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匹夫也忧天下!(1 / 1)

陈宓这话半是道歉半是吹捧,按理来说,即便是一开始觉得被轻视了,有了这一番话,即便是心里还是不爽,但一般都会借着台阶给下了,但庞细清却是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却是不依不饶。

“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庞某不是耳根子软的人,这些贷款都是卞家的生意,你们非要来插手,明着是大宋银行,但暗地里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宓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想,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老头,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还说着一些听起来颇为过分的话,着实是不知道进退啊。

陈宓看向项泉明道:“项管家,这事情您看怎么处理?”

项泉明却是露出苦笑道:“老朽虽然是大管家,大管家管理家中所有的事务,但有一些东西却是老朽也不敢管的,比如说后院,比如说账房……”

项泉明说得十分的委屈,但陈宓却是冷笑起来:“大管家,说这些就没有意思了,交接此事是府尊全权委托你来与我交接的,你也该当知道此事关系有多么的重大,这甚至关心整个卞家的生死存亡,你要是要在这里耍弄什么小心思,就别怪我不给面子!”

项泉明吃了一惊道:“什么小心思,您可别误会……”

陈宓冷冷看了庞细清道:“我不知道你干嘛要如此,但我来这里不是与你这样的人纠缠的,你要是纠缠不清,我就去找卞思仁去,我给你们面子,是不想大家搞得太难看,还真以为强龙不压地头蛇呢。

另外,我也不想管你与项泉明是什么关系,但他有意无意地挑拨你,想要将你当枪使呢,你还傻傻的往上冲,图啥呀!”

项泉明诶诶起来:“您可是误会老朽了,老朽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老朽为卞家鞠躬尽瘁,一心只想为卞家好,怎么会……”

项泉明赶紧为自己解释,庞细清听了陈宓的话,心下暗自吃了一惊,顿时醒悟过来,对着项泉明猛地瞪了一眼,然后对陈宓拱手道:“陈公子,老朽糊涂了,多有得罪,不知道可否私下里谈谈。”

项泉明顿时脸色一变:“大事要紧,赶紧交接吧,别说其余什么的。”

庞细清冷笑道:“项老贼,你最好是老实点,有什么事情等我与陈公子说完话之后再说,否则老夫必然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项泉明脸色数变,但没有再多说了。

庞细清客客气气将陈宓请到账房一侧的房间里,亲手给陈宓泡了茶,然后恭敬道:“还请指教。”

陈宓笑道:“指教什么?”

庞细清盯着陈宓道:“关于这交接之事?”

陈宓呵呵一笑道:“倒是要与你多说说,免得你下面的人不懂事给你惹事……嗯,不对,应该是给卞家带来灭门之祸。”

庞细清脸色微变。

陈宓道:“别以为我实在危言耸听,我详细说说你便知道了,此次银行代行青苗法,这是从上而下,从官家到王参政,以及家师都是点了头了的,条例司那帮人即便是不愿意也都得俯首。

卞家家大业大,在越州当土皇帝久了,你们便有一些错觉了,以为在越州没有人敢惹你们,你们这么想也没有错,但这次不是越州本地,而是九天之上之雷霆,越州不过一个小土隅,若真是惹来九天雷霆,瞬间就要成为灰烬,你认为的强大无比的卞家,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而你,在卞家受尊重,走出去颇有面子,但也不过是一介家奴,若是你让卞家陷入危机,卞思仁会不会将你的皮给扒了?”

庞细清浑身汗出如浆,脸上明明淌着汗,但脸色却是煞白,陈宓的话,终于让他意识到,此次果然是凶险万分,不过……这要怪项泉明!

他要是心中没有歹意,为什么要亲自来,他来了,一定会引起我的敌意,他还出口挑拨了,不然以我的性格怎么会去招惹贵客呢!

庞细清没有反思自己,反而恨上了项泉明,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的事情,却是得赶快的收拾。

他恭恭敬敬与陈宓道:“陈公子,先前是我得罪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一定将事情办得好好看看的。”

陈宓满意道:“如此便拜托您了,请务必莫要缺失任何资料与数据。”

庞细清赶紧点头应是。

外面的项泉明脸色阴晴不定,他之所以不敢过于得罪庞细清,一是庞细清身居要位,地位不比他低多少。

二是庞细清作为总账房,估计是手上有一些他贪墨的证据……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谁知道呢。

但他却是心里明白,以庞细清掌握的账本以及能力,只要想找,就一定能够找出他的罪证,甚至可以制造出来罪证……况且,他自己真的是做过很多不可以对外说的事情的啊!

正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陈宓与庞细清有说有笑的出来了,项泉明赶紧迎上去:“陈公子,庞总账……”

庞细清冷笑道:“好了,项老贼,咱们还是将事情给做好吧,其余的,等这事情之后吧。”

项泉明闻言心中一凛。

却听陈宓道:“两位可否听在下一言?”

项泉明看向陈宓,庞细清道:“陈公子请说。”

陈宓看了项泉明与庞细清一言笑道:“在下不知道两位有什么恩怨,但看之前的模样,也不至于到什么地步。

估计便是……性格不合吧……大约便是这样的恩怨,或是某个人说错了话,或是谁看不上谁的生活作风之类的事情,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与我来说,本不该多说这些话,此事过后,你们即便是下死手也与我没有关系了,但在下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们既然帮了我,那我还是多说几句的。”

项泉明心中一动,赶紧道:“还请陈公子明言。”

陈宓笑道:“二位是府尊的左右手,过于友好主上不放心,但也不用势如水火,这对你们不好,以后大家维持表面的不和,私下里大家相敬如宾,这样对你们都有好处,你们说是吧?”

