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校场旁边栽种着几棵桂花树,有丹桂和金桂,冷桂飘香,浓郁的香气充斥在鼻息间,有点腻人。

棚内,伊白和尚正在高谈阔论,“镇国侯府由南平县主做主,这宜伦郡君又深受南平县主的喜爱,若是能将这宜伦郡君娶回去,还怕这镇国侯府不倒戈相向吗?”

伊白和尚一边说着话,一边放下手里的碗碟道“摄政王,这娶一个是娶,娶两个也是娶,不若娶一双,双喜临门,不是更好?”

陆朝宗半阖着一双眼,没有说话,苏阮抱着手里的画轴,一双柳媚眼圆凳,连眼尾都撑开了。她恶狠狠的盯住那伊白和尚,“假和尚,我吃我的樱桃肉,你喝你的孟婆汤,咱们何必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咬牙吐出那“你死,我活”四字,苏阮与陆朝宗呆在一处久了,口齿愈发伶俐,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反正她有大靠山,怕甚。

伊白和尚抬眸,看了一眼坐在陆朝宗身边的苏阮,“苏二姑娘,贫僧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苏阮掐了他一眼,“就容许你说玩笑话?我也不过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罢了。”

陆朝宗伸手,搭住苏阮抱着画轴的手抚在手里轻捏了捏。

苏阮转头,定定的看向陆朝宗,“你不会真要娶吧?”

陆朝宗勾着苏阮的指尖,缓慢掀开眼帘,眸色暗沉,蕴着柔色,“一生一世一双人。”

苏阮面颊泛红,连耳尖都点上了胭脂色。

伊白和尚看了一眼陆朝宗,又看了一眼苏阮,垂眸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沧海桑田,不过转瞬,何必执着。”

“是呀,何必执着。”陆朝宗慢条斯理的接过伊白和尚的话,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似讽非讽,似嘲非嘲。

伊白和尚抬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肉饼,那肉饼已经冷了,失了最初的鲜香,只余下荤肉的腥气。

校场内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宜春郡主穿着烈火般的骑马装游转在宽阔的校场内,跟苏致清势均力敌,但那只是看起来的势均力敌,实际情况大概只有本人知晓。

其实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但宜春郡主不服输,她是决计不会将陈郡王府拱手让给陆朝宗的。

“本郡主今日累了,明日再比。”扔下手里的弓箭,宜春郡主高仰下颚,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自己马下的苏致清道“明日卯时,在此处见。”

说完,宜春郡主驱马离开,转身之后面色瞬时变的难看至极。

宜华世子站在校场外,眼看着自家姐姐过来,当即就迎了上去,“姐。”

跨马而下的宜春郡主身上都是热汗,手掌上是被缰绳勒出来的血痕,双腿也因为长时间的骑马而僵直哆嗦。

“姐,你没事吧?”宜华世子看到宜春郡主那满手的血泡,一张清秀小脸皱的死紧。

“没事,习惯了。”宜春郡主咬牙,“明日卯时让人把校场围了。”

“姐,你要做什么?”听到宜春郡主的话,宜华世子面色大变。

“不做什么。”宜春郡主将绣帕绕在手上,暗暗捏紧拳头,“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生为陈郡人,死为陈郡鬼,为了陈郡,她什么都能做,不过只是杀个人罢了,有何难。

主位棚内,伊白和尚起身,俯身往校场内看去。“比完了?怎没个输赢?”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眉目轻敛道“差条人命。”

“人命?”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蹙眉道“什么人命?”一场招婿会,还能招出人命来?

“别怕,死不了的。”抬手抚了抚苏阮的额角,陆朝宗笑道“今日去你家吃顿便饭。”

说是便饭,但陆朝宗来,王姚玉哪里敢怠慢,赶紧让厨房忙活了起来。而苏致清回府,也让心绪不佳的苏钦顺难得露出了个笑脸。

“给父亲请安,不孝儿回来了。”苏致清跪地,给苏钦顺行大礼。

苏钦顺赶紧上前,将苏致清从地上扶起,“这么多年,总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致清起身,双眸微红。多年漂泊在外,归家之时心中难免感触良多。

“在外可好?”苏钦顺是个严父,不会说过多关心之语,只干巴巴的憋出这么一句。

“劳父亲挂心,儿安好。”苏致清知晓苏钦顺的脾气,只又拱手,声音微哽咽。

苏钦顺颔首,眼眶通红,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道“我听说你就是那轰动宋陵城的鹊翎徒?”拢着大袖单手负于身后,苏钦顺面容瘦削不少,看着有些精神不济。

“是。”苏致清点头,“承蒙师傅教诲,师故去后,让儿归家。”

“鹊翎人去了?”苏钦顺面色微惊。

“是。”苏致清面露悲切。

“唉。”苏钦顺摇头叹息,遗憾又一贤士故去,文人之间,总有一股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意,即使素不相识,相见时,也能相谈甚欢。

书房门口,王姚玉端着茶水进来,“儿啊,我听说你去参加了那宜春郡主的招婿会?”话说一半,王姚玉面露担忧,“你可,还未及弱冠呢。”

