪莉奉上清香怡人的雪耳茶才回过神来,对罗根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卡森当过佣兵,原来是一伙流民的头目。一年前,他带着流民团伙想进兰德尔领谋生,我发现他儿子身负原罪,哪能让他进来?我跟他说,要么把那个罪人丢给野柳城教堂济贫院,要么一起滚蛋……这个家伙苦苦哀求,说什么野柳城的济贫院不肯收……真是笑话,野柳城教堂济贫院不收,我们平湖镇教堂还没济贫院呢……像这种身负原罪的人就应该丢到山里,自生自灭!”
说到这里,老佣兵咂了咂嘴,摇头叹道:“那伙流民看我们这里好,非要留下。卡森让另外两个女人和健康的孩子跟了别人。他们夫妻俩准备带着白痴儿子原路返回,正好撞见米勒神父老爷。米勒老爷可怜他们,对我说,卡森夫妻没了流民团伙,带个白痴儿子就活不下去了……卡桑一个人出去干活吧,漂亮老婆给人惦记,守着老婆孩子吧,一家人又没饭吃。要我说,把白痴儿子丢掉不就结了?我哪敢跟米勒老爷说这话……米勒老爷要我把他们留下,我也只能留下……卡森的木匠手艺不错,力气也够,夫妻俩在营地里干杂役,不拿工钱,光吃饭,就这么待了一年。”
维克多端起白银茶杯,抿了口雪耳茶,问道:“当初,他们怎么混进来的?”
“给孩子喂药,睡着了,看起来像个正常人。”罗根举起铁钩挠了挠头发,闷闷地说道:“我为这事,跑到边境岗哨和我那个伍长儿子大吵了一架,狠狠地抽了他几个耳光……现在,凡是睡着的人都要弄醒。大人您放心,保证不会再有身负原罪的人混进兰德尔领。”
维克多点点头,又问:“这对夫妻没再生孩子了吧?”
“原罪孩子的父母怎么能再生孩子?”
老佣兵面目凶狠地说道:“我已经跟他们说的很清楚了,但敢违背教规,我非把他们埋了不可!”
“他老婆每月都吃药……不会再有孩子了。”
身负原罪指的是那些不会祈祷的白痴、弱智和疯子。民众相信身负原罪的人会把原罪传给下一代,教会的牧师要求身负原罪的人不得结婚生子,禁止原罪双亲再生育。维克多对这条教规举双手支持,他规定兰德尔领收容的流民必须四肢健全,心智正常。但兰德尔领吸收了数万流民,总有漏网之鱼。
卡里古拉就是一个身负原罪的人,但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正常,也能听懂主人的意思。而且他的原主人是建房入户的商人,花了大笔钱搬进平湖镇,拉动兰德尔领的经济,带个傻子仆役也无所谓了。
教会的神职者最痛恨的是巫师,第二痛恨的当属身负原罪者。他们认为身负原罪者无法救赎,还会污染主的羔羊。对于信徒遗弃原罪子女的行为,神职者一般采取默认的态度。有些狂信神职者甚至会暗中鼓励信徒这么干。
米勒收留一个身负原罪者,还要让我来看……老神棍想干嘛?
维克多琢磨了一会,决定回去找米勒问个清楚,站起身说道:“我们回平湖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