“过于友好主上不放心……”庞细清若有所思,再看陈宓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满是钦佩了,长揖到底:“谢谢陈公子提点。”

道理其实没有多难,不过身在其中,便容易迷失,陈宓这一提醒,让庞细清顿时醒悟了过来。

至于项泉明也是心有所感,但他心里只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庞细清给纠缠上,到时候丢了职务还是小事,就怕以前贪墨的事情被抖落出来,卞思仁心狠手辣,若是让卞思仁知道,扒皮植草都是寻常!

与这种背景之下,项泉明行礼道:“谢谢陈公子指点。”

陈宓倒也是满意,虽然有些曲折,但有了庞细清,却是能够保障拿到的数据都是真实的,也不会缺太多的数据,这很重要。

果然,接下来的数据交接之中,庞细清令人将数据给整理好,又搬出来更多的账本,一补充上,所有的账目都一目了然,若是失了这一部分的东西,虽然也不算是缺失,但却是没有办法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徒增诸多的麻烦!

现在却是舒适了许多,庞细清还会主动与瞿洪庆讲一讲里面的东西,让旁听的陈宓也受益匪浅,对整个青苗法的实施也有了更多的想法。

这个事情忙了足足十几天的时间,才算是将账本给理清楚了,结果让陈宓有些触目惊心。

虽然在此之前,陈宓已经大约知道这里面的情形不太乐观了,但没有想到的是那么的严重。

据庞细清交代,这卞家已经算是良心的了,放贷就加了几成的利息,可是有些却是加了好几倍了!

农户也不是傻子,大多数是知道行情的,但是在豪门大族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官府摊派下来的东西,即便是不想借也得借!

但这高额的利息,基本将他们全部的所有都给收刮干净了,如果一有天灾,这越州立马便要成为人间地狱!

经过十几天的努力,这些账册终于算是交接完成了,不仅陈宓松了一口气,庞细清也是松了一口气,在其他人散去之后,他笑问道:“陈公子,老朽一直有句话想问,但一来事情没有忙完,无暇询问,二来却是不知道这话该不该问,所以等到现在才想问一下您,不知道可否解惑?”

陈宓笑道:“庞先生请说便是,可以说的自然可以聊一聊的。”

庞细清点点头道:“关于这青苗贷,老朽执行这么些时间以来,此法利于朝廷与大族,与民间着实没有什么益处,老朽的疑问是,官府可以依靠强权来执行这些贷款,但银行却非强力机构,到时候这些贷款如何收得回来?”

陈宓笑道:“你的意思是?”

庞细清脸色有些凝重道:“青苗法刚开始之时,商贾小贩工匠富农之人大都不愿领取青苗钱,口口声声说这是朝廷强奸民意,直到官府一再申明,不领青苗就是对抗国法。

他们才不得不勉强领取,不少人前手领了后手便转卖给他人,等于没领;

第二,贫苦之人对其后须偿还二分之息的利害估计不足,心存侥幸,声言到时候还不起就不还,反正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其弊端现在虽然还不明显,但隐患已经深深埋下,不知无力偿还的人过多时,朝廷有没有相应的解决措施;

第三,垦田的分配很不理想,普通百姓觉得税钱太高,得不偿失,所以这些田土大都被富户认领,这些人说,一旦贫困户缴不起高昂的青苗利息,他们便可以用抵押偿还青苗的办法雇佣穷人为自己耕种垦田,所得远远大于所偿,等于多了一条致富之路。

如此下去,便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庞细清下了一个定论。

庞细清如是一说,陈宓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起来,问道:“庞先生的意思是?”

庞细清看着陈宓道:“贷款之事老夫虽然经手,然则总是很忧心,虽然老夫衣食无忧,但毕竟年轻时候也是农户出身,后来被先东主提携,才有了今天,先东主对老夫恩重如山这是真的,但此事对农户戕害过甚,老夫有心阻止却不得,毕竟老夫只是一个家奴而已……”

庞细清脸色黯然:“……而且,这不只是越州父老之事,而是整个大宋都是如此,别说我救不了他们,即便是能救,那天下的农户也还在受苦呢!”

陈宓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个看起来偏激的老人家,虽然出身卑微,如今身份也算不得显赫,但这份心却是令人尊敬,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这份情操的确是难得。

陈宓敬重道:“庞先生莫要操心,此次学生为此事奔走,正是为了改变这个局面的,不瞒先生说,等接手青苗贷之后,银行将对无端摊派的人予以退回贷款,而那些需要贷款的农户,则是减少贷款利息,垦田的税赋,更是要大力减少,减少农户的负担,这就是我们此次来的目的。”

庞细清脸上有了喜色,但想了想,脸色又再次沉重起来,追问道:“朝廷王参政改革,目的是为了富国,现在你的方式却是要损害这个目的,王参政能让?”

陈宓笑了笑道:“自然是……不让的,不过,王参政呢,要的是钱,只要银行能补上差额,想必王参政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庞细清却是不信道:“青苗法可谓是敛财利器,无论底下的人如何相互钻空子,但对于朝廷来说,却是稳坐钓鱼台的,朝廷放了多少贷款,到时候就会收回多少利息,这是一定的,大宋这么大,要回收的利息何止百万贯,这么多的钱,银行怎么补得上?”

果然是个厉害的财会人员,通过越州一地便能够揣测出朝廷能够收上多少的利息。

陈宓笑道:“那自然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