苏致清先是拱手与王姚玉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母亲,儿省得,定不会拖累苏府。”

王姚玉面露尴尬神色,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漆盘放到茶案上。

陈姨娘的这个孩儿,一向是个聪明人,她也没费心多管,只平日里吃穿住行不缺着就好。现在她苏府刚刚挺过大关,风雨飘摇未定,若是再出什么事,她一介妇孺真是挨不住。

“致清呀。”苏钦顺叹息,“你年纪到了,想成家是好事,可是这宜春郡主不是能胡乱招惹的人。”

经历了许多事的苏钦顺说话也没有了先前的刻板,反而是学会了与人相谈说事,不再一意孤行的任凭自己的性子拍案定板。

“父亲,我心中有数,请您相信孩儿。”苏致清神色笃定。

苏致雅也站在一旁拱手帮道“父亲,二弟一向聪慧,此事您就交给他吧,儿相信二弟一定是另有打算。”

苏钦顺抬头,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苏致雅和苏致清,已然显出几褶明显皱纹的严肃面容上露出担忧,然后叹息着缓慢点了点头,“日后这朝廷,都是你们这些初生牛犊的。”

苏致雅在待参加明年的春闱,以他的才情,搏个前三甲不在话下。苏致清顶着一个鹊翎徒的名头,即便身份不够,做个幕僚食客,那也是前途无量。

而对于苏致雅和苏致清在做的事,苏钦顺哪里会不清楚。

他身居官场多年,难得能算作是那出淤泥而不染之辈,但事实证明,有时候自己认为对的,不一定是对的,自己认为错的,在旁人看来,反而才是对的。

太干净的人,是会生病的。所以他已抱恙数日,许久未上过朝了。

“老爷,吃茶。”王姚玉上前,给苏钦顺端了一碗茶水,然后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碗道“朱大夫说要让你按时吃药。”

“知道了知道了,放着吧。”苏钦顺吃了一口茶,却没动那药。

“不行,现下就要喝了。”王姚玉难得的显出一抹硬气。

苏钦顺无奈,只得端起那药碗吃了。王姚玉面露喜色,赶紧又给苏钦顺添了一碗新茶。

“对了,晚膳都备好了吗?”放下药碗,苏钦顺抹了抹胡须,只觉口中发苦。

“备好了。”王姚玉点头,“我听说那摄政王茹素,所以备的都是素食,咱们今日就一块用素宴吧。”

苏致雅轻笑道“母亲,摄政王已然不茹素了。”

“什么?不茹素了?”王姚玉微惊,惊惶道“那可如何是好?我这备的都是素食呀!”

“母亲,时辰还早,您可以再让厨房备些好物,比如樱桃肉之类的酸甜开胃的荤物。”苏致清接过话道。

“哎呦,对对对。”王姚玉赶紧提着裙裾出了书房。

书房外,苏阮正蹲在地上跟苏惠德说话。

苏惠德拽着手里不知道从哪处摘过来的桂花枝,啃得满嘴都是,苏阮又哄又骗了半日,还是不能将那桂花枝给骗过来,而且她发现,就算是明抢,她竟然都抵不过苏惠德的力气。

“德儿,二姐给你吃奶酥,你把桂花枝给二姐好不好?”苏阮和缓着声音,小心翼翼的伸手捏住了那桂花枝一角。

苏惠德一扭身,声音钝钝道“二姐,骗人。”她根本就没有闻到二姐身上有奶酥的味道。

“那,那二姐给你做桂花糖,你把这桂花枝给二姐,二姐立马就让厨房收拾好了,做给你吃,好不好呀?”苏阮搜刮了肚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哄骗不住她这看似愚钝,其实聪明过人的四妹妹。

苏惠苒摇头,抓了一把桂花往嘴里塞。

“哎呦,都没洗过呢。”苏阮急了,用绣帕堵住苏惠德的嘴,才堪堪阻止了她的动作。

从书房门口出来的苏致清瞧见这幕,拢袖蹲到苏惠德面前,“可是四妹妹?”

苏惠德转着一双眼,定定瞧了苏致清片刻。

“来,这是百花露和干花片,五湖四海,尽在其中。”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白玉瓷瓶和一绣囊,苏致清将其递给苏惠德。

苏惠德双眸一亮,赶紧扔了手里的桂花枝将那百花露和干花片给抱了过来。

苏阮口干舌燥的说了半柱香的时辰,却抵不过苏致清这三言两语。她深觉,这人的脑子还是要聪明些的好,你看,连口舌都不必费。

“二妹妹,这是给你的。”苏致清又从宽袖内掏出一物递给苏阮。

苏阮伸手接过,眸色轻动。

这是一本怪志闲谈,是苏府内决计不会出现的书,但却是苏阮最喜看的书。

“我院子里头还有一箱子,二妹妹若是看着欢喜,便来寻我。”苏致清瞧见苏阮如获至宝的表情,脸上也显出一抹明显笑意。

“多谢二哥哥。”虽多年未见,但苏致清此番举动,却是一下便抓住了人心。